51、孔子真的想過要去投靠費宰公山弗擾嗎?

原創 2017-04-06 翻騰四海 四海書齋

  前面我們分析過,《論語》的後五篇內容駁雜,來源不可靠,有很多章節真偽難辨。比如1705和1707兩章,崔述便認為其所記載的根本不是事實。因為1705章記載的公山弗擾召孔子一事與墮三都相關,所以兄弟就把對這兩章的分析附在「墮三都」一節之後。

  1705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畔:同叛,兩個字同音假借。

  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前一個「之」是助詞,表示倒裝。後一個「之」是動詞,適也,前往某地的意思。這句話的正常語序是「何必之公山氏」,將公山氏放在前面是為了表示強調。

  徒:空也,如徒然,徒勞。

  東周:不是今天所謂的東周西周,而是「興周道於東方」的意思。

  孔子提倡「君君」、「臣臣」,孟子又說:「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公山弗擾他作為邑宰,「陪臣執國命」,據邑反叛,攻打國君,這樣一個亂臣賊子,召孔子,孔子居然想要去投奔?子路阻止他,孔子還振振有詞,說出了一借口,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通。

  後來的學者為了將這一章講通,為孔子尋找了很多理由。有的說,《左傳》中費宰寫作「公山不狃」,與《論語》中的「公山弗擾」寫法不同,二人實非一人。其實,史書上同音不同字的例子多了去了,不能因字不同就說不是一人,這與陽虎寫作陽貨是一個情況。

  還有的說,這件事確曾發生過,公山弗擾以費叛時確實召過孔子。當時孔子認為,公山弗擾叛的是季氏,並不是魯君,而孔子的主張一直是張公室、抑三桓,所以孔子之所以要去投奔公山弗擾,只是想要藉助他還打擊三桓,使魯君重掌國政。

  有的甚至從文字上作文章,這一章里的「召」字前面沒有主語,所以召孔子的並不一定是公山弗擾,而應該是季氏。

  如此種種,都是意在為孔子辯護。

  也有人認為,這一章所記絕非史實,崔述就持有這樣的觀點,並有過精闢的分析:

  依據《左傳》,公山弗擾以費叛,發生在定公十二年。季氏將墮費,此時的費宰公山弗擾便公然反叛,帥費人襲魯。當時的孔子正為魯司寇,定公和季氏對其信任有加,墮三都完全是由孔子主導,公山弗擾恨他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去召他呢?即便召他,孔子也一定會斷然拒絕。

而且,公山弗擾不得志於季氏,便與陽虎勾結,之前陽虎作亂,背後就有公山弗擾的支持。受這樣一個小人任用,能有什麼作為?孔子竟然會說能「為東周」,能興周道於東方,這不是笑話嗎?就是才智平庸的一般人也會明白這一點,更不要說孔子了。

太史公也覺得這件事有諸多不通之處,所以就說公山弗擾早在定公九年就公開反叛,在定公二十年帥費人襲魯,那是因為定公十二年孔子開始墮三都,把公山弗擾給逼急了。《孔子世家》上說:

  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於齊。是時,孔子年五十。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溫無所試,莫能己用,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如用我,其為東周乎!」然亦卒不行。

  假使真如太史公所言,這件事發生在定公九年的話,那麼新問題也隨之而來。如果公山弗擾以費叛是在定公九年,那魯人為何不征討呢?叔孫氏的郈邑反叛,幾個月之內就兩次圍攻。為什麼費邑反叛,竟然四年之間沒有應對措施,直到定公十二年才開始行動?

