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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路

  我十一歲那年決定成為一名絞刑師。當時我正在諾丁漢郡曼斯菲爾德伍德豪斯的一座小圖書館裡翻書。偶然間我找到了一本埃德加.華萊士的書。在本世紀早期,新聞記者還能夠獲准參觀死刑行刑。華萊士見過好幾場絞刑,日後這些經驗在他撰寫驚險小說時派上了大用場。行刑前準備工作與行刑過程的緊張氣氛以及戲劇性場面令我著迷,合上書之後我就想,我也能幹這個……我也能成為一名絞刑師。

  首先我要說明的是,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肩負使命的復仇者。此外我也必須講清楚,如果上帝真的曾經出手干預使人成為絞刑師——有好幾位日後的同行都宣稱是上帝選擇了自己——至少就我而言不是這麼回事。

  我的家庭背景也沒什麼特別之處。登利家對我日後的道路不負任何責任。此前我們家從來沒有出過哪怕一位執法人員,如果我家裡人當初就知道家裡日後會走出一名絞刑師一定會嚇得不知所措。

  登利家的人都是普通的鄉下人,接連好幾代都為舍伍德森林中的貴族莊園服務。我的父親威廉年輕時就開始在維爾貝克教堂為波特蘭公爵的莊園服務,就和我爺爺以及老爺爺一樣。後來父親開始自己打拚,先成為了一名園藝商人,然後又開起了雜貨店。但是在1920年12月29日我出生之前不久,為了穩定的收入他不得不成為了一名保險推銷員。

  如果他一直呆在維爾貝克為公爵工作的話,我的人生將會十分不同。無論我自己樂意與否,我都將會成為一名護林員或者獵場看守。當然了,他一定會過得更高興的。他直到去世都是公爵的人,無論是過去這些年還是他自謀職業的經歷都無法改變這一點。「公爵的人」這種說法今天聽起來可能有些奇怪,但是他十分崇拜公爵以及公爵夫人,儘管兩位大人在他為他們工作期間總共也沒跟他說過幾句話。

  他從未徹底切斷自己與莊園的聯繫。我們家的親戚依然在那裡工作,我父親也不會讓我們錯過一年一度的維爾貝克集會,這是當地的重大節慶。我還記得自己四五歲的時候讓大人領著來參加集會,我們遠遠地看到了公爵與公爵夫人在人群中漫步,我父親第一次向我指出了令維爾貝克教堂成為最著名歐洲鄉間別墅的奇妙景觀。

  在現任公爵的父親,第五任公爵或者說「瘋公爵」的命令下,教堂地下修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構造。這位「瘋公爵」十分神秘,謠言說他破了相,面貌十分駭人。之所以說是謠言是因為他從來不曾拋頭露面,也不允許別人看他。我父親告訴我,在他為公爵工作的時間裡——1879年瘋公爵去世後不久他就開始了在莊園的工作——他從沒遇到一個曾經親眼見過瘋公爵長相的人。為數不多的曾經接觸過瘋伯爵的老一輩莊園僕役說他們只看見過一輛馬車,車廂的帘子除了一扇之外全都放了下來,黑漆漆的車廂里坐著一個影影綽綽的形象對他們訓話。

  這樣一來自然免不了謠言滿天飛。最為喜聞樂見的謠言版本說他得了梅毒,以致五官盡毀。無論事實真相如何,如此古怪的個性加上幾乎取之不盡的財富必然會造成出人意料的結果。積年以來,瘋公爵僱傭了數以千計的人工,在森林掩映的莊園地下開掘了從橫交錯的地道,地道寬度足以容納四輪馬車通過,因此瘋公爵可以不為人所見地出門旅行。

  這還不算完。教堂地下開掘了整套的房屋,包括一間號稱英格蘭最大私人房間的舞廳。多年以後,當我回想起在冬夜爐火旁聽到的瘋公爵故事時,突然意識到一個面容殘缺、不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長相的人居然擁有全英格蘭最大的舞廳!

