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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手

「干我們這行的,絕不能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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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師傅收我為徒後說的第一句話,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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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逃荒,娘帶著我誤打誤撞闖進了一座荒廟,遇見了師傅。他見我的第一面便說和我有眼緣,要收我為徒。與其眼睜睜把我帶在身邊看我餓死,不如把我留下拜師學藝。彼時娘連師傅要教我的是哪門手藝都不甚清楚,就迅速地決定把我留在這裡。她留下了一枚銅錢,轉身決絕地離開了這座廟。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娘離去的背影,在夕陽下她身子走地歪歪斜斜。這廟是建在一條大路的盡頭的,我坐在廟門口,眼看著娘越走越遠,從一個背影,變成一條線,再變成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在夕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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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過師傅為什麼要收我為徒,他說是因為我合他的眼緣。我追問師傅:「那我哪裡最合你眼緣呢?」師傅聞言抬頭,認真地看了我一會兒,回答道:「最合我眼緣的是你眉宇間那股子脂粉氣,這樣的男兒最適合做我們這行。」後來我長大了,每每回頭想起師傅這句話我都想翻白眼。戰火紛飛的年代最流行誇男孩的話就是「這孩子眉宇間有股殺伐決斷之氣」,師傅卻說我「眉宇間有股子脂粉香」,這著實讓我不大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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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對我視若己出,他甚至送我去上了學堂,要知道村裡很多人連親生孩子都是不送去學堂的,他們一是覺得讀書沒什麼用,二是覺得價錢太貴。我只有一點和學堂的其他孩子們不同,那就是每天下學堂後,我還要和師傅學藝。我繞到破廟裡那尊佛像背面,叩叩佛像的背,師傅在裡面拉動機關,佛像的背後就會打開一扇門,我順著那密道走呀走,直至走進一個小房間,師傅就在那裡等著我,那房間里整整齊齊地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紅木盒子,師傅是從來不讓我碰的。師傅從來都是溫溫和和地,唯有一次他罰了我跪,對著一塊空白的紅木牌位跪了大半宿。原因是我向同學堂的人吹噓師傅的本領,說師傅能把世間最丑的姑娘變成絕世美人。跪到天快亮,我的額頭抵著放牌位的紅木桌睡著了,師傅這才推開門進來。他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干我們這行絕不能聲張,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而且我們做的手藝從來都不是改變別人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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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師傅教我的東西在我看來更像是女紅,譬如說用一根銀針把布縫成他要求的樣子,在布上綉出複雜的紋路。那天之後師傅就帶著我搬走了,我們從山腳下搬進了晉陽城裡,師傅帶著我住在一家藥鋪後面。奇怪的是,師傅平常視若寶貝的那些紅木盒子他一個也沒有帶走,全部留在了破廟裡。搬來晉陽城後不久,師傅的小房間里又多出了許許多多那樣的紅木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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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晉陽城最好的綉娘都慕名來看我綉出的紋樣,那天晚上師傅叫我跪在他面前,告訴我他即將傳給我最重要的手藝,那就是如何造出一個絕世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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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打開了紅木盒子。隨著匣蓋緩緩揭開,我倒退了兩步,捂住嘴差點吐了出來。盒子里躺著一對手,一對光滑白皙的美人手。十指如蔥段,白嫩如凝脂,纖纖如柔荑。這雙手從腕處被人連根斬斷。看見我的反應師傅沉默不語,他小心翼翼地從盒子里拿起那對手。這時我清楚地看到了那雙手的切面,下刀的人必是十分果斷,那切面光滑平整,中間一根白生生的骨頭,包裹著骨頭的皮肉也十分平整。小時候隨娘逃亡,一路上沒少見屍體,那些屍體上的傷口大多皮肉綻裂,散落的殘肢也都會帶著一大攤血,邊緣發黑腐爛。這雙手卻不同,就像還長在人身上似的,看不出一絲腐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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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前早備好了一個木桶,剛剛跪在師傅面前的時候我還好奇這木盆做什麼用,現在我終於懂了。我伏在木桶上,直把膽汁都吐盡了。我還沒來得及抬頭,聽見頭頂上師傅說:「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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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終於知道我們是做什麼手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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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搬來了大大小小的紅木盒子,我按著師傅的指令一個個打開,從那雙手開始,先對骨,再紉上皮肉。我捏著一搾長的銀針,用師傅給我的浸了藥水的銀線,一針針縫出了我手下的第一個美人。她可真是美,蛾眉皓齒,師傅沉默著端來一盆藥水,拿布蘸了細細地擦那美人的四肢。