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異史?? ??作者:別勒古台 第十八回 眾進士慨然盟誓言 沈葆真難逃銷金窟
宋民異史作者:別勒古台
第十八回n眾進士慨然盟誓言 沈葆真難逃銷金窟
如鶯見了沈葆真驚詫的樣子十分好笑,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沈公子休怪,爹爹回房看見今天剛送來的茶餅,特命給您嘗一嘗。那婢女不識茶道,就換我來,為公子點茶。」
「藍世叔深情厚誼自不用說,只是太過生受小娘子。」
「公子不用客氣,請稍候片刻便好。」
如鶯斂容正色,開始布置,雙臂舒緩,如桑林之舞。
先燃起一爐檀香,裊裊青煙發散得靜謐滿室。
取出一枚茶餅,在銀炭爐子上略轉一轉去濕,納入茶臼搗碎,再用茶帚掃入茶磨,轉動起來。待轉動數十周,石磨下緣緩緩漬出細末,用茶籮收集。把梅雨時節的雨水灌入砂瓶,放在銀炭爐子上煮水。
那煮水砂瓶看不通透,要知水開,全憑聽覺,最好的應是二沸三沸之間,就要取水。人稱臨泉聽濤。沈葆真略曉一二,明白這時候越發不能作聲。怎知如鶯藝高膽大,看到屋角斜靠著一架箜篌,就坐過去,鳳釵並鳳首,調一調音,撥動起來。這一迴音色和沐星池邊又不同,沈葆真隔著弦,看她兩耳垂珠,顫顫閃閃。
堪堪彈完,如鶯道:「公子聽見了什麼?」
「彷彿踏青野趣,春雨簾籠」
「不想公子學問深厚,還通音律,這原是一首南曲《蕉窗夜雨》,只是憂思太過,我略改了改。」
「小娘子謬讚,我哪裡懂什麼音律,只是拼著不要長角罷了?」
「你是說,對牛彈琴。」
「正是此意。」
二人相顧莞爾。
窗外雲遮月,無聲打閃,連珠垂地。
沈葆真指著窗外,道:「看來,天上的知音也聽懂了。」
如鶯又笑,輕輕取下砂瓶,用水點茶,
一隻建窯兔毫小黑碗,盛著香茶,水面冒沫重疊,如大蚌呼吸。茶碗太燙,如鶯用絹帕隔著端起來,遞到公子手上。沈葆真托著絹帕細看,茶末在水中上下扶搖,如活物一般。茶香混著女兒香,悠悠襲來。
口中誦出幾句李易安的《金石錄序》
「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
如鶯聽了問起來歷,說是李清照小園故居內堂,叫做歸來堂,她常與丈夫,太學生趙明誠相互考較文章,爭相飲茶的故事。
如鶯聽了,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卻對出了一句:「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注1】」詩句風格剛勁,情感濃烈,沈葆真不覺愕然,問起作者是哪位豪傑。
如鶯道,「便也是易安居士的詩作,叫做《上樞密韓肖胄詩》。詩人從山東南渡之後,命運多舛,歷經喪夫,被盜,改嫁,入獄諸多變故,並沒有消沉,只是詩風驟變,從清麗婉約,變成了熱切恢復。紹興三年,高宗意欲派員使金,怎奈滿朝文武竟無人領命,只有韓肖胄自告奮勇,願意前往。李清照聞聽,胸中激蕩,作了一首長詩相贈,內中便有此句……我生身父母,也是北地人氏。」
沈葆真聽了,有些愧疚,說道:「是我不該勾起往事,令你惆悵。」
「若是一日不能復國,恐怕我們大宋百姓,人人頭上懸劍,都難釋懷。」
兩人默然飲茶,窗外雨聲淅瀝,近二更天。
如鶯起身作別,發現房內沒有雨傘,沈葆真要送,豁然站起,帶倒了銀炭茶爐,炭渣噴洒到如鶯的裙幅上,絲綢遇火,瞬間綻開,沈葆真拿起茶台上的雨水罐,用力潑去。
火滅了,人盡濕。
如鶯花容失色,起火蹦跳時候,把裙幅踩壞,斷縷纏在腿上,腰也彎不下,裹足不能行。要想解困,唯有脫裙一條路可走。