  不管怎麼說,舞廳與地道都是真實存在的。那天集會結束後的下午,父親和我擺脫了人群,踩著一列向下的台階走進了一條地下主幹道。這條通道看上去巨大無比,兩邊是石牆,頭頂是石拱,地面上鋪著卵石,瘋伯爵的馬車就曾經在這裡隆隆駛過。通道兩頭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到盡頭。

  在白天,日光會透過隧道頂部每一碼安裝一個的玻璃通風口照進來,通風口在林地上露著頭。父親說晚上隧道通過牆壁高處的煤氣燈來照明。當年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晚間諸多職責之一就是騎馬進入隧道點燈。他要像馬戲團的花式騎手那樣站在馬背上前進才能夠得著煤氣燈。我聽得連嘴都合不攏了。然後他又領我來到隧道邊上一個相當大的房間,這是一個小型地下馬廄,多年以前這裡養過許多馬。現在這裡乾淨而清冷,顯然已經廢棄很久了。

  過了一會兒我們又走回了陽光普照的集會當中,不過這次我們又走了一條更精彩的新路。我們沿著一條崎嶇狹窄的通道向上,走進了一座梨園。我以前從沒見過梨,可是現在眼前的樹上就長滿了梨。

  「它們好吃嗎?」我滿懷希望地問道。

  「我想是的。」父親答道。

  「我能吃一個嗎?」

  「想也別想!這是公爵的梨。」在父親看來這就等於板上釘釘了。

  這些隧道令我十分著迷。自從第一次進入地道之後每年參加集會我都會下去看看。在隨後的幾年裡我見到了地下舞廳,那裡一度曾經舉辦過盛大的宴會與舞會,招待過貴族與社會各界的上層人物。父親告訴我當時他還太小,不能在舞廳里擔任侍者,但是他獲准從門縫向里看。他領我來到當年那扇門前,門那邊的房間寒冷而黑暗,我努力想像著這個房間里燈火通明、充滿貴胄名媛時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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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萬年看客 時間:2012-08-14 16:27:00

  和這些排場相比,登利家過得相當簡樸。我出生後不久,我父母就分到了位於曼斯菲爾德伍德豪斯的一棟有三間卧室的公租房。和我們一起搬進去的還有我的寡婦姨媽——她丈夫死在一戰戰場上了——以及我姥爺魯本.湯普森,直到12歲那年我都和他共用一間卧室。

  就一般標準而言,我們家很窮。食物倒是從來不缺,但是基本沒有閑錢。小時候我從沒特別意識到這一點,因為街坊鄰居的狀況都差不多。我的零花錢每周只有兩個便士,不過就這樣我也和住隔壁的瑞格.李利曼一樣有錢,而且當時花半個便士就能從街角歐文先生的雜貨店裡買一大包茴香球。有錢人家的孩子每天都能吃得起一根馬斯牌巧克力棒。這種難以理喻的奢侈生活方式一般並不會引起我的妒忌,儘管經常也有例外。

  有一個住我們家附近的孩子,他的父母比我父母更有錢,他們給他買了一架玩具飛機。這架小小的木製雙翼機在我心中燃起了無法想像的嫉妒之火。我饞了好幾個月,壓根不敢指望我父母也會為我買一架。於是我向他提議來個以物易物。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我的寵物烏龜,我的寶中之寶,就算用飛機來換我也捨不得。於是我們的談判陷入了僵局,然後烏龜就在仲夏死去了。

  我必須十分臉紅地承認,烏龜死亡帶來的震驚與悲痛很快就被一個大膽的想法取代了:烏龜死去時縮回了殼裡,因此它還有利用價值。我把死烏龜放進裝滿稻草的盒子里並於當天重啟了談判。當飛機所有者提出烏龜看上去一動也不動時,我告訴他烏龜已經冬眠了。談判終於有了結果,但是當我終於拿到飛機時,我也陷入了極度危險當中。「一定要注意保暖,」我叮囑他說。「明年春天它就活過來了。」

  這個建議徹底搞砸了我的計劃。他把烏龜帶回家以後放進了通風櫥。沒過幾天一位十分不滿的顧客就把我堵在了自家門前,叫我把飛機還給他。「我媽說烏龜把房子都熏臭了!她說烏龜已經死了,還叫我去埋!」