最後的最後,師傅截了一尺白綾,覆住了那美人的眼睛。在第一縷陽光灑進窗戶前,那美人的纖纖玉指動了動,師傅鬆了口氣,緩緩開了口:「把她送去城東徐家。」我照他的吩咐,給我和姑娘都罩上面紗,把她送進了徐家大院的角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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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後,城東徐家小少爺新納妾,排場大的不行。人人皆傳那姑娘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紛紛擠上街頭。我擠在人群中看熱鬧。新娘子坐在花轎里,蒙著紅蓋頭,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廣袖下的十指我撫了一夜,是斷然不會認錯的。n街上人頭攢動,我撥開人群衝到最外圍,顧不得旁人嫌棄的眼神,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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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參與到了師傅的生意中。他養我這麼大,我必須報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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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下富貴人家的單子,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他會斷斷續續地搬來紅木盒子。n從養我那一天開始,師傅就是要求我每月初一和十五吃素的,他說這樣能消業障。諷刺的是,我們每次開工的日子也不是初一就是十五。都做這檔生意了,還在乎什麼業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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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說,干我們這行的,絕不能動情。但我從沒把這話當真過,因為他這人委實不靠譜。n之前他吃香菜包子把自己吃到吐之後就告訴我,干我們這行,絕不能吃香菜;喝魚湯喝到膩,就告訴我干我們這行絕不能喝魚湯。對了,幾年之前他還說過,干我們這行絕不能聲張。誰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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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我是絕不會愛上我手下縫出來的那些姑娘的。她們都是絕佳的美人,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們沒有一個有靈魂。她們不過是我一針針縫出來的布娃娃罷了。師傅收集部件,裝在紅木匣子里給我,我只要負責把她們拼起來就好。她們是美,但她們從來都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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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後來,我還是動了情,愛上了一個姑娘。那年我二十二歲,我愛上的姑娘她一點都不算是個美人,卻有一雙極美的手。那日她來藥鋪抓藥,門口一樹桃花開得正好,她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那桃花。我靠在窗邊望了她一眼,就把她牢牢地刻在了我的心裡。她轉頭不經意地張望,眼波流轉。後來那姑娘連續來藥鋪抓了十天的葯,我看了看藥鋪掌柜的那長的能別到腰帶里的白鬍子,再看看藥鋪周圍只住了我一個小夥子,我斷定她要不是家裡倒了大霉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得了病就一定是也看上了我。終於有一天我正在閉目養神,感覺眼前的光被擋住,我睜開眼睛,我喜歡上的姑娘笑眯眯地看著我說:「喂,你要不要嘗嘗我新做的桃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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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塊粉嫩嫩的糕盛在她給我的一片銀杏葉上,碧綠迎著嫩粉,看呀看呀捨不得吃。我突然覺得身後有人,一轉頭,師傅目光沉沉地盯著我,我竟不知道他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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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師傅若無其事地舀湯盛飯,他說了好多好多話,但沒有一個字是關於那個姑娘的。初一過去了,十五過去了,我們又做了兩樁生意,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我漸漸開始放鬆下來,師傅那「絕不能動情」的理論怕是和「絕不能吃香菜」的理論一樣,都是胡謅出來唬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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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奇地問過我是做什麼的,我笑笑不回答。她吐吐舌頭問我:「你該不會是做殺人越貨生意的吧?」我心裡想,我做的生意,可比殺人越貨還要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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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認識了她,每每到深夜我都會做一個夢,夢見她的手也被截走,被縫在一個毫無靈魂的美人身上,送進富貴人家做妾。我被這夢折磨得每晚都睡不好覺,眉頭越蹙越深,也越加憔悴。我心愛的姑娘輕撫我的眉,說:「我覺得你不快樂。」我捉住她的手,只是笑,隨便找借口道:「也沒什麼,生意上的事罷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擔心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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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姑娘沒來給我送桃花糕。我看著鋪了一地的桃花心想怕是因為桃花的花期快過了,她沒什麼糕送了才不來的。