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蜘蛛俠

受大雨天氣影響,今天的開園時間比往日晚二十分鐘。其他部門的人員還在緊張地做著最後的檢查工作,他已經穿好服裝,準備完畢。坐在休息室里,他掏出手機玩了兩盤遊戲。

nn

「哥們兒玩得嗨啊。」n攝影師走過來招呼他,「差不多該上了。」

nn

他把手機放進儲物箱里,走向工作區。

nn

他戴上頭套,走到城市夜色的幕布背景前,走進鎂光里,擺了幾個早已做過無數遍的姿勢。

nn

沒問題。

nn

噔噔——人民愛戴的英雄蜘蛛俠已做好準備,隨時候命!

nnnn

??準確地說,他是蜘蛛俠2號。他和1號輪班上崗,每天迎接成百上千名遊客,和他們擺拍。

nn

成為蜘蛛俠2號,於他而言是個意外。

nn

他去面試保安,第一輪就被淘汰了。情理之中。他身材瘦小,毫無經驗。

nn

好心的面試官告訴他沒準兒他可以去「夢幻世界」分區試試,聽說那邊正在急招演員。

nn

演員??嗎。他看不出自己有任何優勢,但躊躇一番,還是去了。

nn

對方問他是否了解蜘蛛俠,以前有沒有過表演經驗。

nn

他說蜘蛛俠他知道的,以前在路上看到過電影海報。表演么??他以前在班級小品里演過樹。

nn

對方撇撇嘴。

nn

沒戲了。他想。

nn

對方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讓他回去看看關於蜘蛛俠的資料,兩天後再來。

nn

他在那兩天里惡補了關於這位超級英雄的很多內容,電影、動畫甚至網上找得到的漫畫。他被裡邊兒的花式打鬥和插科打諢嚇怕了。太難了。不合適。做不到。

nn

兩天以後他鼓起勇氣回到面試的地方,對方卻直接拿給他一身蜘蛛俠的衣服讓他穿上。

nn

衣服是連體的,加上頭套,可以把人完全包起來。他穿著很合身。

nn

說來奇怪,穿上連體衣之後,他忽然不那麼緊張了。

nn

對方讓他用配音腔說一句蜘蛛俠的台詞,隨便來一句就行。

nn

他咳了一下,「站住別跑!」 他說。

nn

對方又讓他擺幾個蜘蛛俠的動作。

nn

他回想了一下電影的內容,僵硬地擺了一個叉腰的動作,又做了一個經典的吐絲手勢。

nn

對方點點頭,說希望能跟他談一下工資。

nn

他保持著吐絲的姿勢,呆了兩秒。

nnnn

已經到開園的時間了,但依照他的經驗,最早的一批遊客也要過些時侯才會到達。在整個大公園中,他這裡算不上什麼重要的景點。

nn

在工作中他開始逐漸掌握各類人群的習慣。

nn

中年以上的人,靠近時總會顯得有些局促。他們大多隻想輕輕挽著他的胳膊,拍一張端莊微笑的全身照。他並不勉強他們。

nn

精力充沛的青少年是很願意配合的。他們還樂於自己發明各種新奇的造型,在照片里留下燦爛的笑容。這讓他感覺很輕鬆。

nn

但他最喜歡的還是小孩子。他們看到他時的反應總是很有趣。有的從始至終保持著將信將疑的眼神獃獃望著他,有的在合影時大聲問他,蜘蛛俠你能趴在牆上跟我照嗎,蜘蛛俠你可以吐個絲嗎,蜘蛛俠飛一個吧。至於更小一點的,有時不知道為什麼會哇地一聲哭起來。每次看到他們,他都忍不住笑。雖然他的笑都藏在面罩後面,他們看不見。

nn

第一撥遊客看樣子要過來了。最先進門的是一家三口。小男孩一馬當先地沖了過來。

nn

他清了清嗓子,然後用配音語調字正腔圓地說,「嗨,小夥子,你好嗎。」

nnnn

工作確定下來之後,他給老家的母親打了個電話,意思是自己找到了工作,暫時不回去了。

nn

母親問起工作的詳情,什麼單位,什麼崗位。

nn

他先快速報給她一個英文名,然後含糊其辭地解釋說是一家大型外資公司,他在這邊做迎賓工作,待遇不錯,包吃包住。

nn

電話那頭顯然聽得一頭霧水,但的確被唬住了。母親又照例說起在外面照顧好自己、不行就回來之類的話,他推說有事把電話匆匆掛斷。

nn

迎賓工作。他笑了一下。這是蜘蛛俠1號教給他的。他說他就是這麼跟他媽說的。「要麼咋整,說俺正跟這嘠噠當賴賴蛛呢?」n蜘蛛俠1號說。

nn

蜘蛛俠1號是一個跟他身材相仿的男孩兒。活潑得多,也老練得多。

nn

蜘蛛俠 1號教給了他很多東西。

nn

他說他們的工作絕對不是傻站著那麼簡單,而是要融入角色,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別整那假假咕咕的。」n