  「明年春天它就活過來了!」我抗議道。

  這次我沒能說服他。因此我只得放棄對飛機的所有權。不過這幾天佔有飛機的經歷已經平息了我的妒火,而逝世已久的烏龜也終於得到了體面的葬禮。

  我在學校的表現相當不錯,至少一開始如此。我那一級約克街小學的學生里包括我在內只有3個男生拿到了著名的布朗特斯語法學校的獎學金。毫無疑問,假如我把一開始的勢頭保持下去的話,日後就跑到銀行或者辦公室里工作去了,要是我真的做了這樣的體面工作,上級一定不會允許我上班時間隨隨便便開小差去絞死殺人犯的。我在布朗特斯的第一年成績最好,全班35人中我考了第24名,從那以後我就開始一路向墊底的方向下滑。我並不認為我生來就傻,話說回來如果情況確實如此那我的老師與家長就應該給我布置簡單一點的功課。他們說我總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這話倒是沒錯。我當時的確活在一個犯罪書籍的世界——一個充滿了謀殺、名偵探、審判與死刑的世界。

  十六歲生日之前不久我就輟學了,我本人與校長都不認為我們的分道揚鑣是壞事。隨著三十年代的推進,登利家的日子也越來越難過。保險行業已經做不下去了,最終父親決定金盆洗手。他失業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才找到一份場地看護的工作。多年苦熬之後他毫不意外地告訴我他已經供不起我上學了,我最好立刻開始工作掙錢。我趁聖誕節放假時離開了布朗特斯,再也沒有回去過。

  1月1日我來到舍伍德煤礦報道。我領了一份倉庫小工的差事。我的父親認識在那裡管事的埃里克.克魯克斯。凡是挖煤需要的一切工具都放在我們的倉庫里,從鶴嘴鋤到燈油。倉庫里也存放著機器、地下傳送帶與切削機所需要的零件。我的工作是在進貨後把存貨沿著倉庫的台階與梯子抬上去,用到的時候再把它們順著同一道台階與梯子抬下來。100磅一口袋的螺釘螺母一次就會運來50口袋,每個月會來一次。沒過多久我就把以前一直在用的啞鈴都扔了。話雖然這麼說,但我從來都不以為現在這份工作算得上艱苦。我只要看看任何一位前來領鏟子的礦工的雙手——粗糙扭曲,裹滿老繭——就能意識到我的差事有多麼輕鬆。沒用幾天我就暗下決心,就算給我一座金山我也堅決不下井。

  此時我依然一直在閱讀一切我能搞到的犯罪書籍。由於現在我手頭多少有了幾個閑錢,我甚至還開始了自己的收藏工作。此外我也開始學習射擊並加入了曼斯菲爾德的一家射擊俱樂部,加入之後我很快就發現自己還是有些人所不能及的長處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成為了一名神槍手。當時我以為戰爭真要打響的話這門手藝一定很管用。此時我已經離開了倉庫並且正在接受電焊培訓。煤礦是保護性行業,換句話說我不用參軍。我對於這個問題想了很久,1940年初,我得出結論自己應當加入空軍,最好能上轟炸機,能成為機槍手更是好上加好。

  這是我人生道路的重要路口之一。如果我當時真的順利參軍,或者哪怕當時有人認真聽取了我的理想,恐怕日後我都成不了絞刑師。就算我能從戰場上倖存下來——我知道就轟炸機乘員而言這一可能性並不容樂觀——戰後我也無疑會滿足於正常而平淡的生活。這一切都沒有成為現實。沒有人認真聽取我的理想,我吃了一個閉門羹。只用了兩分鐘參軍入伍的想法就被人從我腦子裡踢了出來。這段令我顏面無存的經歷至今依然歷歷在目。

  首先我得去見我的老闆,煤礦工程師伯納德.艾德肖。我走進他的辦公室時他正忙著研究圖紙。

  「什麼事,登利?」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打算參軍。艾德肖先生。」

  毫無反應。我懷疑他根本沒聽見我在說什麼。

  「我一直在考慮參軍,」我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加入空軍。」

  厭惡的神情在他臉上一掃而過,但是接下來的幾秒鐘里他還是一言不發。最終開口時他的語調冰冷刺骨:

  「是的,你可以參軍,登利——但你走後這裡不會為你保留工作崗位。」

  我挨了當頭一棒。之前我從沒預料到這種反應。張口結舌的我結結巴巴地擠出幾句我還得再考慮考慮之類的話,然後就飛也似地逃離了艾德肖的辦公室,滿臉羞紅不堪。

  晚上回到家裡之後,依舊飽受刺激的我把這場簡短而粗硬的會面告訴了家裡人,但家裡也沒人同情我。

  「那你就老老實實在礦上呆著吧。」父親說完這句話就又消失到報紙後面去了。

  我這回徹底腳軟了。幾天以後我的這一劫正式圓滿,艾德肖發現我沒有走,於是立刻安排我值夜班直到戰爭結束為止。

  這不是一場值得驕傲的戰爭。尤其是因為布朗特斯校報上時常會刊載本校畢業生犧牲的消息,其中有幾位還是我當年的同班同學。

  有一段時間裡,我一直渴望的冒險刺激秘密地——且不光彩地——來自舍伍德森林當中。與中世紀曾經庇護過羅賓漢的廣袤森林相比,今天的舍伍德森林只剩下了一小片,但就是這一小片森林依然覆蓋了諾丁漢郡中部的相當地區。這片林地主要被三家貴族莊園所瓜分:維爾貝克莊園,克朗波莊園與索斯比莊園。從某一方面來說這三大莊園其實完全一樣:莊園里都充滿了野雞與鵪鶉,野鴨與水禽,甚至還有野鹿。要不是由眾多獵場看守、莊園看守以及莊園工作人員組成的軍隊日夜不放鬆地巡視,這裡早就成為偷獵者的天堂了。總體來說,這些人的工作就是確保不讓那些有些膽量且貪饞野味的毛頭小子們來亂動他們家老爺的肥嫩野雞。

  我的犯罪同謀名叫德里克.卡特布希。他不會打槍,但是他有一輛車而且在森林裡伐木為生。他對森林的情況了如指掌。有一天他在一家酒吧里找上了我,很快我們就一邊乾杯一邊討論「搞上一兩隻野雞……興許再來點更大的傢伙」。

  在頭幾個月里,我們這個見不得人的同盟取得了極大成功。我們連一位獵場看守也沒見到,而野雞、鵪鶉以及——有時一記特別精準的射擊後——兔子則接二連三地下了鍋。德里克的確是個很有門路的人。儘管存在著戰時汽油管制,但他每次都能為我們的偷獵行動搞到一整箱汽油。當子彈也開始吃緊時,他總能拐彎抹角地搭上各種關係來保證我們彈藥充足。有一回他甚至搞來一盒軍用曳光彈。這東西在大風天很好用,因為你可以看到一道紅游標明彈道並作出相應調整。

  這一切都太容易了,於是我們難免驕傲起來,開始嘗試一些幾個月前我們剛開始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有一天事情終於鬧大了。那天傍晚天色轉黑的時候,我們開車在森林裡遊盪,我正在為獵槍裝子彈,由於光線太暗,我沒有注意到自己將一發曳光彈混在了其他子彈當中。德里克開進莊園,經過獵場看守木屋(我們已經隨便到這種地步了),剛駛離木屋一百來碼他就剎住了車,說道:「在你後面!」

  他在剛才開車的時候看到林地邊緣有一隻野雞,此時正在橫穿我們的車轍。我想也沒想就下車架起槍,一扣扳機——這回可熱鬧了!

  消音器對曳光彈沒有效果,因為曳光彈比一般的子彈更輕。結果就是一聲響到嚇人的槍聲。子彈貫穿了半空中的野雞,在一塊石頭上反彈了一下,然後飛向木屋的房頂,在煙囪上面又撞出一聲巨響來。

  「老天,這回壞菜了!」德里克一聲驚呼。

  我當時就定在了原地。

  「快點希德!」他叫道,「我們得撤了!」

  我們趕緊回到車上,這時能聽到木屋裡已經炸了鍋。屋門一下子就摔開了,大喊大叫的聲音震耳欲聾。

  快速離開莊園的道路已經被堵死了,於是我們一頭衝進森林深處。但是沒過幾分鐘德里克就高喊道:「我們有伴了!」

  我一回頭就看見後面亮著好幾盞車頭燈。德里克玩了命地開,車就和飛起來一樣。但是他沒開車燈,於是追兵越來越近。

  「到了教堂我們就能把他們甩掉了!」德里克叫道,我則死死抓住車子里的抓手不敢鬆手。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車子一路上躥下跳。

