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政治正確逼入人生絕境的亡國之君
胡賽萌/文
趁著夜色,崇禎在近侍的護衛下企圖乘亂混出宮去,剛騎著馬出東華門,就被內城守軍的亂箭所阻,再跑到朝陽門,守門的成國公朱純臣卻閉門不開。崇禎無奈,只好再轉向安定門,然而此門的守軍早已作鳥獸散,宮門被巨大的鐵鎖鎖住。這時候,宮中早已是大火四起,崇禎之後再返回內宮。
凌晨,該是上朝的時間了。崇禎親自在前殿鳴鐘召集百官上朝,然而卻無一人前來。崇禎聽著城外傳來若隱若現的喊殺聲悲愴地說道:「可惜苦了我大明的百姓啊!」說完涕淚橫流。
此時的崇禎早已明白,悲傷是沒有用的。是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崇禎把3個兒子叫到跟前,命令太監將他們分別送往外戚家藏起來,叮囑他們一定不要落入李自成手中。崇禎又流著淚對身旁周皇后說:「你是國母,理應殉國。」周皇后哭了,說:「妾跟從你18年,陛下沒有聽過妾一句話,以致有今日。現在陛下命妾死,妾怎麼敢不死?」說完解帶自縊而亡。
崇禎又召來15歲的長平公主,流著淚痛心地說:「可憐我兒,可是你為什麼要生在這帝王之家啊!」說完左袖遮臉,右手拔刀向長平公主砍去,由於衣袖遮眼,崇禎只砍中了長平公主的左臂,鮮血直流的長平公主昏死了過去。接著,崇禎又揮劍刺死了自己年僅六歲的小女兒昭仁公主。
做完這一切的崇禎精疲力竭,癱坐在帝座之上默然無語。過了許久,在太監王承恩的攙扶下崇禎爬上了煤山。此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北京城外卻是一片燈火通明,那是李自成攻城部隊照明用的火把,衝天的火光把夜空映得一片通紅,飢餓憤怒的農民軍正如潮水一般衝擊著北京這座古老而堅實的城牆。望著城外如洪流一樣的農民軍,再回頭看看夜色中死寂一般的紫禁城,崇禎哀聲長嘆,在一棵老槐樹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除了悲愴,崇禎更多的是憤怒,那些整日搖頭晃腦唧唧歪歪的大臣們都去哪兒了?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皆亡國之臣啊!這口氣,崇禎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在臨死前,他咬破手指,用血在黃袍上寫道:「皆諸臣誤朕,致逆賊直逼京師。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縱觀中國歷史的諸多亡國之君,崇禎或許是最為悲愴的一個。他勤政,即位後十幾年如一日的天天上朝,沒有周末更沒有節假日,連他自己都說「朕自御極以來,夙夜焦勞」;他節儉,登基後就停了皇家特供蘇杭織造,併購置棉花紡車,命宮女自行紡布自給,甚至連襪子都縫上了布底;他自省,每每出現異常天象或險惡局勢,他無一例外地要下「罪己詔」,前後一共六次,是在歷代皇帝中下罪己詔最多的一個。
勤政如斯!節儉如斯!自省如斯!卻何以至此?
有人說他剛愎自用,有人說他自毀長城,也有人說他不幸碰上了又臭又硬的李自成和狡詐兇殘的多爾袞,還有人說他生不逢時遇到了超級氣象災害小冰河期。或許,這些都是明帝國崩潰的原因,但是,崇禎自己就一點責任都沒有嗎,真如他自己所言「皆是諸臣誤朕」?