沈葆真慌亂出錯,忘了男女之防,上來蹲伏腳邊,就替如鶯拆解,待手指觸到腿上肌膚,突然醒悟過來,抬頭看一眼,兩塊大紅布相對。
如鶯嬌羞無限,道:「還請公子幫忙尋一把剪刀來,我自便罷。」
沈葆真找出一把小剪刀,搬過一個綉墩,扶著姑娘坐下,又給披上一件自己的大氅,退步轉過身去。
再看,如鶯已經把斷緒碎縷清理整齊,披著大氅,臉紅絲毫未減,恰逢雨水勢微,福了一福,快步離去了。留下沈葆真在那裡發獃半晌,不覺嗅著一隻錦帕。
次日,藍池又來相候,同去玩耍。這些天來,一行人已經逛遍了臨安地方,看了花市,斗蟲,戲法,蹴鞠,諸般珍奇。中午,到一爿酒肆中歇息。這個酒肆風景卻好,背後臨著運河,前身就是街巷,十分通透乾淨,隱隱有歌女彈唱。
沒到飯口,座位很閑。沈葆真隨便挑選個僻靜角落坐下,慢慢吃些乾鮮,望著河水,若有所思。
身後喧嘩起來,有五六個聲音由遠及近。是一列文士打扮的男子,進了酒肆。一個個印堂發亮,興高采烈,沒有落座,先到運河邊遠眺。沈葆真看他們樣貌,好像是舉子考生,心中一動,暗中留心。
一白袍說道:「我們甲辰科的進士,今日一別,就要四處赴任去了。」
「不錯,寒窗十載,終能應用所學,我都等不及了。」旁邊綠袍接著。
「離應用還早,我意願到了屬地,悉心深入體察縣事,除恪盡職守外,三年不改一策,以民為師,再做學生。」另有一黃袍回答道。
「文炳兄,你此任晉江縣主簿,分管縣內文書,當然可以老成持重。我李謙初授安福縣尉,分管地方詞訟和治安,可不能當個撞鐘三年的和尚。」
原來這綠袍的叫做李謙,用了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諷喻,許是無心,可黃袍叫做文炳的聽了,不大受用:「一縣雖小,卻是國之根基,豈能等閑。不識縣內民戶、莊田、地理、氣候、物產、民風、俚俗,如何斷案?如何平叛?一時之計唯一時奏效。不聞: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倉促行權,恐怕也是治標不治本。」
李謙還要再爭競,白袍迴轉過來,「不妨二位兄台,先用菜油潤一潤口腔,祭了五臟廟,再舌戰三百合怎樣?沒見過賣小哥在這裡侍立半天?我等還是落座再談。」
說完邀過另外四位舉子一起,圍著方桌來排座次。有人拉過一名舉子,請他為尊,來坐主位,口裡道:「兄台是今科狀元,理當為尊。」只見狀元郎,六尺身材,雙眼突出,眼紋深刻,一看就是飽讀之士,口裡道:「衛涇惶恐,僥倖天子垂青,忝居首座,本是國家恩典。我們一榜同年,還是序齒為宜。」
另有舉子說道:「依我蘇權之見,中舉高低是朝廷公事,年甲長幼是同學私誼。今日索性,就近落座,來他個公私不分才好。只因今日以後,我們之間就再無私誼。做了官,就是公中的人,有公而無私,難續同學交情,以免朋黨之嫌。」
眾舉子聽了,紛紛稱是。落座點菜,相互探討些殿試試卷的文章對策,以較得失。幾杯酒入腹,氣氛烘染,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結果又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厲兵秣馬,恢復北伐,以兵為先;一派主張內修明政,休養生息,以民為先。不由得又爭了起來。
衛涇道:「諸位同學,道同而術不同。強敵環伺而怯戰者,亡國之兆。不恤民力而黷武者,自取滅亡。眼下我們就要分別,居官遐邇,天各一方,只要心繫百姓,盡忠職守,我大宋數百年基業,必能老樹新芽,再度逢春,步步為營,收復失地。」
一番話說得發人深省,眼看離別在即,心中又憂憤國家的前途,有人輕聲吟誦起來:
「城闕輔三秦,
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
