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覺得自己渺小如蟻的時刻

02-03

昨天有一哥們對我說，不同啊，請先容我罵你一句……

我說，憑什麼啊，老子又沒搶你女朋友。

哥們說，我是個喜歡寫東西的人，本來安安心心地寫一個公眾號，想著好好寫，就會有人看，但仔細看了你很多篇文章後，我再看看自己寫的，突然就沒勇氣再寫下去了……

我說，你誇我我也不會彎。

哥們說，誰要你彎了……而且，也不是說你寫得多好……就是，你讓我意識到，自己拚命寫出來的東西，好像並沒有什麼去看的必要。

我說，你多大了？

哥們說，28。

我說，這樣，你罵我一句，然後該幹嘛幹嘛去。

似乎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的時刻：當你在為自己的夢想努力時，當你拚命想使自己的未來光芒四射時，突然抬頭瞥到一些遠遠走在自己前面的人，突然會覺得渾身無力，突然會覺得，自己的天賦和努力，根本沒有絲毫意義。

就像去年刷屏的「先定一個小目標，賺他娘的一個億」一樣，這句話對於一些為了創業差點連媽都賣掉的人而言，無疑是一記重擊。

你想啊，你為了節約點成本連水都不敢多喝時，王健林先生輕輕地揮揮手，就是一個億。那一瞬間，不知多少人胸腔里的熱血嘩啦啦往外流，然後又拿起酒嘩啦啦灌進去。

我不是一個生來就不要臉般自信的人，我也有過類似自覺渺小無力的時刻。

在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將自己精心寫的八百六十四個字發在一個論壇上，結果刷新了一個月也沒有一個點擊時，我看了看那些上了論壇精選的文章，再看看自己的文章，突然就想，算了吧，別寫了，自己的東西狗屁不值。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我把文章從論壇上刪掉，從網吧里走出來時，頭頂上方的天空藍得像哈葯六廠做出來的，街上人潮洶湧，我盯著街邊一個被踩癟的易拉罐，覺得自己還不如它有價值。

那些人太厲害太有天賦了，抬手就是一篇精品，說句廢話底下也一堆人嗷嗷叫好。那時我還不懂他人的收穫也源於努力，我只是覺得，他人都站得那麼高那麼遠了，我的努力，根本沒有意義。

但最終，我堅持了下來。

堅持的原因不是我找到了自己寫的東西的價值，也不是明白了所謂的成功必須努力的大道理，而是在兜兜轉轉之後，我發現自己唯有不停地寫，才能感覺到幸福。

這幸福或許不能被人看到，但它也終歸是我貧乏的生活中唯一的慰藉，更是我能見證自己正一點一點變好的唯一方式。我沒法肉眼看到自己與那些光芒四射的人之間的距離正一點點減少，但通過自己謹慎而虔誠寫下來的東西，我知道，自己正在向前。

我不是一個喜歡歌頌的人，包括生命在內。我知道生命是個奇蹟，但包裹生命的生活，卻常常沒有奇蹟可言。

我們會本能般渴求自己變得更好、更耀眼，以配得上那些更好的生活、更耀眼的人，於是我們努力，我們拼搏，在一切行將塵埃落定前，我們如溺水之人尋找一塊浮木般四處尋找能提升自己的辦法。

我們會在那些走在前面的人中挑選一個作為自己的榜樣，但有時，我們又會不敢看他。因為在悶頭追趕的路上，無論是追逐夢想還是追逐愛情或是追逐其他東西，我們總會懼怕在一個猝不及防的時刻，體會到一種名叫「再怎麼努力也無效」的無能感。

你苦苦追求的人，可能連正眼都不看你。你想成為的人，可能根本就超出了你生命的極限。若是愛錯了、選錯了倒無妨，關鍵是，很多時候，我們是真心愛一個人，真心嚮往一種其他的生活。

很多人會將那些意識到自己渺小無能的瞬間，命名為脆弱，並嘗試用對著鏡子揮拳頭的方式告訴自己，努力不為結果，只為提升自己。道理是對的，但我不那樣想，我更願意把那種渺小無能的感覺視為人生路上必然會產生的挫敗感。

面對那些距離遙遠的嚮往，有時其實像人在面對浩瀚的星空和壯麗的山川時會產生的感覺。星空和山川自然很美，可我們始終無法據為己有，不僅無法據為己有，還會在面對它們時，覺得自己無限慚愧，無限渺小。

很多人說看到壯麗的景象時，之所以會產生一種幸福至想下跪痛哭的衝動，是因為那景象太美。

但我覺得，因美而激動，所以欲下跪痛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那些壯麗的景象以一種毋庸置疑的方式提醒了我們人類自身的渺小，而這種提示又讓我們從一些無法釋懷的失去和他人的重壓下暫時解脫出來，獲得了極致的輕鬆和空明。

為什麼人在極度無能時偶爾會想到死，進而想到世界存在的意義，因為只有在想到死亡，想到這世界是一種無限接近虛無的存在時，我們才能從哪種深深的無能中逃出來，獲得超脫。

所以，我從來不抗拒哪種自覺自身渺小的感受，就像我從不抗拒死亡這件事一樣。試想，假如死亡不存在，那人的生命或許會無限延長，但生命力卻必然會流逝。因為再沒有一個無法改變的事物會必然抹去你，那你就再不會著急忙慌地去感受些什麼，留下些什麼，甚至不再會在極度的無能中去尋找出路。

我當然不是那些光芒四射的人，但假如我的存在真的讓誰感受到一種無能感，在感謝你誇我的同時，我覺得，你還應該謝謝我，而不該罵我。

因為光憑本能的渴求，人根本無法長久保持前行的動力。只有在意識到自身渺小之後，在感受到那種蝕骨的不甘和委屈以及恐慌之後，你才可能會奮而不顧一切，以一種經歷過考驗的姿態，繼續向前。

換句話說，人生大多數出路，不在別處，就在那些禁錮你、映照出你的渺小的東西之內。我曾在無能中沉淪過，也曾在覺得人生無味，終歸虛無的感受中恐慌過。但對於美好的嚮往實在太強烈了，現實生活也太真切了。

你可以花無數個枯燥的夜晚，苦悶地躺在床上思考人生的意義，或用一個通宵的時間看那些走在前面的人的背影，體驗自己渺小與卑微。但第二天醒來，你依然會清晰看到從窗戶中透進來的光，在一片不可斷絕的開門聲中聽到城市的醒來，你依然滿腹空虛，大腦混沌，但你依然要從床上爬起來，穿過人潮洶湧的街頭，不可避免地被沒有奇蹟的生活包裹。

你必然要開門迎接生活，但最終你是從人海中探出頭還是就此沉沒，他人的光芒不能決定你，你自身的渺小也不能決定你，關鍵只在於，你是否願意將這一生，拱手讓於不斷前行的時間。

記得我第一次發在發在論壇上的八百六十四字里有句話：

有時我覺得，掙扎是無效的，但有時我又覺得，縱使掙扎無效，也還是要折騰出點聲響，讓那些殘忍到近乎不能改變的東西，知道它們所束縛的，是一條怎樣鮮活的生命。

在那時，我只想用這句話總結自己的生活，但此刻，我想把這句話送給你們，送給所有覺得自己渺小如蟻卻又不甘如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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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