這傻姑娘,我在心裡美滋滋地想,其實只要是她送的,菊花糕桂花糕迎春花糕我統統都吃得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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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輪圓月掛到天上,師傅照例搬來了大大小小的紅木盒子,我熟練地捻起針,準備開工。師傅卻止住了我,他叫我出去,說我這段日子已經很累了,今晚他來做活,我去休息。我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睡不著,我想著師傅會捻起銀針,先接骨,再一針針紉皮肉,快結束時照例抬來一盆藥水,扯了一尺白綾覆住姑娘的眼睛,捧著她的手細細地擦。一切都會和往常一樣,我的心卻莫名地慌。師傅不愧是師傅,寅時末便出了房。第一縷陽光灑進窗,我伸了個懶腰假裝自己一夜好夢,沒等我站起身,師傅卻默默地扶出那姑娘,給自己和她都蒙好面紗,告訴我:「今天我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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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地看著他轉身,攙著那姑娘往門外走。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把衝上前去抓起姑娘的雙手,她的手也被白綾纏著,這是在以往的姑娘身上不會發生的。我心裡頓時大驚,胡亂扯開白綾,不顧是否會傷著那姑娘。那姑娘只是木木地站在那裡,師傅從頭到尾也都沒攔我,只是沉默地站在旁邊看我做這一切。我顫抖著雙手扯下了最後一層白綾,那十指青蔥在我面前撫過桃花摘過銀杏葉,我怎麼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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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干我們這行絕不能動情。干我們這行的眼睛都毒的很,愛上的姑娘必有她的過人之處。越動人,也就越容易出事,到頭來還是落下了個殘疾。我愛上了一個相貌平凡的姑娘,我潛意識以為這樣就能讓她避過了,沒想到還是連累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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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自願的。」師傅開了口,「她聽說你的生意必須要一雙手,就心甘情願地把她的給了我。她說寧願是她的,也不能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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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愛上的姑娘被我師傅生生截了雙腿,她死在了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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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們這行的,絕不能動情。不動情,就不會痛苦。」師傅拍拍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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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師傅,從我娘把我交給他那日起到今天已經十七年了。我撿起丟在地上的白綾,重新纏好了那姑娘的雙手,又正了正她的面紗,保證她的臉全藏在面紗下。我跪在地上,給師傅磕了三個頭,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間屋。師傅站在那裡,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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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師傅不同,他愛的姑娘已經死了,我愛的姑娘還活著,我要去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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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們也賺了不少銀子,我全留給了師傅。我只帶走了一枚銅錢,是那年我娘留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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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那枚銅錢買了塊桃花糕,捧著它在城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像一隻無頭蒼蠅。突然我看到一個院子前左栽了一顆桃樹,右栽了一顆銀杏,我走上前去叩了叩院門,果然裡面傳來了我熟悉的聲音。我聽那腳步聲跌跌撞撞地靠近,我心愛的姑娘在那頭摸索著打開門。她的手從腕處被連根斬掉,卻還面帶著笑容,邊推開門邊問「誰呀?」見到我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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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碰了碰她的臉,笑著說:「喂,你要嘗嘗我新買的桃花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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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起一塊桃花糕遞到她嘴邊,「我可以喂你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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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這種文風的故事,寫的不好請大家多多包涵。

我會繼續努力繼續進步的。

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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