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
天涯若比例。
無為在歧路,
兒女共沾巾。」
眾人跟著一起反覆吟誦,直到潸然淚下。
李謙忽道,「我等志同道合,因朝廷法度,卻不能結拜。我意,立香案在此,我等眾人面對運河,共同誓言如何?」
人皆稱善。
眾君子撤去殘席,凈手斂容,置一檀木香案,以銅爐焚香,面對北方,齊刷刷跪倒。口稱:
「我等大宋甲辰科進士
衛涇 承事郎,
陳棟 文林郎
王公邁 文林郎n
葉文炳 晉江縣主簿
蘇權 梧州推官
李炎震 綿竹縣尉
李謙 安福縣尉
赴任前在臨安為誓,為官入仕,不為初心,身為儒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n【注2】
七人慨然盟誓,起身再看,看見身後還有一個年輕書生,不知什麼時候也跪在這裡。李炎震上前拉起這個書生詢問,答道:「幾位兄台,我是寧國府宣城生員沈葆真,字無極。也是今年一月參加省試的考生,學問淺陋,未能中舉。看到幾位在此盟誓,聳然動容,見賢思齊,也跪倒了。」
「呵呵,子曰當仁而不讓,見義須勇為。這位同學雖然年幼,也是性情中人啊。願你早日中舉,成為國之棟樑。」李炎震正在說話,探花王公邁走近說道,「這位世兄口音聽著好熟,我們一班進士,還有個姓秦的同學,好像是你同鄉,不知識得否?」
「兄長說的是秦天一嗎?果然認得,那是我在家鄉書院,開蒙起的同學。聽說他中了省試,參加了殿試,卻許久未見蹤影,正要請教他的下落?」
「這個,我也是曾經見過,所以動問,並不知道他現在何處。只是應該還在臨安,聽說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殿試發榜後,他原來的老師,貴姓佟的,也來了,二人一道盤桓了一陣。」
「哦,原來如此,我自去尋他便了。多謝兄台!」
說罷,沈葆真和眾進士作別,興沖衝出了酒肆,打聽了考生聚集的客棧,就去尋訪秦生。哪知找了一個下午,五六家有名的考生聚集的客棧都找遍了,不見蹤影。正煩惱時候,身邊管家說道:「多年以前,老僕曾到佟先生府上下書,依稀記得地址,我們去尋訪一番如何?」沈葆真大喜,雇了車馬,奔去佟先生故居。哪知街巷全變,打聽了才知,自去沈家村教書不久,就託人把老宅變賣了。
幾次撲空,沈葆真心中悵然,轉道回藍家休息。走到御街上時候,看見幾個乞丐,貌似逃荒的人,正在路邊一個宅院門口乞討,被主家的狗咬出來,在那裡喊叫。玳瑁兒說:「主人,聽上去好像我們家鄉的口音。」沈葆真也覺得蹊蹺,走過去把一老一小兩個人護到一邊。那老的竟然認出他來,口稱小官人,就要施禮。
沈葆真把他攙住,問他為何流落到此。老者說道:「小官人您有所不知,我們沈家村自從鬧了瘟疫,十家倒有四家空了,好容易被夏家的啞巴仙姑治好了。又鬧開了水災。」
「什麼?水災?不是尋常的梅雨季節嗎,往年都如此的。」
「話是不假,可今年,可能還是鬧病的緣故,沒人像往常一樣,在梅雨之前整飭堤壩,這一下雨,就往外冒。我家在全村最低處,老屋進水能有齊腰深。我年紀大了,只有一個兒子,爺倆拚命往外舀水,還是敵不過陰雨連綿。沒辦法,剛剛逃荒至此……」
「那麼我家情況怎樣?」
「您家本處高地,門口又挖了通河溝渠,一點也沒有淹,穩固得緊。」
沈葆真忙喚管家取出銀兩,塞給老兒做盤纏,讓他不要乞討,去尋個客店住下,待水退了還鄉。
老兒流眼淚感謝道:「小官人賞賜太多了,這些銀兩,足夠在店房住上半年了。果然是沈員外的公子,宅心仁厚。」沈葆真命玳瑁兒幫忙著送去,自己回了藍家。
進屋和管家商議,說是不放心家裡事情,在藍家也住了些時日,各種玩耍也見識了,計劃和藍胖子辭行返家。管家也點頭稱是。
