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會」期間的城市美化運動
在第三世界城市中,貧民害怕備受矚目的國際事件——會議、國事訪問、體育賽事、選美比賽和國際慶典——這些都會使得當局發動對城市的清理整頓:貧民窟居民知道他們是其政府不希望世界看到的「骯髒」或「頹廢」。——《布滿貧民窟的星球》
「城市美化」的冷酷機器,已將數百萬貧民驅逐到城市邊緣的灰色地帶,而在各種「盛會」來臨之際,這些城市中的畸零角落更成了當局不得不「凈化」的「骯髒」。
今天的推送節選自《布滿貧民窟的星球》,文中列舉了眾多經歷了「凈化」的城市,有我們陌生的,比如馬尼拉,也有近在咫尺的,比如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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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美化
文/[美] 邁克·戴維斯
譯/潘純琳
節選自《布滿貧民窟的星球》
在第三世界城市中,貧民害怕備受矚目的國際事件——會議、國事訪問、體育賽事、選美比賽和國際慶典——這些都會使得當局發動對城市的清理整頓:貧民窟居民知道他們是其政府不希望世界看到的「骯髒」或「頹廢」。例如,在20世紀60年代奈及利亞的獨立慶典上,新政府的第一個行動是把通往機場的路圍起來,這樣一來,伊麗莎白女王的代表——亞歷山大王子——就看不到拉各斯的貧民窟了。近些年來,政府更喜歡通過剷平貧民窟並把居民趕出城外來改善城市面貌。
馬尼拉馬尼拉人對這些「美化運動」有一種特殊的恐懼。在伊梅爾達·馬科斯的市政府統治時期,地處遊行路線的棚戶區居民遭到一系列清理:1974年的世界小姐盛會(Miss Universe Pageant),1975年的傑拉爾德·福特(Gerald Ford)總統訪問和1976年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與世界銀行會議。總共16萬擅自定居者被搬遷到媒體視野之外,他們中的許多人暫住在離他們老家30千米外的馬尼拉郊區。接下來的科拉松·阿基諾(Corazon Aquino)的「人民政權」更是變本加厲:阿基諾統治期間,60萬擅自定居者被驅逐,常常沒有提供再安置的地方。儘管城市美化運動承諾為城市貧民保留住房,在阿基諾之後的另一任總統約瑟·埃斯特拉達(Joseph Estrada)繼續了這種大規模的驅逐:僅僅是1999年上半年就拆毀了2.2萬間棚屋。接下來,為了準備東南亞聯盟(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 Nations,簡稱ASEAN)峰會,1999年12月拆毀成員進攻賽市(Pasay)的達布-達布(Dabu-Dabu)貧民窟。當2000名居民組成一道人牆時,一個配有M16突擊步槍的反恐特警隊(SWAT)被叫來,4人被殺,20人受傷。家園和所有東西被燒得精光,達布達布的悲慘居民被重新安置到一個下水道邊上,他們的孩子很快患上了致命的胃腸感染。
1965年,美國海軍陸戰隊將臭名昭著的「大獨裁者」胡安·巴拉格爾(Juan Balaguer)扶上了多明尼加的總統寶座。1986年主權回歸之後,老朽的獨裁者決定重建聖多明各,為哥倫布發現新大陸500周年和羅馬教皇訪問作準備。在歐洲政府和基金的支持下,他制訂了一系列聖多明各史無前例的超大規模計劃:哥倫布燈塔,阿瑪斯廣場和一個新建的中產階級居住區島嶼。在紀念他本人之外,巴拉格爾也試圖奧斯曼化(Haussmannize)城市抵抗運動的傳統溫床。他的主要目標是市中心東北部薩巴納佩蒂達(Sabana Perdida)的廣大低收入人群的城鎮地區。在薩巴納佩蒂達工作的研究者們寫道:「計劃是把他們推到郊區,以消除上流城鎮中工人階級貧民窟的麻煩因素。1965年起義和1984年暴動的記憶暗示著:最明智的做法是消滅這個政治抗議和反抗中心。」
在受到聯合國人權委員會(UN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支持的貧民窟右翼協調會(coordinadora)的強烈抗議下,聖多明各上半城被保留下來,但軍隊經常捲入其中的大規模拆毀在聖多明各的市中心、西南和東南部進行。1986到1992年,40個貧民窟被剷平,18萬人被驅逐。在一份關於居住區拆毀的重要報告中,埃德蒙多·莫雷爾和曼努埃爾·梅希亞描繪了政府恐嚇貧民的戰役。
不管房裡還有沒有人,住房都一樣被拆毀;准軍事部隊脅迫和恐嚇人民以迫使他們放棄自己的家園。家裡的東西被任意破壞或偷竊;驅逐公告在一個家庭被趕出去那天才貼出來;人們被綁架;孕婦和孩子遭受身體暴力;貧民窟的公共服務被切斷——一種高壓策略,家庭被羞辱和威脅;警察就是法官。
