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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秘密,更有尊嚴的瞬間

因為辦boi,需要我的畢業證,托田小賤去家幫我掃描,他翻開之後驚悚的發微信說,如果不是這些年都跟你一起玩的話,我簡直要懷疑你整容了。其時我媽正好給我發小時候的照片,有一張她抱著我的滿月照,我吃了一驚,那張照片她的臉,跟我的畢業照上一模一樣。

我媽比我長得美,年輕的時候是,現在也是,可是我讀大學的時候並不美,樣貌沒什麼差別,但我第一次仔細觀察,是神情。

那張照片上我的每一塊肌肉都很緊,是那種不通暢不自由的緊。

我隨手把那張照片傳給田小賤,並自嘲的回復,這說明知識改變長相。

過了許久,田小賤默默的回了我一句,幸好你後來沒活成你媽的模樣。

六年前去清邁,躲雨的時候進了一家寺廟,當時正在唱經,我就坐在後面聽,聽著聽著發現自己哭了,我一抹眼淚,嚇了一跳,隨即開始嚎啕大哭。我想起了一些忘掉了很多年的回憶,想起了我爸。

今年再來曼谷出差,認識了一位和尚朋友。跟他聊到這段體驗的時候,他高興的告訴我,那是你的佛緣,他在幫你打開心結。

我有一個,唯一的,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的,秘密。

我小時候父親工作很得意,每天很晚回家,我媽熱愛打麻將,每每做完了晚飯,高高興興去赴牌局。有時候我自己一個人在家,有時候被我媽帶著一起。陸陸續續長到小學六年級,我還挺樂意跟著我媽到她牌友家玩。直到有天,那個牌友家從來不怎麼說話的哥哥突然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間,他說你來這裡看書。

我並不太想的起細節,只記得他把自己脫光了,指揮我用手去摸他。他那時是高中,也可能是初中,我膽子其實很大,但不明所以感到害怕,我非常聽話的按他說的每一句,去做每一個動作。後來他開始伸手摸我,試圖解開我的衣服,與此同時,我生命中最關鍵的那個瞬間出現,我的父親,我那個在八點之前從來沒有回過家的父親,我那個就算回家也從來不理我的父親,在隔了兩戶人家的我家門口,呼喚我的名字。我以為聽錯了,但卻莫名其妙的很堅定,我推開了那個人,說我爸在找我,然後飛一般的跑了出去。

我爸是真的在我家門口,我緊張的跑過去問他叫我幹什麼,他好像是說,不,我不記得他說了什麼。

他也是真的在那一刻,找我,呼喚我的名字,把我拉出了那個處境。

除了那天那瞬間的不舒服,我幾乎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我疑似很健康,成績好,朋友多,愛說話,一旦在人群中開口,就是最集中的目光。青春期之後開始叛逆,每天跟我媽吵架,跟我爸感情淡漠,讀書越走越遠,工作更走更遠。後來我爸生病過世,我半夜搭飛機回去奔喪,我們家是那種很大的家族,中間有個程序是直系親屬必須哭喪,我坐在我爸的靈體旁邊一臉默然,旁邊有婆婆碎嘴說心硬,被我媽聽到了,她從廚房衝出來抓我的頭髮,她說,你哭,你就是裝,也得給我裝哭。

我站在人群中像個雕像,沒掉一滴眼淚。最後是,我小叔的小女兒,她嚎啕的大哭,代替我完成了整個儀式。

我其實有很多怪癖,讀大學之前,不喜歡別人碰我,朋友牽我的手,我就會全身僵硬。我從來不跟人睡一張床,如果過年人很多不得已要跟我媽一起睡,我就會擦著床邊,是那種掛在邊緣生怕跟人挨著的睡。後來我的閨蜜楊小樹失戀,她非要闖進我的房間要抱著我一起,我不幹趕她又趕不走,就讓她勾著我一晚上沒睡。後來次數多了,我就放鬆多了,再遇到小草,他晚上故意跟我下棋下到深更半夜,然後說要借我的一半床睡,他讓我枕著他的手臂,摸了摸我那時還沒有的小肚子,我們並沒做愛,睡了一整個大四也沒有,我覺得真好,我喜歡他。

這兩個人也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因緣,他們讓我,不得其法的有了鬆弛的可能。

我讀大學時,在圖書館看了一本書,是武志紅的《為什麼家會傷人》,我加入了豆瓣一個小組,叫父母皆禍害。那個時候我覺得,找到了治療人生的解藥。我還偏激的給我媽寄過一本,我說這是心理學這是科學,你看看啊。後來我自己也出了一本書,身邊所有人都看過了一遍我媽都不知道,我嬸嬸看完之後告訴我媽我不結婚是因為覺得她跟我爸婚姻不幸福,我對婚姻沒信心。我媽就哭著給我打電話,她說你這樣對我不公平,為什麼你爸那麼壞但你從來都站在他那一邊,憑什麼他走了我要一個人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我愣了一下,忽然間有點恍然。

我對我的媽媽,有怨恨,有恐懼,更多的,是不信任。

從我的少女時代起,只要在她身旁,我就會變得歇斯底里充滿攻擊性。

我在五年前,認識了我的良師益友,我們是真正的「我們」。我們在這些年中,有的階段是愛人,有的階段是朋友,還有一些階段他是我的老師。他把我從一個很怪和很狹隘的小孩,慢慢的變得寬廣和舒展。他父親生病的時候我開始走進他的家庭,他的爸爸,有學識,仕途也類似,很像我的爸爸。他的媽媽,連說話的表情都跟我媽一樣,我習慣於周末去老人家裡蹭飯,賣萌裝傻,很多時候,我覺得就像時光給人的彌補。慢慢的我跟我媽的關係也奇蹟般的修復起來,我用同樣的心態對待著老師的媽媽和自己的媽媽,然後覺得,人有一種可以再來一次的力量。