nn

這種話他不是第一次聽說了。正式上崗之前,項目負責人叮囑他,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須得「有蜘蛛俠的樣子」。

nn

一開始的時侯他做得並不好。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打招呼讓他感到尷尬,同時對角色的模仿也相當生澀。 但好在那些遊客似乎只要看到他就心滿意足了。

nn

蜘蛛俠1號鼓勵他,「你有啥可怕的呢,人又瞅不見你。」

nn

於是他拚命練習,模仿影視作品裡蜘蛛俠站立、行走和跳躍的姿勢,並且努力接近配音的口吻。

nn

有幾次下班後他去超市買東西,脫口而出就是台詞,「嘿夥計,這個多少錢?「n「見鬼,錢沒帶夠??」

nn

他的進步是顯而易見的。他甚至不再滿足於規定的那幾套台詞和動作,而是又發明了一些個性化的互動方式。

nn

他會深沉地對少女說,「現在城市很不安全,答應我要小心,好嗎。」n

nn

他還會把小孩子托起,好像他剛把他從飛馳的汽車前救下,現在兩人正在高空中飛盪。

nn

連蜘蛛俠1號都對他刮目相看,向他請教經驗。

nn

「因為我覺得,自己真的是蜘蛛俠。」他若有所思地說。

nn

「扯犢子。」蜘蛛俠1號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

nnnn

人漸漸多起來了,等候合影的隊伍一直排到門外。他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了。

nn

但當他的餘光掃到隊伍的末尾,他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是以前住在隔壁的姐姐。自從她從老家來到這座城市上大學之後,他們就沒有聯繫了。

nn

「見到你可真是太高興了夥計。」n他擁抱面前的男士。

nn

她穿得比以前花哨很多。

nn

「來兄弟,看這邊兒。」n他引導他看鏡頭。

nn

她好像比以前胖了一點兒。

nn

「注意安全唷。」n他送走他。

nn

她的頭髮染成了棕色。

nn

「嘿,小女孩,你好嗎。」他向接著走來的小姑娘打招呼。

nn

她??就要過來了。

nnnn

有天他下班走在路上,看著自己腳下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他做了一個吐絲的動作,影子便順著絲線輕巧地攀上了屋頂,縱身一躍消失在遠處的樓宇間。

nn

他突然跑起來,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嚎叫。他聽見風也在耳邊呼嘯,慶賀他的初次飛翔。

nn

有時睡前他會想起老家的母親,他有整整一年沒見到她了。他也會想起高中時逃課在街上溜達的無聊日子,想起理髮店的朋友鐵頭,撞球廳的老闆娘和她養的那隻叫花妞的黃狗。

nn

他在回憶里走來走去,最終走回熟悉的老樓前。他看見自家隔壁的燈亮著,一個身影坐在窗邊讀書。很快這個身影就要不見了,然而他不能上去與她道別。

nn

他不能。他不敢。

nn

每到這時,半夢半醒中他卻總聽到一個聲音告訴他,不一樣了,現在不一樣了。

nn

朦朦朧朧地,他想,對呀,現在我可以飛了。我可以直接飛上去看她。

nnnn

她看樣子是和同學一起來的。她讓朋友先過來合影,接著自己走了過來。

nn

「嗨,蜘蛛俠!」n她還是那麼愛笑。

nn

他退後半步,做出仔細端詳的樣子。

nn

「等等,你看起來有點眼熟,我們在哪裡見過嗎。」他從台詞庫里挑選了這一句。

nn

「啊??」 她面露驚訝,沒有料到蜘蛛俠會和遊客攀談,「有可能!」

nn

「扶著我的肩膀好嗎。」他站到她前面,轉過身背對著她。

nn

他感覺到有一雙手搭上了自己的肩,於是蹲下,做出翱翔的姿勢。

nn

對面的閃光燈快速地閃爍。

nn

他帶她飛躍過光河交織的城市、枝葉婆娑的森林和碧藍如翠的海,飛躍過黃昏、飛躍進月亮。之後他站起來,對笑得燦爛的她說,「記得保持電話暢通,晚點我會打給你噢。」

nn

「哈哈,好呀。」 她點點頭,走向了等著她的朋友們。

nn

他望著她的背影。

nn

「哈嘍蜘蛛俠——」n後面的小男孩已經來到身邊,用手拉住他的胳膊。

nn

他回過神, 「嘿,小傢伙,你好呀。」 他低下頭對小男孩說。

完.

大故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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