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戰

大地之上,只有雪和枯枝,沒有風,凍雲掛在冷森的樹頂,一場戰鬥即將開展。

葉闌一裹著灰毛斗篷,領著三名青衣少年,執著劍在向前方十米處的一隊黑衣人靠近,黑衣護衛中間,維護著一名老者。

黑衣護衛的領頭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身披黑色斗篷,手中握著一把寬劍,劍鞘綁在他的後背上。頭髮在頭頂束成了馬尾,劍眉下是一雙泛著冷光的眸子。

又向前進了七八步,葉闌一頓住腳,「小鬼,我認得你,你是劍盜裴千帆的徒弟。」說著轉頭環顧四周:「你家主人呢?」

黑衣少年定定的看著他,並不答話。

夜闌一從鼻孔里發出一聲笑,「哼,不過這樣也好,省了不少麻煩,看你的樣子,是不打算乖乖的把人交出來了。」話音剛落,葉闌一右腕抖動,手中的劍發出一聲清嘯。

劍尖點地,黑衣少年已經率先揮劍奔來,葉闌一右腳後移,迅速起劍格擋黑衣少年的攻擊,「砰」的一聲,兵刃猛烈相接,黑衣少年被震開了三四步,葉闌一身體微微晃了晃。

葉闌一眼裡閃過一絲詫異,少年的功力比他預計的要高。不過,現在不是一較高下的時候。葉闌一抬起右手,示意身後的三個少年展開攻擊。

兩個少年接到命令迅速的向前奔去,只有一個立在原地不動彈。

葉闌一回頭看了那少年一眼,「愣著做什麼?」

少年撥開眼前的長劉海,「師父,三對一,勝之不武,我將來可是要做大俠的。」

葉闌一節制住想翻白眼的衝動,「算了,藍曜你就在後方好好待著吧。」

前方戰鬥已經開始。先是一個青衣少年發動攻擊,在被黑衣少年壓制住之後,另一個也加入了戰鬥,地上的雪粉被挑得紛紛揚揚,劍刃相接接連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一炷香過後,兩個青衣少年腳步均已虛浮。

葉闌一吹了聲口哨,示意兩人歸隊,繼而指向叫做藍曜的少年,「現在一對一,你去。」

藍曜撥開劉海,搖了搖頭:「車輪戰,更卑鄙。」

葉闌一正欲呵責,這時,黑衣少年已經劍尖直指向他攻了過來。葉闌一冷哼一聲:「狂妄」,說話間身體紋絲未動,右手隔開攻擊,左手翻轉把住了黑衣少年的手臂,一拉一推之間,寬劍落地,少年摔進了三米之外的雪地里。

那隊黑衣護衛見此情景,迅速挾著老者往一個方向撤離。

葉闌一交代了三個徒弟一個眼神,轉身追了過去。

雪地中,黑衣少年緩緩站了起來,他拾起掉落的寬劍,就要往老者的方向追去。這時,一柄細細的青鋒擋在了身前。

「我叫藍曜,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少年看向面前被劉海遮住了半張臉,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眸色生冷。

「聽說你的主人為了錢什麼都干,你也是嗎?」

黑衣少年沒有回答。

「你可知道你此次護送的是什麼人?」藍曜皺起眉頭。

「你可知那老頭子幹了多少散盡天良的事。」握著青鋒的手顫了顫。

「我只聽主人的命令。」少年冷冷道。

「無論如何,你暫時不能離開這裡。」藍曜握緊了劍柄。

「哼,那就看你的能耐了。」話音未完,黑衣少年已經抬劍刺向了藍曜。

白雪積了三寸厚,即使是練武之人,行進也並不輕鬆,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葉闌一才截住了黑衣護衛。不過這時,隊伍前列又有了一個左眼戴著眼罩的新領頭人。

葉闌一嗤笑一聲,並不意外,「裴千帆你個狡詐之徒,竟拿小孩子做擋箭牌。」

同黑衣少年的著裝相似,被稱作裴千帆的男子也是一身黑服,頭髮鬆散的束著,背後背了把寬劍,男子冷哼一聲,「哼,輪不到你來教訓我,看招。」說罷掄起寬劍,一出手便是一招凌厲的斬刺。