沈葆真在晚飯前,到了藍胖子書房,向他道謝,謝他這些天來殷勤款待。藍胖子笑眯眯說:「賢侄太客套了,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沈葆真接著說了午後遇到逃難同鄉的事情,想回家探望,向藍胖子辭行。
藍胖子一點沒有驚詫,卻說道:「府上我也去過不只一遭,端得固若金湯,同鄉不是也說了嗎,家裡安泰得很。賢侄還是在寒舍,再住上幾個月吧。」
沈葆真再道謝,可是執意要行。藍胖子卻從懷裡取出一封信,輕輕揚了揚,「賢侄,你不聽叔父的可以,難道,你連你父親的話也不聽了?」
「我父親有什麼話?」
「這是他昨天命人送來的一封信,已經提到了村中可能要治水,家裡一切無虞,讓我好好照料你,帶你見識些臨安官場的人物哩。」說罷把書信交給沈葆真來看。
沈葆真看了父親字跡,心中明了,噓一口氣。
藍胖子說:「令尊有命,我安敢違抗。今晚已經尋了個好去處,請了幾位京官,帶你一起宴飲。還不去快換了衣服,我安排車馬,我們同去。今晚,看看你最近的酒量鍛煉的如何。呵呵。」
沈葆真心氣本不在此,這些天來沒少宴飲,白天又彷彿經歷了很多事情,心中頭緒甚多,無奈何,也只得從命。回屋更衣,和藍胖子坐上一輛豪華馬車,揚鞭而去。
沈葆真在車裡,感覺車身平穩,只是左旋右轉了很久,不知是個什麼去處。下了車,早有人接著,走進一個漆黑院落,好像又過了一座小橋,一片風入松聲,除此萬籟俱寂。
到了一座大黑屋子前面,領路的站住了腳,把厚厚門帘打開,燈燭閃現,歌舞嘹亮,濃郁的脂粉氣,夾雜著熱浪湧出。沈葆真還在愕然,藍胖子十分熟稔地念叨了一句:「這次又來晚了。」
沈葆真被拉著進了屋子,本來揣摩著如何與各路官員見禮答對,可是進來一看,四五處桌案散開,地上鋪著厚毯,都在自在飲酒,加上絲竹嘈雜,並沒人理會他們。那桌案邊,多是一男女相偎,更有左擁右抱,女子不僅不避,反而一個個袒胸露背,挺身相就,甚至爭風吃醋。
沈葆真那裡見過這般陣勢,只覺得胸口憋悶,眼神發直,就要起身走開。藍胖子早有準備,一臉的沉靜樣子,好像成竹在胸,把他穩穩拽住坐下。
因聲音大,對他耳語道:「你初到臨安,還不省得。這裡是個隱秘的所在,是我出資修建的。這些官員,都是我的老相熟,平日日理萬機,公務繁忙,疲憊不堪。到這裡,大家都把便服穿著,不談國事,不提官諱,直抒胸臆,放浪形骸。你怎麼舒適,就怎麼享受,權當目中無人便可。呵呵。」
沈葆真聽了喏喏,旁邊一個乖覺小廝,見藍胖子來了,不用吩咐,領來了兩位小姐【注3】。只見一高一矮,環佩叮噹。那高個的走在前面,細眉飛翹,雲鬢刀裁,蜂腰秀挺,暗紅攢紗的長裙裹身,卻露出半抹酥胸,中縫閃亮一個西域剔透項鏈心,引人來看。她見了藍胖子,並不施禮,甚至有些不悅。
藍胖子一見她就笑了,右手執酒杯,左手一攬腰,拽到身邊坐下。團團的一個白臉,就向面孔上香去。那小姐嗔怒地推開,口裡埋怨受他多日冷落,正在生氣。藍胖子故作驚詫,「怎麼?你冷嗎?我嘴裡正熱,度給你暖身怎樣?我這一招,有分教,喚作著嘴回春!」
說完了,深吸一口氣憋著,閉眼凸唇,肥頭大耳就向小姐胸乳間拱來。沈葆真呆看著,生怕那小姐受了輕薄恚怒,老大耳括子打藍胖子。誰知,藍胖子嘴唇上新剃短髭,在胸前嬌嫩肌膚上一掃,那臉若冰霜的小姐,瞬間開顏為笑,兩排牙齒,如綻開的石榴。藍胖子趁機把右手酒灌了她一大口。
沈葆真面色赤紅,尷尬無比,把臉硬拗到一邊。怎知藍胖子分毫沒有忘記他,騰出右手,把他拉一把,對他說道:「賢侄,這個是我專寵,本來專門應付我一個。你若喜歡,讓她陪你如何?」
沈葆真搖頭好似撥浪鼓,難堪不已。發現那小姐正火辣辣望著自己,全無剛才冷若冰霜的面孔。那小姐彷彿看出沈葆真年輕羞赧,附耳在藍胖子耳邊說了句話,兩人放肆地高聲大笑,沈葆真很不自然。