現代奧運會有一段特別黑暗而又鮮為人知的歷史。在籌備1936年奧運會時,納粹分子殘酷地清除了柏林地區可能被國際參賽者們看到的無家可歸者和貧民窟居民。而接下來的奧運會——包括墨西哥、雅典和巴塞羅那奧運會在內——都伴隨著城市復興和貧民驅逐。1988年漢城(首爾)奧運會對貧窮的私房房主、擅自定居者和房客進行了規模空前的官方鎮壓,72萬人被重新安置在首爾。這導致一個天主教的非政府組織把韓國與南非並列為「最殘酷和最不人道的、暴力驅逐的國家」。
2008北京奧運會的籌備看起來將追隨漢城的先例:單單為了運動場館建設,就有35萬人將被重新安置。開發商利用人們對奧運會的愛國熱情,使北京市中心的大規模驅逐和自私的土地攫取變得冠冕堂皇。安妮-瑪麗·布魯德烏(Anne-Marie Broudehoux)在其優秀著作《後毛澤東時代北京的製造與銷售》(The Making and Selling of Post-Mao Beijing, 2004)中宣稱中國首都目前傾向於把貧困隱藏在「波樣」(Potemkin-like)外觀的背後,而不是改善它。
兩年多來,北京人備受以掩飾城市社會和自然污點為出發點的不同美化運動困擾。數百所住房被拆遷,數千人被遷移,無數納稅人的錢被花在建設一個有序和進步的外觀上。為確保精心準備的開幕式順利進行,首都將舉行為期一周的慶祝活動。北京居民被命令像他們曾在亞運會開幕式期間所做的那樣,待在家裡看電視上的慶祝活動。
然而,近年來亞洲最奧威爾式的「城市美化」項目毫無疑問是「1996緬甸旅遊年」(Visit Myanmar Year 1996)的籌備。該活動由仰光和曼德勒(Mandalay)靠海洛因買賣提供資金的緬甸軍事獨裁政府承辦。1989年到1994年間,150萬居民——難以置信的城市人口總數的16%——經常因為政府指使的縱火搬遷到倉促建成的竹牆茅頂(bamboo-and-thatch)小屋中,它們位於城市周邊,如今被令人毛骨悚然地重命名為「新領地」。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連死人都被從墓地里驅逐出去。莫尼卡·斯基德摩爾在其著作《卡拉OK法西斯主義》(Karaoke Fascism)中對仰光和曼德勒殘酷景象的描繪令人回憶起波爾布特罪大惡極的金邊大屠殺。「整座城市的交通堵塞了許多天,人們被裝到卡車上強制安置到政府在大城市之外的稻田中新建的小鎮。」城市居住區被諸如面向西方旅遊者和日本商人的新仰光高爾夫球場(Rangoon Golf Course)等計劃所取代。「大部分人搬離了他們生活了40年的街區。那些反抗者或被逮捕,或被強制搬到15千米以外的地方。」
斯基德摩爾認為,這些經常性的空間遷移已經成為「恐怖政治」的統治基礎。「通過更名、重建和重置熟悉的地標及軍隊和武裝的隆重登場,軍事集團把一種新的空間結構強加給仰光……鎮壓潛在民主的居住區;拆毀內城和創造新的城市中心以紀念獨裁主義原則。」在傳統居住區和歷史建築地點,通過投資玻璃混凝土的高層建築——「毒梟建築」(narco-architecture)、使用硬通貨的度假酒店和極盡奢華的佛塔等綜合設施來洗錢。仰光已經變成了佛教旅遊仙境、大型棚戶區和墓地的噩夢複合體:它是「一種讚美其領導人的控制和獨裁的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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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滿貧民窟的星球》[美] 邁克·戴維斯 著
潘純琳 譯
三輝圖書/中信出版集團
ISBN :978-7-5086-7033-1
已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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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充滿污染、腐爛、貧窮的噩夢
一部揭露當代城市真實面貌的著作
城市重建和「美化」的冷酷機器,把數百萬貧民驅逐到城市邊緣的灰色地帶,他們只能生活在危險的山坡上、污水橫流的河灘旁、毒氣漫天的垃圾場附近……這是全球不斷增加的城市人口正面臨的絕望困境。
從開普敦到金薩沙,從卡薩布蘭卡到北京,極度貧窮的城市社區或與我們相隔千里,或近在眼前。邁克? 戴維斯在本書中提醒我們:21 世紀的大多數城市被污染和腐爛包圍,蜷伏在泥濘之中——並非都市未來主義者們所幻想的「光明城市」。城市貧困的不斷加劇已帶來嚴重的經濟、社會、政治和環境後果。那些埋藏在巨型貧民窟中的社會問題,是否會像火山一樣在某天突然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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