  他的目的地是克朗波莊園中心的一座教堂。教堂周圍布滿了通向各個方向的道路,只要我們到了那裡就很有可能徹底甩掉我們的尾巴。不過當時看來要做到這一點十分勉強。「他們還在後面呢!」我告訴德里克。

  我這話純粹是廢話。現在追兵已經咬在了我們屁股後面,以至於在直行路段對方的車前燈都可以照亮我們的車廂。

  「不開燈我不敢再加速了,」德里克說,「但要是開燈他們就能看見我們朝哪邊拐彎。」

  等到我們終於衝到教堂周圍的環線時,我們的領先距離還剩下一百碼不到。德里克一個急剎車緊接著衝上了一條新路。

  我大氣也不敢喘地回頭看去……什麼也沒有。「我想我們甩掉他們了。」我說。

  幾分鐘以後我們駛離了這條穿越森林的主幹道並開到了諾曼頓酒館附近,這時我們都長出了一口氣。

  「來杯啤酒怎麼樣?」德里克笑道。

  「老天,快別饞我了!」我滿口答應。

  在酒館吧台前面我們為了這回千鈞一髮的逃生而幹了一杯。我剛喝了一口啤酒還沒咽下去,酒館門口就傳來一陣喧嘩。門一下子就被推開了,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闖了進來——這是看守長卡瑞——後面還跟著兩個跟班。他將酒館內部環視了一圈,然後就看見了我們。

  「臭小子在這兒呢!」他大吼一聲幾個人就一起撲了過來。

  我們倆沒有浪費時間來討論自己是怎麼露餡的。當時我們就跑了。

  追車戲再次上演。不過這回我們打開了車燈,因此很快就甩掉了他們。

  從那以後我們就不敢如此頻繁地往森林裡跑了。很快局勢的發展就讓這一做法成了不得不然的選擇。軍隊駐紮進了森林並開始在那裡屯集軍械。很快這一地區就充滿了上千名士兵。此外他們也徵用了射擊俱樂部的靶場,俱樂部在戰爭期間都處於關閉狀態,以至於我們幾乎無法搞到子彈。德里克加入了軍隊,不過他躲閃德國士兵的本事比躲閃獵場看守的本事要遜色一些,最終成了戰俘。

  之後不久我就結婚了。我這場戀愛談得可圈可點,因為我基本只上夜班。而女方則為自己的父母上白班工作——她的父母是伍德豪斯地區最大一家報社的主事人——晚上則去本地的提弗里電影院工作。我們兩個的結識說是奇蹟也不算過分。

  喬伊絲是個身材嬌小的姑娘,一頭黑髮,臉頰紅潤。我認為她美得令人窒息,儘管我花了很久才採取確實行動。我以前從沒和女孩子約會過,也不會哄女孩子開心。但是不知道怎麼的我們在早上見面的時候就開始相互微笑了,她去送報紙而我則從礦上回家。

  有一天早上她對我說:「祝我萬事如意吧,今天是我的生日。」

  「祝你萬事如意。」我說。「還有你最好也祝我萬事如意,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才不信呢!」她叫道。「你多大了?」

  「正好二十歲。」

  「你涮我呢!」她笑了出來。「我也是二十歲!」

  想說服她很費勁,但是我們的確生在同一天。更重要地是這件事打破了我們之間的隔閡,很快我就把她約了出去。

  1943年10月27日我們在曼斯菲爾德伍德豪斯的聖埃德蒙教堂成婚。就像絕大多數戰爭期間的婚禮一樣,我們的婚禮規模很小,只請了關係最近的親屬。當時的時尚以及形勢必要性都不容許大操大辦,喬伊絲的父親也是個很實際的人。十來位賓客被他請回店裡一人吃了一個三明治,他們還沒吃完店鋪就又開門了,總共關門的時間只有一小時。

  我們在斯卡巴勒度過了蜜月,回來以後又和我父母一起住了五個月。然後礦上以六先令一周的價錢租給我們一間小屋。我們有免費的煤可用,礦上的電價也很低,因此我們過得很舒適。時間匆匆過去。戰爭結束了,我也終於不用每天值夜班了,生活開始走上安寧的正軌。於是我又想起了我長久以來的理想——成為一名絞刑師。