向右轉挪開一點,才看見剛才那一高一矮兩個小姐裡面的矮個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給他專配了一副桌案,正在和小廝一起布置酒飯。
這小姐身穿水蔥嫩綠,明眸皓齒,膚白勝雪,手腕處一對金環手鐲,十分名貴。若不是這裡相見,分明是大家閨秀的少女一般,十分知書達理的態度。見了他深深萬福,恭敬地說:「沈公子請到這邊落座,這裡清淡些。」
沈葆真總算能夠喘一口氣,看那座位離門口近些,又腹中確是有些飢餓,就挪過去。這少女侍立一邊,十分恭謹,一句話也沒有,只溫存地斟酒布菜。沈葆真幾次看她,都被她一臉紅暈地躲避了。
沈葆真喝了幾鍾酒,腹中熱氣湧上來,沒人陪伴他說話,稍感寂寞。這時候,少女領取了一隻酒杯,自己斟滿,跪在桌邊地上,對沈葆真說道:「奴婢斗膽,陪公子飲一杯。」說罷輕輕把沿口相碰,一手捏著袖口,一口旋轉酒杯,一飲而盡,露出無暇的脖項,對著沈葆真。沈葆真從未一口氣喝過一整杯酒,但面對這樣一個文弱少女,又怎肯推辭,也幹了杯。
少女春色微醺,贊一句海量,用銀箸拈起幾片涼瓜海蜇,很自然地給公子遞到嘴邊,說道:「酒味辛辣,公子吃些冷盤再飲。」沈葆真張嘴接著,慢慢咀嚼,絲絲涼意潤過,喉嚨十分舒泰。少女又斟酒兩杯,迎奉道:「祝願公子好事成雙。」又飲盡了。沈葆真喘一口氣,覺得頭還沒有暈,也喝得涓滴不剩,因心急,口邊淌下一綹。少女忙取出雪白絹帕,按在他口邊,輕輕擦拭乾凈,檀口噴出酒氣,直飄沈葆真面孔。沈葆真切實感到了暈眩,心旌搖動,深深呼吸,把這奇妙的混雜氣氛,吸進去。
少女看到沈葆真喝得急了,喚小廝去端發汗醒酒湯來吃,便不再斟酒。十指尖尖,帶上指套,取出一隻中阮,輕輕撥動起來,原是一曲《天高雲淡》。
沈葆真覺得頭昏沉無比,中阮聲音入耳,彷彿就要睡去。這時候,藍胖子領著一個男子,手拿酒杯,二人皆有醉態,相互攙扶著,到了沈葆真的桌案前面。藍胖子指著沈葆真,對男子說道:「這邊是我和你常提起的,寧國府宣州沈家的大公子。」那男子身材甚高,聽了藍胖子介紹,深深彎下腰來,自己從桌案上提酒斟滿,又幫沈葆真倒滿,說道:「沈公子,百聞不如一見,我和令尊神交久矣,幾次想到府上拜望,一直無緣相會。今天得見公子,大慰平生。」
說完就把酒杯沿口一碰,自己飲盡了。沈葆真強打精神,站立起來還禮,舉酒杯來飲。藍胖子見他有些搖晃,用胖大身軀靠住了他,附耳關切:「賢侄若是倦了,便對我說,這裡還有很多房間,今晚就在這裡歇息。」
沈葆真點點頭,示意自己還好。藍胖子喝命僕人好生照料,另去交際了。這時候醒酒湯到了,一點酸辣入口,驅趕了不少醉意。少女伺候著,慢慢喝了又添,身上潮濕,發汗恢復了一些元氣。
沒多久,藍胖子又攙扶著一個長須白鬍老者走了過來,那老者年紀高大,又喝了酒,腳下深淺不定,右手是藍胖子,左臂是一個藍衣小姐攙扶。喉嚨破風,說話一會尖削刺耳,一會混沌不清,指點著沈葆真這裡,顫巍巍端著酒也來。
沈葆真乾脆悄悄把酒杯只滿一半,端起來迎上去相敬。老者說話和剛才高個子差不多,也是未曾謀面,十分客套,滿滿喝了一杯。因嗆到,立刻開始劇烈的咳嗽,端的是地動山搖,乾坤扭轉,好像要把五臟掏出來示人。
藍胖子看他好笑,乾脆又喚了一個小廝,要和藍衣小姐一起把他攙扶,不要再飲,直接到卧室休息去吧。哪知老者倚定了藍衣小姐,一腳把小廝蹬開,對年紀彷彿自己孫女的小姐撒嬌哭鬧,非要再來一個女子,不要男子伺候,一邊一個,才肯休息。
藍胖子看了哈哈大笑,替他安排去了。
沈葆真如釋重負,回到桌案,不知道還要過多久。綠衣少女,已經溫柔地坐在他身邊,輕輕扶靠了上去。沈葆真暈眩,閉目休息,左臂無處安放,攔住了女兒腰肢。