葉闌一神色一凜,出劍來擋,兩劍相交,發出一陣猛烈的震顫聲,隱約可見擦出的火花。

一隻鳥雀被驚動,振動翅膀抖落枯枝上的積雪,呱呱叫著飛走了。

兩人皆是倒退數步。

葉闌一忽然哈哈一笑,譏諷道:「都說論劍術,除了武林中公認的第一高手樓蕭蕭,其次便是臭名昭著的裴千帆了,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裴千帆並不答話,舉起寬劍,速度極快的向葉闌一削去,葉闌一躲閃不及,被劃破了灰毛斗篷。

一擊不中,裴千帆又起一招。他將劍柄握在左手手心,以右手擊手背,寬劍劃破虛空,如閃電般向葉闌一飛去。

葉闌一邊躲閃邊用青鋒撥劍,寬劍擦著青鋒的刃口和右肩膀落向了身後,而此時,趁著劍發出的空當,裴千帆已經繞到了葉闌一的身後,他接住即將飛開的寬劍,迅速的抬腳踢向葉闌一。夜闌一反應過來,就地滾了兩圈,躲開了攻擊。

緩過來的葉闌一忽而換了副郁沉的神色,「哎,想當年,你我在梨花樹下飲酒,何曾料到會有今天。」

裴千帆面色一黑,「少羅嗦,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說完又舉劍來攻。

凍雲稍散,隱隱露出了日色。一青一黑兩個少年已經過了不下四十招,旁邊的兩個少年幾度想要進入戰局,都被藍曜制止了。

「我是大師兄,師父不在就得聽我的」。

藍曜的左臂上被刺出了一道口子,血已經染黑了大半袖子,而黑衣少年的身上也血跡斑斑。兩人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鮮紅的血液滴落到雪地上,觸目驚心。

這時,黑衣少年虛晃一招,突然沖向在一旁觀戰的其中一個少年,藍曜立刻反應過來衝過去制止,哪知這也是個虛招,目的是擾亂藍曜的定性。

趁著藍曜方寸大亂的一瞬,黑衣少年迅速繞到觀戰少年的身後,然後用儘力氣將手中的劍擲了出去,寬劍擦過空氣,筆直的刺入迎面衝來的藍曜的肩頭,兩名少年發出一陣驚呼聲:「……大師兄」。

見藍曜倒在了地上,黑衣少年未作停留,徑直奔向黑衣護衛逃離的方向。

戰鬥已經告一段落。葉闌一撐著劍單膝跪在地上,血順著虎口沿著劍身流進了雪地里,裴千帆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冷冷的看著這一幕,「擋我者,死。」

這時,遠處傳來了隱隱的驚呼聲,葉闌一心裡一緊:不知道藍曜那邊出了什麼事,得趕快結束這場戰鬥。

葉闌一站起來,不再猶疑,挽了個劍花,便使出了「奪命」,顧名思義,這是一招殺招,中招之人必死無疑。

裴千帆像是不屑於避開,他張開劍,迎了上去,此招的最絕之處就在於對手的反應,對手一旦應招,青鋒便如同蛇般無孔不入的貼進對方,在對手慌亂時,挑走對手的兵器和防禦,然後刺入對手的心臟。但是,最後關頭,葉闌一卻失了準頭,劍招只刺中了對方的肩膀,卡在了鎖骨上。

葉闌一抽回劍,看到遠處正在靠近的小黑點,心中升起一股焦躁,而周圍,黑護衛已經漸漸靠攏。

肩頭被刺穿一個洞,血液噴涌而出,裴千帆卻毫無痛楚之色,他手指翻飛,很快封住了幾處大穴,止住了血流。

葉闌一震驚的看著裴千帆止血的動作和麻木的表情,這個人……當真是當年那個花下煮酒的溫雅少年么?葉闌一看了眼青鋒上殘留的血跡,忽然道:「阿澈,別打了。」

裴千帆卻絲毫不受這稱呼的影響,他將寬劍舉到眉心,凝聚心神,配合著鬼魅般的輕功步法攻向葉闌一,而此時,葉闌一還沒有從上一招里恢復過來,堪堪擋住一擊,滾落到了地上。

裴千帆並沒有就此收招,又是一招斬刺,寬劍划過青鋒轉了個方向刺中了葉闌一的肋下,離要害部位只差了一寸。

葉闌一不可置信的看向裴千帆。

裴千帆冷冷的抽回劍。葉闌一心中一陣起寒,果然是「故人心易變」么。

不再有任何的遲疑,葉闌一強行壓制住肋下的疼痛,他拿起劍,神色果決的迎向了裴千帆。

黑衣少年遠遠看到了正在爭鬥的兩個身影,以及雪地上的鮮紅。從情形判斷,兩人是在進行不留餘地的生死搏鬥。

黑衣少年有一瞬間的疑惑,他依稀記得,少時,有個叫葉闌一的劍客常來找主人飲酒,醉了,兩人便在梨花樹下睡覺。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今天遇到的對手,正是那個劍客。

