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死不了」

從小到大，見過不少名貴的花卉，但在內心深處，卻依然忘不了故鄉的一種叫「死不了」的小花。

這種小花，村子裡幾乎家家都養。春天裡，弄一個罐頭瓶或者破瓦盆，裝上土，撒上水，將花籽撒在上面，不久，那裡面就會冒出點點的細芽。到了夏天，在豐沛雨水的滋潤下，這些細芽就會變得日漸粗壯起來，並很快在枝頭開出硬幣大小的花兒，紅的、白的、黃的、粉的，不一而足，煞是熱鬧。

這種小花之所以叫「死不了」，實在是因為她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即使你將她連根拔起，曬上一兩天，或者將她的花莖折斷，只要再插入泥土，有水有陽光，她依然能迅速地恢復生機，並最終開花結籽。

後來，我在書本上看到，這種花學名叫大花馬齒莧，別名半支蓮、松葉牡丹等等，這些名字都很艷麗，但我卻更喜歡她的俗名「死不了」，因為她那頑強生存的精神，和我們這些城市外來者的內心很是契合——

「死不了」，她知道自己很平凡，知道自己沒有牡丹的名貴，沒有菊花的高雅，甚至知道自己難登大雅之堂。既然無法選擇出身，也就根本不奢望被城裡人供養進花盆，不奢望被哪個俊男靚女插入發間。既然隨風漂流到這個城市，她相信這是上蒼的安排，也相信自己一定會有生存下去的能力。她將根扎在路邊，扎在瓦礫堆里，扎在一切可以生存的地方，即使是紮根在惡臭的垃圾堆里，她也毫不在乎。為了自己，為了後代，她知道自己必須身先士卒。只要開花結籽，她的後代就會隨風而去，就有可能找到一個更好的所在。

「死不了」，她知道自己出身鄉土，因此她的要求並不多。陽光、泥土、水，這些生命所必須的東西，她只要一點點就足夠了。她不貪心，從不指望佔據更多；她也不霸道，從不靠擠壓同類而使自己活得更好。她只是希望，別被城裡人當做雜草拔除，別在這裡受到莫名的戕害。她熱愛生命，並且由衷地相信，自己還是有用的，因此她努力地開放，用自己的生命給這個城市帶來一抹綠色，一點美麗。

「死不了」，她知道自己必須直面生命中的種種磨難。城市是個美麗的地方，但更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她知道，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會有人幫助自己，自己才是自己的唯一的依靠。要生存下來，她必須付出比前輩更多的努力與艱辛。因此，她默默地承受喧囂的塵土，承受著路人的踐踏，從不叫苦；她灰頭土臉，甚至衣衫襤褸，也不叫屈。她從不售賣自己的苦難以博取廉價的同情，也從不諂媚任何權貴靠出賣品格以獲得額外的好處。只要一場雨水下來，太陽從東方升起，「死不了」立刻就會精神抖擻，煥發出生命的神彩。

為了生命的延續，為了生命的尊嚴，「死不了」拚命地活著，並努力將這份堅強不屈的精神，傳給所有見過她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