待續
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原創作品,請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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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宋·李清照《上樞密韓肖胄詩二首並序》
【序】:
紹興癸丑五月,樞密韓公、工部尚書胡公使虜,通兩宮也。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韓公門下,今家世淪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車塵。又貧病,但神明未衰弱。見此大號令,不能忘言,作古、律詩各一章,以寄區區之意,以待采詩者雲。
三年夏六月,天子視朝久。凝旒望南雲,垂衣思北狩。
如聞帝若曰,岳牧與群後。賢寧無半千,運已遇陽九。
勿勒燕然銘,勿種金城柳。豈無純孝臣,識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車載脂。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塵泥。
誰當可將命,幣厚辭益卑。四岳僉曰俞,臣下帝所知。
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身為百夫特,行足萬人師
嘉祐與建中,為政有皋虁。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儀。
夷狄已破膽,將命公所宜。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
曰臣敢辭難,此亦何等時。家人安足謀,妻子不必辭。
願奉天地靈,願奉宗廟威。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
單于定稽顙,侍子當來迎。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請纓。
或取犬馬血,與結天日盟。
胡公清德人所難,謀同德協心志安。
脫衣已被漢恩暖,離歌不道易水寒。
皇天久陰后土濕,雨勢未迴風勢急。
車聲轔轔馬蕭蕭,壯士懦夫俱感泣。
閭閻嫠婦亦何知,瀝血投書干記室。
夷虜從來性虎狼,不虞預備庸何傷。
衷甲昔時聞楚幕,乘城前日記平涼。
葵丘踐土非荒城,勿輕談士棄儒後。
露布詞成馬猶倚,崤函關出雞未鳴。
巧匠何曾棄樗櫟,芻蕘之言或有益。
不乞隋珠與和璧,吸乞鄉關新信息。
靈光雖在應蕭蕭,草中翁仲今何若。
遺氓豈尚種桑麻,殘虜如聞保城郭。
嫠家父祖生齊魯,位下名高人比數。
當時稷下縱談時,猶記人揮汗成雨。
子孫南渡今幾年,飄零遂與流人伍。
欲將血汗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
想見皇華過二京,壺漿夾道萬人迎。
連昌宮裡桃應在,華萼樓前鵲定驚。
但說帝心憐赤子,須知天意念蒼天。
聖君大信明知日,長亂何須在屢盟。
注2 中舉人名參考史實
注3 南宋小姐的稱謂意指風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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