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楊錚

想寫一個叫楊錚的人，或者說，他身處的世界

01

最初知道楊錚是在古龍的小說《七種武器》當中的《離別鉤》里。

在那個故事裡，他是一個小縣城裡的小捕快，沒什麼錢，也沒什麼前途，窮耿直，窮大方，把自己搞 的很落魄的那種人。

他有著很不堪的過去，有個大強盜爸爸叫楊恨，楊恨教了他很多本領，當然還有多得不勝枚舉的江湖知識。但對他來說，全都沒用，在他的工作里，打一個小毛賊用什麼絕世武功呢？那些江湖的故事又能講給誰聽呢？

關鍵在於楊錚沒什麼追求，不想像爸爸那樣替天行道，快意恩仇，然後像個英雄一樣被壞人追趕，死得非常難堪。他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和一個叫呂素文的婊子清清白白地活著，順便說一下，這個婊子曾經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

故事裡這種願望無法實現。他的世界出現了三種不同的力量，一是一個叫藍一塵的人，是楊恨的敵人，也是最大的知己，一心想知道自己和離別鉤之間到底有多大差距。二是一個叫狄青麟的世襲小侯爺，自己也是幫會的小首領，為了自己幫會的運轉要搶些官府的錢。事情發生在楊錚的地盤上，他不得不管。三是狄小侯嫖了一個叫思思的婊子，然後殺了，這個婊子又是呂素文的朋友，楊錚躲不開的責任。

於是楊錚閑不下來，只能一件件地解決，先拿出離別鉤，弄殘了不知深淺的藍一塵，然後又治住了不可一世的小侯爺，回去繼續和自己的婊子生活在一起。

（這個故事後來又由丁情發展成了《那一劍的風情》，在那個故事裡，有人又把狄小侯救了出來，把呂素文抓起來，又給楊錚送來了一個叫花舞語的年輕女孩，說是他的女兒，於是楊錚接著鬧心，最後終於把狄小侯弄死了。）

02

想說說楊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覺得他像我，一個厭倦世間繁華的人。

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種，楊錚像個機器，準確地說是永動機。這種人生下來就是一種存在，與周圍的世界聯繫很少，總是在原因運動著，看起來像是有某個目的一樣，其實也許有，也許沒有。

他們並不生產什麼，從根本上說，這種人沒有用。但我們這個世界可能容忍笨蛋、廢物和二流子，就是不能容忍沒用的人，所以總要給他們派上點兒用場，於是楊錚成了一個捕快，作用就是抓一些小賊，然後社會就滿意地離開他，他也通過這一點點本事換一塊麵包，彼此本該相安無事。

但糟糕的就是總有人相信楊錚是不平凡的，認為他除了換麵包的那點兒作用外還能做些什麼。人總是喜歡當伯樂的。於是藍大相信自己能夠當他的老師，小侯爺覺得他是個對手，呂素文覺得他能保護自己。

這些事與楊錚沒什麼相干，但機器就是機器，存在於一個陌生的世界裡，唯一只求運行平穩。

楊錚有沒有愛情？古龍覺得有，我覺得古龍並不理解像楊錚這樣的人。愛情於他更像一種責任，一種設計好的程度，需要他用盡全力維持的秩序，乃至一種假像，說服自己運轉下去。

03

相對楊錚，我更喜歡狄小侯，雖然我和他一點兒也不像。

我始終覺得這個人物的存在對人世更有啟示意義。他是個自我的人，甚至到達了不屑於和他人交流的地步。他是個消費者，對於所有的奢侈品、性甚至社會關係都持極度務實主義態度。

與其說他在享受物質，不如說在表達一種態度，是一種對自己生活現狀的敵視和失望。他像一隻生活在一個被物質的溫柔琥珀包裹的巨大怪物，想要掙脫出去，卻發現來到了更大的琥珀中，所有被他消費的物質和人，同樣包裹在這塊琥珀里。想想看，如果世界就是一塊這樣的琥珀，所有人都生活在巨大的松樹的眼淚里，慢慢窒息而死，彼此之間的同情又有何價值。他能做的，只能是用他的靈空（或者叫溫柔）的薄刀，無聲無息地殺死他所有視為無用的人。

04

楊錚和狄小侯的對決實際上成為一架機器與一個絕望之人的對戰，丁情和古龍都選擇了機器獲勝，但我真正關心的卻並非機器的命運，而是那個藏在錦衣玉食之下聰明的小侯爺，他真的驕傲嗎？也許他不過是想早早在機器面前結束這氣泡當中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