不過遲疑也只一瞬,黑衣少年很快釋然了,主人的宏大理想,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的。

藍曜醒了過來,黑衣少年的劍刺入肩頭,看著兇險,其實力道不大,刺的並不深。

兩個小師弟幫藍曜拔出劍,止了血,包紮好傷口,三人便往黑衣少年離開的方向追去,路上時不時見到一兩滴血跡,看來黑衣少年也傷得不輕。

三人趕到時,正看到黑衣少年衝過去的身影。

葉闌一的青鋒在虛空中挽成花,快速的向裴千帆逼近,裴千帆出劍來擋,不想是個虛招,等反應過來時,葉闌一的劍尖已經逼近了裴千帆胸前的命門,就在這時,黑衣少年突然沖了過來,擋在了裴千帆的身前,劍身一瞬間貫穿了黑衣少年的左胸。

黑衣少年瞪大眼睛,看著葉闌一手中的劍柄,神色漸漸變得痛楚而恍惚。藍曜三人沖了過去。

這時,裴千帆忽然一把將面前的黑衣少年推開:「滾開,要你多事。」葉闌一仲怔的神情一瞬間變成了壓抑的憤怒,他鬆開手,黑衣少年跪倒在了地上。

藍曜衝上前去,扶住了黑衣少年,「喂,你沒事吧。」其中一個師弟走過來把了把脈,然後搖了搖頭。藍曜將手中的寬劍放到少年的手上,「這是你的劍,作為一個劍客,劍是死也不能離身的。」少年的眸光正在逐漸黯淡下去,藍曜將少年抱在懷裡,「喂喂,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峰迴。」少年說著,漸漸停止了呼吸。

「峰迴,你以後就叫峰迴。」腰間配著美玉的溫雅公子,輕輕抽掉他頭上用來標識買賣身份的稻草,順口給他取了個名字。他一聲不吭的任他擺布著。回府,沐浴,更衣,一桌琳琅滿目的吃食,他餓壞了,須臾間,一掃而空。

那溫雅公子只在一旁微笑看著,「進了裴府,以後你就是我裴家的人了。」

溫雅公子其實並不如何溫雅,除了應付爹娘作些文章,會彈幾首琴曲以外,其他時間都是在練劍,舞刀弄槍,結交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他買他來,也是想讓他陪他練劍。

溫雅公子名叫裴澈,父親是當朝一品大員,母親是當今國主一奶同胞的妹妹,家族位高權重,身世顯赫。

峰迴不愛說話,裴澈卻是個話嘮,他每天拿著一柄長劍,從算命先生那裡買些武功秘籍學些劍招,一邊碎碎念一邊四處比劃,峰迴只有六七歲,並不能理解比他大十來歲的裴澈說的是什麼意思,只能愣愣的看著。

過了兩年,裴澈眾多的「江湖朋友」中出現了一位名叫葉闌一的年輕劍客,正是從這位劍客那裡,裴澈了解到真正的江湖高手都是不世出的,學劍,就得去專門的地方學。葉闌一向他舉薦了一個叫玉林劍派的地方。

就在那晚,裴澈打好包袱,帶著峰迴偷偷翻過裴府的外牆,還沒有來得及離開巷子,便聽到整隊的御林軍走過的腳步聲,那些腳步聲整齊有序,走進了裴府,而後裴府里便傳出了鬧哄哄的喝斥和哭喊聲。

