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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買菜的男人(中)

我爸要買整個菜場最爛的,而我姨父,我姨媽恨道:要買整個菜場。姨媽所言不虛,她家從不缺菜,缺一個堆棧。

我姨父對蔬菜的愛,不僅是對食物的愛,他還懷有敬意,看著陽台上成捆的紅油菜白油菜,論打的菜腦殼,紮成垛的萵筍,三十個青番茄,他常常要唱讚美詩。

「蔬菜多麼偉大你知道嗎?它們把無機轉化為有機,賜給所有動物生存所需,它們是這個星球的恩人……」

「你吃得完啊?吃得完啊?最會亂整!」姨媽吼他。

沒用。姨父才不聽,他像一堵棉花牆。他懼內是裝的,反正姨媽也裝沒識破。什麼也干擾不了他對蔬菜的敬愛。大年初三,我們全家去磨盤山給外公掃墓,起了大早,卻在山腳下耽誤了半天,因為姨父在路邊發現一溜長攤,堆滿了這個星球的恩人。他撲上去,誰也攔不住。二十幾分鐘後大家急了打發我去催。那時他正對著向豌豆尖和冬莧菜掏心掏肺。

「姨父,走吧,今天我們是來給外公掃墓的啊!」

「還早噻。」他說,又仰頭看看公墓方向,低聲道:「外公又不會不等我們。」

姨父甚至對菜販菜農也一往情深,這大概跟他年輕時有過短暫務農的經歷有關,而且我們四川人就算生在城裡,根系也都是在附近鄉壩頭鋪開的。他對他們不是憐憫,是依戀。一般買菜頂多彎腰挑揀,他不,他會蹲下,因為居然能聊起來。你的茼蒿幾點摘的?五點啊?天還沒亮嘎?哦你的青菜安逸,我一壇只泡得下它一棵。你從哪邊過來的喃?籍田?我咋不曉得?早先我們表舅在那邊,但早就死了…

姨媽本來最不耐煩他跟他們套辭,總覺得他們敷衍他就是為了賺他的錢,可後來出了「報恩紅苕」那件事,她就沒法再給他臉色看了。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姨父買了一輛帶斗的三輪車,常得意洋洋蹬著去菜場轉。在那個人們羨慕永久飛鴿的年代,一個哲學系教師快樂地蹬著三輪,車斗里有泥巴、稻草和爛菜葉子,一個系的同事碰見了都不敢相認。有次他居然很闊氣地邀請我坐在斗沿兒上「去耍」,嚇得我嚴辭拒絕。那時我已高中,懂得要臉了。

一天他在菜場,聽見某人怯生生地叫「哥子……」 原來是個熟臉的菜農,想借三輪車運東西。三輪車雖然醜陋,但畢竟是一項財產,又是姨父心愛的坐騎,我料姨父不肯。然而他馬上就跳下來,說了家裡地址,好教菜農知道往哪裡還。菜農話也少,點頭「要得要得!」就蹬走了。過了一會兒我想起來問:「那人叫什麼名字啊?」姨父突然愣住,「啊——!不不不不記得——不曉得!」 哈哈哈哈我心想。又去向姨媽報了信兒。姨父在懊惱和姨媽的數落中度過了兩天,人家果然沒還他嘛。然而第三天,樓下傳來嘶啞的叫喊:「哥子——!那個哥子——!」 不僅車還回來了,千恩萬謝地,車斗里還裝了大堆的紅苕,根本吃不完。我們家也分了好多,有多多呢,這麼說吧,我就是從那以後不再吃紅苕了。

另外這個菜農叫李毛娃,我們全家都不得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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