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再傳弟子之編定有誤,使《論語》有不可解之處
孔子死後,諸位弟子回憶夫子之言,將其筆之於書,形成了《論語》的雛形。後來,曾參和有若的弟子們在將《論語》編定成書之時又增加了兩部分內容:
第一部分是曾參、有若及子夏諸人的話,這是他們親耳所聞;
第二部分是他們不知從何處所得的孔子的話,其來源不甚可靠。
來源不甚可靠的第二部分,都包括哪些章節呢?其實我們今天無法明確斷定不可靠的是具體的哪一章。下面,兄弟只是指出這些章節的可疑之處以及判斷依據。
眾所周知,《論語》記錄的主要是孔子所言,而孔子的話,大致可分作兩類:
第一類是孔子與他人的對話;
第二類是孔子的自言自語。
先說第一類。
若談話對象是自己的弟子門人,孔子的話則直接記為「子曰」。「子」是對男子的尊稱,記作「子曰」是為了體現弟子對老師的尊重。這樣的例子滿篇皆是,無須摘錄。若是談話對象為魯定公、魯哀公、齊景公、季康子等地位比孔子尊貴的國君和卿大夫時,都會記作「孔子對曰」或是「孔子曰」,為什麼呢?因為孔子的地位沒有他們尊貴,此時也不能在他們面前展現對孔子的尊敬,所以,為了體現貴賤有別,弟子們都記作「孔子曰」。如:
0219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
1211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
1217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
當孔子的談話對象是與其地位相當的大夫,或是其他非師徒關係的人,孔子所言也被記作「孔子曰」。
0731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
1432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
再說第二類。孔子的自言自語,有的記作「子曰」,有的卻記作「孔子曰」,這一點值得我們注意。或許各位會問,記作「子曰」或是「孔子曰」,分析弟子的記錄方式有什麼用呢?這個跟它們的來源是否可靠又有什麼聯繫?各位不可大意,雖然只一字之差,其中卻大有文章。
首先,第一類中,孔子與人對話,若對象地位比他尊貴或是與他平等,他的話便被記為「孔子曰」,若對象為弟子門人,他的話便被記作「子曰」,這兩種情況都是正常的。但是,有幾章是弟子與孔子的對話,卻也記作「孔子曰」,這就有些不正常。如:
1706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子張為弟子,他向老師問仁,完全可以像其他章節一樣,記作「子張問仁」即可,為什麼後面要加上「於孔子」呢?而且,孔子的回答記作「子曰」即可,為什麼要記作「孔子曰」呢?因此,這一章的來源就不太可靠,或許不是來自於子張或是子張的弟子。
其次,我們說第二類。
孔子的自言自語,前十五篇絕大多數都記作「子曰」,而在第十五篇之後,很多卻被記作「孔子曰」,如1601到1611這幾章。既然是孔子說的話,直接記作「子曰」就好了,為何要改變一貫的規律而記為「孔子曰」呢?可見,這些話其來源也不甚可靠,並非出自孔子親傳弟子之所記。為什麼這麼說呢?