  一段時間以來我都沒有為這一想法採取任何行動,而再次開始偷獵帶來的刺激與興奮也使我十分滿足。我找了一個新搭檔,這回情況和以前有了一些不同。我和德里克的胃口都不大,偶爾打一兩隻野雞解解饞就夠了。但是我的這位新搭檔卻把偷獵當成了買賣。他手裡有好幾位客戶需要他供貨。

  洛菲在戰爭期間加入過SAS,參與過偷襲希臘的行動,他是一個無所畏懼的壞蛋。他曾經因為偷獵而被判有罪,不得持有火器,這也是他之所以需要我的原因。

  戰爭結束後森林裡到處都是獵物,要不是洛菲對於危險與刺激有著近乎自殺式的迷戀,偷獵活動原本可以十分簡單。有一個典型例子可以很好地說明他有多瘋狂。有一個下午我們在維爾貝克莊園幹活,收穫頗豐,打到了大約十隻鳥。但是這樣並不能使他滿意。回來的路上我們從維爾貝克教堂正門駛過,我簡直嚇壞了,這傢伙居然向裡面的人揮手致意!

  我很快就意識到不管你有多喜歡洛菲這樣的傢伙,都絕對不能信任他。就連他的客戶都時常會著了他的道。有一回在聖誕節前不久,我們在克朗波莊園碰到一隻受傷的天鵝。這隻可憐的大鳥衝進了電線裡面,很顯然十分痛苦。

  「我來給它一個痛快吧。」我對洛菲說,然後就把這隻天鵝解決了。

  他走過來仔細看了一下,然後就令我十分訝異地將死天鵝扔到了車上。

  「你想什麼呢?!」我脫口而出地問道。

  他擠了擠眼,「不關你的事,反正你也不要。」

  我肯定用不著一隻死天鵝。當天下午我把他送回家之後就再沒想過這件事。直到聖誕節過後好幾周,我們兩個去格萊普威爾的揚.維內什酒館喝酒。酒館老闆是洛菲的客戶之一。我們進門的時候他總是十分歡迎。

  我一杯啤酒喝了一半的時候洛菲扭過頭來對我咧嘴一笑,「你還記得那隻天鵝嗎?」

  我點了點頭。

  「我跟沒跟你說過我把它給賣了?」他問道,顯然十分清楚自己從來都沒說過。

  「這你也能賣?」我叫道。「誰會要一隻死天鵝?」

  「賣了三十先令……我跟買家說這是家鵝。」他說道。

  我當時就笑噴了。這傢伙還真有一手。半天我才順過氣來問道:「誰這麼傻缺?」

  洛菲一邊笑一邊沖著吧台對面正在倒啤酒的老闆點了點頭。「就是他!」

  幾分鐘之後老闆過來和我們聊了一會天。洛菲綳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隨便問道,「哦對了,我給你搞來的那隻鵝味道怎麼樣?」

  「倒是不錯。」老闆回答道。「就是有點魚腥味。」

  「魚腥味!」洛菲一本正經地詫異道,「怎麼搞的!」

  「是有點怪。」老闆承認道,「不過還算好吃。」

  我死盯住自己的啤酒杯,拼盡全力屏住呼吸才憋著沒笑出來。直到今天我都不清楚自己當時怎麼就能板住面孔。總之我離開那家酒館時的暢快心情實在難以形容。

  不過到了後來,儘管洛菲瘋狂依舊,偷獵活動所帶來的興奮還是逐漸消失了。於是我終於決定開始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這時我的犯罪與死刑書籍收藏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我經常去逛拍賣會並且把整卷的書連箱子一起抱回家。我還在購物雜誌上打了廣告,這使我聯繫上了布拉福德的某人,此人掌握著大量關於十九世紀晚期出身約克郡的行刑人詹姆斯.貝瑞的資料。我還買到了貝瑞的自傳以及若干份連載過貝瑞生平的約克郡報紙。

  貝瑞的故事令我打定了成為絞刑師的主意。倒不是說我想殺人,真正吸引我的是四處旅遊、親眼得見兇惡重犯與警界名人的工作便利。這份工作將會令我走進一直以來只能通過閱讀來了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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