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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錘的牛

   王小波先生的《黃金時代》里,有一段被無數次引用的話,裡面將生活形容為一個緩慢受錘的過程。隨著年齡的增長,奢望的消失,人最終都會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我第一次讀這段文字的時候是中學二年級,正好經歷著人生中一個相當微不足道的挫折。當時的我相當得激動,覺得自己懂了王小波,並且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處於一種非常可笑的自我憐惜中。中學時代的我對時間的感知是十分有趣的,當時一周的時間總會顯得很漫長-一周中,要經歷90分鐘的數學統練,90分鐘的英語統練,60分鐘的物理統練,還要上五天半的課。所以那個時候的我從來沒有用『十年』這種時間單位去思考任何事情。轉眼間,離我第一次讀王小波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再回頭去讀《黃金時代》,卻只能幹笑兩聲了。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乾笑的原因,發現並非是對王小波先生少了些認同。恰恰相反,我對這受錘的牛的比喻深信不疑,甚至想引用脂硯齋的『想得出』三字表達我對王小波先生筆力的佩服。我乾笑的原因可能是為自己感到尷尬。我的尷尬源於一個令我困惑已久的問題:如果生活究其根本就是一個緩慢受錘的過程,而大多數人的人生可能比受錘的牛還要糟糕的話,我們究竟還要不要抗爭?我想,除去極少數的幸運兒之外,大多數人都在某一時刻極其想抗爭的-不管是抗爭某個人,某個規章制度,某個機構,還是整個世界。有些時候,這種抗爭會演化成與自己的抗爭,每每回過頭來,都會因為這種抗爭產生一種極為複雜和焦躁的情緒。我們不斷地質疑抗爭的意義,並為自己的愚昧,膽怯和糾結而悔恨不已。在社會中生活的越久,就越會發現生活本身遠比想像得要艱難地多-在大多數處境下,抗爭是絲毫不能把事情的發展方向變得更如我們所願的。抗爭往往會讓事情本身變得更加糟糕和棘手,甚至可能還會把牛錘得更慘。

如果牛終要被錘,怎麼也逃不過命運,牛還要不要去抗爭,去瞪大充滿血絲的雙眼,用儘力氣啐那麼一口? 當然,有人會問,你為什麼總要有抗爭這種執念?與自己和解,與生活和解,與世界和解難道不好嗎?甚至還有那麼一些知識分子會用一些老莊哲學來給你講道理,說一些表面上很有道理,而且非常治癒人心的話。當然,深諳社會之道的厚黑學者們還會趁機教育你一番,年輕人不要意氣用事,抗爭是不會有好結果的。總之,道理嘛就是牙打掉了最好往肚子里吞,老實當一頭被錘的牛是你唯一的選擇。

要不要抗爭,要不要抗爭?回到我初次讀王小波的中學二年級。作為一個學習一向不太好的人,我當時在一個普通班裡,除了另一個普通班外,剩下的都是實驗班。盛夏的時候酷暑難耐,班主任卻不讓開空調,說這是學校規定。我去實驗班借一本英語書的時候驚悚地發現,實驗班居然已經開了好幾天空調了。巧的是,當天學校在進行教師評估,而這種評估理論上是匿名的。我在評估的建議區抒發了一下自己的真實看法,表示了只給實驗班開空調時極不公平的,普通班和實驗班的學生應該是平等的。幾天過後,學校政教處主任怒氣沖沖地把普通班學生的周記本都收了上去,一個一個地核對筆跡,把我和我的朋友揪了出來。之後就是請家長,給處分,班主任政教處輪番談話轟炸,不值一提。當然,檢討書我是寫了,深刻地檢討了自己的膽大妄為,但是十年後的我依然沒明白自己錯在了哪兒。作為一個情商基本是負數的人來說,我不知道我的這個建議究竟是傷了哪國人民的深厚感情,以至於我剩下的中學生活都是在班主任的謾罵中度過的。我想,在一個本應該是匿名的評估中寫下一條建議,卻被要求檢討,如果在這個事件中非要找出一個過錯方,似乎也不是我。大概,班主任和政教處主任是想給我『上一堂關於人生的寶貴課程』吧。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不敢去動任何抗爭的念頭-因為抗爭就會被無數個屠夫就地錘死。在一個強調集體性的社會中,抗爭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是十惡不赦,是愚蠢至極。

   空調事件之後,我還經歷了很多次類似的情形。我每次都告誡自己,夾著尾巴做人,不要衝動,但是每次卻總是鬼使神差地想要抄起斧頭去抗爭。當然,我的抗爭大多是徒勞無功的,如果沒有把事情變得更加噁心的話。人終究是要知天命,接收被錘的。但是,被錘的牛並沒有被剝奪抗爭的權利-如果真的有原始衝動這麼一說的話,抗爭就是流淌在我血液中的原始衝動。世事無常,人生似夢,如果抗爭能帶來一些粗野而純粹的快樂的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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