到戰國之時,諸子蜂起,百家爭鳴,有老子、墨子、韓非子等等,一兩句號稱是孔子所說的話,在人們之間流傳,若只記作「子曰」就無法與老子等人相區別,所以必須記作「孔子曰」方能讓人明白,這個「子」不是老子,也不是墨子,而是孔子。這些話從產生至傳入《論語》的最終編定者耳中,經過了不止一人。大概的情形是:曾參、有若的弟子們在編定《論語》時,或是從其他人那裡得到了一些話,或是不知從何處得來一些斷簡殘篇,不加甄別便將它們增入《論語》之中。崔述據此推斷,《論語》的最後五篇內容駁雜,其中很大一部分沒有前十五篇來得可靠,兄弟也很贊同崔述的判斷。後五篇中的一部分內容,確實很值得懷疑,其中有很多話看起來不像是孔子所言,如:
1604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1605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游,樂宴樂,損矣。
1606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1607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1608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1610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1708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盪。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2002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
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什麼三友、三樂、三愆、三戒、三畏,還六蔽和九思,在前十五篇之中,就某一具體問題,孔子最多談及兩三條原則或方法而已,哪像上面這幾章,動不動就列舉出三條、五條,甚至六條、九條?孔子哪有這閑工夫來豐富自己的理論學說,詳細總結出這麼多條心得體會並且熟記於心?今天孔子對某個弟子說「君子有九思」,過幾天這個弟子再去問孔子,到底是哪九思?我猜多半連孔子自己都說不全。
還有下面幾章,更是可疑:
1809太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鞀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
太師是魯樂官之長,摯是其名。亞飯、三飯、四飯則是貴族用餐時在一旁演奏樂曲的樂官,干、繚、缺是他們的名字。
鞀,音淘,一種小鼓。鼓、播鞀、少師、擊磬也是樂官之名,方叔、武、陽和襄則是他們的名字。
前人的解釋是,這些人看到魯國禮壞樂崩,三桓僭越,國家衰亂,所以散落四方。那我就要問了,這些人一個適齊,一個適楚,一個適蔡,一個適秦?每個人各自選擇一個國家,而不是四人只奔往同一個國家?哪有這樣的巧合?退一步講,前四人選擇不同的國家,並非完全沒有這個可能,可是後面四個人,一個入於黃河,一個入於漢水,還有兩人入于海,這可能嗎?逃往河海之間如何生存?再說,這又是誰親眼所見?有誰真的跟蹤了這幾個人,看到他們入於河、入于海了嗎?孔子說「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又說「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治學如此嚴謹的孔子怎麼能說出這些不靠譜的話呢?朱熹也明白地承認:「此記賢人之隱遁以附前章,然未必夫子之言也。」
1810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周公是指周公旦,魯公是指他的兒子伯禽,史書中有關伯禽的事迹很少,而他與周公的對話更是幾乎沒有,所以這句話多半是後人附會,不可信。
1811周有八士: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媧。
這八個人已完全不可考,有人說是周成王時人,有人說是周宣王時人,還有人說,這八個人的名字中叫伯、仲、叔、季的各有兩人,大概是一母所生的四對雙胞胎,這更是齊東野人之語,不足一辯!
2001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所重:民,食,喪,祭。
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
這一章,內容上前後不連貫,且未指明「謹權量」以下的文字到底是誰所言,似乎是編纂者雜湊而成。而堯對舜所說的那一段話,也不足信。兄弟認為,堯舜禹這些上古人物確實是真實存在的,可我們今天看到的他們所說的話卻不可信。眾所周知,目前已知的最早的文字是商代的甲骨文,夏代時有沒有形成系統的文字,目前還沒有考古學上的證據,更別提堯舜之時了。所以堯舜等人所說的話,根本不可能形成文字記錄流傳後世。若說是口耳相傳,或許有這個可能。因為中華文明一直未曾斷絕,正如子貢所言,堯舜禹湯這些先王之道在於人,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但是,從堯舜之時到孔子,其間不下兩千年,孔子所領略的堯舜之道或許不假,但孔子聽聞的話則絕不是堯舜所說的原話。
2003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這一章其實是後人附加於此,本不是《論語》的一部分。定州漢墓出土的竹簡《論語》,第二十篇只有前兩章,第三章的內容用兩個小圓點與前文相隔,以兩行小字書寫。我們可以推斷,這一章應是附加的內容,並非《論語》原有。
但推斷終究只是推斷,今天我們無法找到確鑿的證據來證明上述幾章的不可信。不過,寧過於缺而不過於濫,所以前面列舉的這幾章,我們不必相信它們一定是孔子所言,只不過有些話符合孔子的一貫思想,在本書中兄弟只是謹慎地加以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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