幾天之後,街上貼滿了關於裴相國賣國通敵的告示,整個裴府的人都被定了罪,告示上說,砍頭示眾。處決的那天,峰迴隨著裴澈喬裝混在人群里,任由裴澈將他的手臂捏出了血痕。

再以後,裴澈變得沉默寡言。他帶著峰迴去了玉林劍派。

玉林劍派的掌門人叫樓香香,那是個劍術精湛的老者,據傳他的劍術乃是江湖第一。裴澈很順利的入了劍派。

一天練完劍,裴澈道:「峰迴,我要你做我的劍,我們要給裴府滿門報仇。」峰迴點點頭。

「你知道我們要殺的人是誰嗎?」

「國主。」

「不,所有人,所有跟裴府案有關的人。」

這時,樓香香出現了:「要真是這樣,豈不是要推翻整個南國朝廷?」

裴澈點頭:「正是如此。」

過了幾年,裴澈學有所成,便帶著峰迴下山,裴澈道:「我們先要掙錢,有錢才能有軍隊,靠我們兩個是沒有辦法推翻那些人的。」

於是裴澈更名裴千帆,他們開始接活,只要給錢什麼都做,殺人,掠貨,護送,很快成了江湖中人人唾棄的存在。常年的殺戮與生死搏命,除了讓他的身體變得傷痕纍纍,心也變得越來越冷硬,越來越麻木,無血無肉。

這次他們護送的,是一名朝廷要員,而這名要員,峰迴記得他是以前裴家的政治對頭,但是接到活的時候,裴澈沒有任何錶露,他帶著老者和他的黑護衛們,在風雪中沉默的走著。像往常一樣,峰迴走在前面。直到遇到了葉闌一一行人

峰迴被劍刺中,裴千帆將他一把推開,「滾開,要你多事。」

葉闌一驚訝的看著倒下的少年,眯起眼睛看向裴千帆,是仇恨么,仇恨能將一個人改變得如此徹底。

裴千帆沒有看倒下的峰迴一眼,他執劍刺向葉闌一,葉闌一抬劍來擋,兩人很快又戰作了一團。

這時,黑衣護衛已經圍了過來,有兩個率先發起了攻擊,攻擊不單是對葉闌一,同時也迎向了裴千帆。裴千帆一個不察,被刺中了後背。他將刀一把拔下,又朝葉闌一攻去。

葉闌一皺起眉頭,這人已經瘋了。

葉闌一一邊對付裴千帆,一邊要防著黑衣護衛的攻擊,三個徒弟從外圍一時也攻不進來,這時,裴千帆的後背又被黑衣護衛刺中了一刀,緊接著兩刀,三刀……裴千帆倒在了地上。

葉闌一大吼一聲,一陣爆髮式的攻擊將周圍的黑衣護衛紛紛挑開,一時黑衣護衛紛紛退後,不敢上前。

裴千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葉闌一上前扶起他,「阿澈……」

裴千帆想推開葉闌一,但身體已經抽不出力氣,「峰迴……在哪裡?」

「他死了。」

「不……不可能,這麼些年,九死一生……。」忽然,他意識到什麼,獨眼中滑下一行光亮,他閉上眼:「如此……也好,裴家的仇,不過是自欺欺人,我該去見我的爹娘了,葉兄,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葉闌一道:「你說。」

「我想再看看……峰迴。」

葉闌一道:「好。」他拔下裴千帆背後的兵刃,抱起他,跟峰迴的身體並排放在了一起。

裴千帆顫抖著伸出手,摸上峰迴的臉,「峰迴,但願下輩子,你……不要……再遇見我。」

藍曜用師弟的袖子擦了擦臉,然後指著黑衣護衛後方的老者道:「老混球,你今天跑不掉了。」

那老者氣得瞪大眼睛鼻子都紅了,指著一幫黑衣護衛道:「豎子無禮,殺,你們都給我殺,今天在場的一個都別放過。」

這時,地平線上忽然出現了的一隊人馬,黑衣護衛們面面相覷,看旗幟,是一隻興起的叛軍的軍隊。護衛再怎麼厲害也敵不過數量浩蕩的軍隊,一群人短暫猶疑之後,紛紛潰散,留下老者在原地瑟瑟發抖。

葉闌一看向緩緩閉上眼的裴千帆,努力壓下心中的起伏。

這場戰鬥一開始,就是一場求死之戰。對於裴澈來說,生,即使加入叛軍推翻南國朝廷,必又要引起一番生靈塗炭,而且裴府永遠不會再回到以前。他太了解仇恨了,卻又淪落進去無法自拔,只能自虐般的活著。死去,反而是一種解脫。

藍曜在一旁提醒:「師父,快撤吧,萬一被叛軍看上拉去做壯丁可就不妙了。」

葉闌一點頭:「言之有理。」又斜了眼一旁瑟瑟發抖的老者,「這老混球就留給叛軍處理吧。」說完扛起裴千帆和峰迴的屍體,四人消失在了暮色漸臨的地平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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