我不間斷的關注各種各樣的兒童性侵案件,兩年前我第一次想寫這個秘密,寫到一半停筆,兩個月前那個女權ngo事件我又再一次想寫,還是沒能寫完。我的和尚朋友告訴我,還未接觸到佛法聽經會哭的際遇是一種幸運,他說你要試著更誠實放鬆的對待你自己。

我在柬埔寨的時候很不高興,我老闆問我為什麼,我說貧富差距太大了,他撲哧笑了一聲。後來我又跟李主任重複這個結論,他微笑,回答,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當時正在看《二手時間》,看的間隙還重新溫習了一遍《紅太陽是怎麼升起的》,所以我去了金邊的監獄博物館,我在那個其實看起來很漂亮的曾經的小學校園裡坐了很久,波爾布特、喬森潘、農謝、康克由的照片掛在那裡,就像任何一個普通人而已,我反覆的思考他們是個人的惡魔嗎,又反覆的否決,我想起了我的媽媽。

她可能從來都不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隱隱的感覺到我更喜歡我爸,她覺得他花心沒有責任感,她覺得不公平又不知道問題在哪裡。我一度也不知道渾渾噩噩,我以為我媽脾氣不好我也脾氣不太好,後來才發現,是我們不夠誠實。

她不願意承認自己沒能做一個更讓人信任的媽媽的現實,我不願意承認,那些傷害一直影響著我的事實。

我去S21的時候柬埔寨同事拒絕了同行的邀請,他說那個地方對他們民族來說,very sad。沒有人願意麵對傷痛,儘管他真的存在。

武志紅老師的《巨嬰國》最近被下架了,我微博關注的一些很喜歡的博主也在批評他。其實後來我退出了父母皆禍害小組,曾有一度,我很討厭心理學分析裡面總是拋出原生家庭論,以子女總會複製父母的命運論調來給所有的人生傷痛做結,我覺得這個原理沒有解決方案,是一種不可被重複驗證的不負責的體驗。前不久我經歷了一次個人事件,我跟我的老闆再一次因為工作問題吵起來差點拍桌子,我生氣的說我保留我自己的看法,但也捍衛你保持你看法的權利,他氣鼓鼓的回答,你跟我看法不一樣的時候,就聽我的。

我氣笑了。

我爸也講過這樣的話。

李主任總覺得我對我老闆有莫名其妙的男女之情,我覺得男人太沒有想像力,人與人之間,就是有具體而複雜的理解和移情。

我以前總覺得我跟我爸沒什麼感情,後來才明白,他成為我的爸爸,他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時候拉我走出危險的處境,他就是來做我的爸爸的。

還是回到去年,我去給我爸立碑上墳。我的眉目舒展開來,越來越像我爸,爺爺一看見我就拉著我的手,眼睛裡是濕濕的。他驕傲的不肯問,只是看著我,我姑就大聲的吼,你到底結不結婚。我屁顛屁顛的回答結啊結啊,那一刻,我想我是真心的,我有覺得好起來。我爸走前留給了我一套房子,那個房子還有個名字,叫映雪家風,我從一樓爬到三樓,整個屋子充滿了一種荒野的蕭條氣息,我在三樓自己的小閣樓里翻出了一本漫畫,是赤石路代,我沒有帶走它。

過年的時候,我給爺爺打視頻電話,我小叔就住在我的那套房子裡面,他的小女兒就在翻那一本赤石路代,大姑父在廚房做飯,爺爺在聽馬連良,非常人間煙火,非常映雪家風。

我有點喜歡。

年後不久我又出差曼谷,有天接了個小叔的電話,他說奶奶快不行了,你回來一趟。我的bio還沒辦下來沒法離境,於是給已經有了新家庭的媽媽打電話,給她定了票先回去。

那個奶奶其實不是我的親奶奶,我很小的時候有次爺爺領著她問我爸同不同意,然後就進門了。她五十歲那年問我爸以後給不給她養老,不養的話她就回自己親生女兒家,我爸立了個字據說一定,後來我爸先去了,我叔叔又立了個保證,他沒有食言,第一時間回到守著。

她硬是熬過了好多天,終於他的親兒子出現了說要不我把她接回我姐家吧,她在一到自己親女兒家的片刻,咽了氣。

我媽開始每天都要給我打電話視頻,終於有一天她問我,我跟你一起住好不好,我問怎麼了,她回答,人死之前總要回到親人旁邊。我想了想,說好。

我有很多恐懼,跟我媽一起睡覺的時候還是會貼著床腳,她一摸我就肌肉緊張。過年的時候老師一本正經的跟我聊這個問題,他說我不認同你總是沉浸在與你母親關係的傷痛里,你要學會放下。我以為我快做到了,我荒誕不經的嘗試著用各種方法去觸摸自己的天性,靈魂與靈魂對話,隨意的分享朋友圈,有一天李總問我,他說你的靈魂對話,讓我覺得就像,暴風雨中有一個人在抱著個滑板,準備認真的滑,喔對了,還唱著我的滑板鞋。

但是他評論,他很喜歡。

曾有人問我,為什麼那些好人要慢慢修行,壞人卻只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說我的一家之言是,對每個人來說,屠刀不同,那個執念,拿著更容易。我一直想寫這個秘密的真正原因,是想說那些經歷過,疑似傷痛的過去,它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可怕。

我還是很害怕,但我希望寫下來的這一次,我能克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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