而且,《左傳》記載,定公十二年,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若公山弗擾果真已在定公九年就反叛了,則費邑早已不再為季氏所有。定公十二年時,季氏已經失去對費邑的控制三四年了,又怎會說是「將墮三都」呢?應該說成是「平叛」才對。

  《孔子世家》又在定公十三年引用《左傳》定公十二年所記的這件事: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

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登武子之台。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

將墮成,公斂處父謂孟孫曰:「墮成,齊人必至於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鄣,無成是無孟氏也。我將弗墮。」十二月,公圍成,弗克。

  太史公將同樣一件事繫於定公九年,又繫於定公十三年,不是前後矛盾嗎?所以這件事根本是子虛烏有,這話也絕不是孔子所說。而且,墮三都這件事,《春秋》三傳均記於定公十二年,太史公說是發生於定公十三年,是明顯的錯誤。崔適說「《史記》之誣十之七八」,《史記》兄弟沒有全部通讀,但是單就《孔子世家》來說,其中不實之處不沒有十之七八,至少也有十之三四。

  而錢穆認為,「公山弗擾以費畔」中的「畔」,不是公然帶兵叛亂,而是指定公九年之時,公山弗擾暗中支持陽虎為亂於魯。當時公山弗擾雖然尚未公然帥費人以襲魯,但他的所作所為仍然可以稱之為叛。這種說法太牽強,叛亂就是叛亂,哪裡還有公開不開公、舉兵不舉兵的分別?

  既然這一章所述並未在歷史上真實發生過,那它為什麼會出現在《論語》之中呢?崔述認為,《論語》傳至西漢,有魯論、齊論和古論,這三種版本各有出入,西漢末年的張禹將它們合而為一,號為張侯論。當時張禹官位最高,所以張侯論最後流行於世。張禹在最後編定《論語》時,不當刪而刪,不當采而采,沒有深究一些章節的真偽,取捨草率。

崔述認為張禹不論是為人還是學術水平都不怎麼樣,他為保功名富貴,諂媚篡漢的王莽,漢世江山之存亡尚且不問,更何況聖人之言,他能認真判定真偽嗎?

  根據定州漢墓出土《論語》,其中也有公山弗擾以費畔一章。而這一版本的《論語》寫成於西漢初年,在張禹之前很久。這說明,將這一章編入《論語》的,罪責不在張禹,或許是曾參和有若的門人所為。前面兄弟論述《論語》之不可解時,講到過這個情況。

  1707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世家》

  佛肸,讀作必細。

  於,以也。親於其身就是親以其身。

  磷,薄也。

  涅,黑色染料。

  緇,黑色。

  匏,音袍,草本植物,果實像葫蘆,但比葫蘆大。不能食用,可以剖為兩半作舀水的瓢。記得小時候,在塑料製品盛行之前,這種由匏瓜所做的瓢家家必備。

  佛肸是晉國范中行的家臣,為中牟邑宰。魯哀公五年,晉國的趙簡子伐中牟,邑宰佛肸抵抗趙簡子。《孔子世家》中的「佛肸叛」就是指這件事。

佛肸叛亂,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就阻止老師說:以前我聽您說過,親以其身行不善之舉,這樣的人所佔有的邦邑,君子是不去的。佛肸以中牟叛亂,您這次怎麼又要去呢?

孔子辯解道:是的,這話我的確說過。但是,磨而不能使之薄,是真正的堅硬。染而不能使之黑,是真正的清白。我怎能像匏瓜那樣,只是掛在那裡好看,人們卻不食用?言下之意,我空有知禮之名,卻不受重用,不能使天下有道,這樣不是辦法啊。即便中牟以佛肸叛,但我一定會出淤泥而不染的。

  佛肸以中牟叛和公山弗擾以費叛一樣,這一次,還是子路阻止孔子,孔子還是振振有詞,確實讓人感到奇怪。為什麼都是叛亂的邑宰召孔子呢?為什麼都是子路來阻止孔子呢?又為什麼結果都是想去而最終未能成行呢?孔子說磨而不磷,涅而不緇,意思是說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既然不染,離這些叛臣遠一點就行了,為什麼非得去投奔他們呢?所以,「佛肸召」和「公山弗擾召」應等同視之,都是後人的臆想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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