如果崇禎是一代明君,那麼諸臣如何誤得了呢。如果不是,那麼這國豈有不亡之理,就算今天不亡,難保明天不亡。再者,明帝國萬里江山,數千座金城湯池,近百萬鐵甲兵士,怎麼說亡就亡了呢?作為皇帝的崇禎,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
早在即位之初,年輕的崇禎表現出來的隱忍和自律,審慎和清醒都呈現出一個中興之君的氣象。在與魏忠賢的較量中,謹慎的崇禎連宮中的食物都不敢碰,只吃衣袖中私藏的麥餅。此後,魏忠賢又向崇禎進獻美女,並在其身上系有揮發性的春藥「迷魂香」。為了避免魏忠賢起疑,崇禎把春藥扔了,但依然不動聲色地收下了美女。
崇禎對魏忠賢的態度很快被嗅覺靈敏的大臣嗅出,於是彈劾的奏摺如雪片一般飛到了崇禎御前。崇禎趁機斬除魏忠賢的臂膀,後又拔其羽翼,識趣的魏忠賢交出一切權力,在告老還鄉的路上自縊身亡。
年輕的崇禎乾脆利落地解決了前朝遺留權力集團,如此殺伐果斷,一班言官自然是稱聖道明,大呼天降英主。此時,崇禎或許當真以中興大明的聖君自許。正是這份期許,讓崇禎面對後來越來越糟糕的局勢時失去了耐心,尤其是在自信心受挫後變得更是敏感和多疑。
先後擊潰張獻忠、高迎祥的盧象升,原本是支撐明帝國最重要的長城,守衛京師,連戰皆捷,卻因讒言被降職分權,後因兵寡矢絕戰死疆場。俘虜高迎祥、全殲李自成全的孫傳庭,僅僅因為一封辭職信而被革職下獄達三年之久,正是在這三年的時間裡,原本全軍覆沒的李自成才有了捲土重來的機會。此後在崇禎的不斷催促下,孫傳庭不得不一再出戰,最後陣亡殉國,《明史》稱「傳庭死,而明亡矣」。袁崇煥的故事更是婦孺皆知,因為「五年復遼」的計劃沒能實現且清軍兵臨城下,崇禎猜忌袁崇煥勾結滿清,於是被凌遲處死。
崇禎難道不知道此三人是帝國的三根擎天柱嗎?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不知道此三人的軍事才能,就不會對其授予那麼高的職位,如此大的兵權。盧象升,右副都御史,總理河北、河南、山東、湖廣、四川軍務,兼湖廣巡撫,後有升任兵部侍郎,再遷兵部左侍郎,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孫傳庭,兵部尚書,總督陝西、甘肅、延綏的三邊總督。薊遼督師袁崇煥,不但擁有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崇禎還特令戶部、工部、吏部、兵部四部全力配合袁崇煥的遼東戰場。
可是,短短几年之後,崇禎怎麼就翻臉不認人了呢?降職的降職,下獄的下獄,掉腦袋的掉腦袋。長年深居紫禁城的崇禎並非迫害狂,對國難思良將的道理更是感觸頗深,可是為什麼還有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毀長城呢?
以中興之君自許的他,認為自己絕對的政治正確,無法忍受下屬跟自己不一致的觀點。襄城戰役後,汪喬年戰死,楊文岳逃到汝寧,左良玉逃到襄陽,孫傳庭困守陝西。明軍無力再組織救援開封,戶部尚書侯恂因建議崇禎放棄中原而被投進監獄,同情侯恂的吏部尚書鄭三俊也被一起下獄。
自此,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在重大戰略決策之時,只要崇禎的態度不明朗,沒有一個人敢表態。
李自成大軍逼近北京城前夕,大明朝危如累卵的緊急關頭,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敢於在南遷問題上表態,逼得崇禎不得不在私底下做李明睿的思想工作,讓他在上朝的時候主動提議南遷一事,但政治高調唱貫了的其他朝臣卻不買賬。最後逼得崇禎沒有辦法,只能困守孤城。
其實,就當是具體情況而言,南遷是非常不錯的一個選擇。相比於災害連連的北方,南方富庶,財政問題大大緩解;南方還有為數不少的正規軍隊以及相對完整的行政系統;更重要的是,將北京讓給李自成,使其與滿清對抗,大大緩解明朝的內亂與外患。
可惜,這樣相當不錯的一個選擇卻不夠政治正確。放棄北京意味著逃跑,這是一個誰也擔不起的天大責任。一旦誰提出或者贊同了南遷的建議,若日後有人翻舊賬唱高調,絕對正確的崇禎肯定不會背這個鍋,人頭落地的只能是提出或贊同南遷的大臣。
當初松山、錦州失守,崇禎授意兵部尚書陳新甲與滿清秘密議和,結果被言官逮到了一通亂噴,崇禎下不來台,大怒之下殺了陳新甲。既然做得越多錯得越多,那麼就什麼也不做,就靜靜地看著崇禎出牌。誰都不願意再當第二個陳新甲,孤身一人的崇禎只好上了煤山。
在任何群體或機構中,對於一個領導而言,最大的危機不是外部壓力,而是內部人心。《天下無賊》中的黎叔說「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我在《權力的本質在於被別人所認同》一文中論述過,領導的權力在於得到組織或系統內部得到大多數人認可,一旦權力者被組織內部的大多數所拋棄,那麼原先環繞在頭頂上的權力光環頃刻便會消失。
崇禎就遇到了這個權力困境。因為你是皇上,你乾綱獨斷,你口含天憲,你的意志貫穿整個帝國的意志,更重要的事,你勵精圖治,你絕對正確,你毫不妥協。當你壟斷了一切權力之時,就意味著一切的責任都要由你來擔負。分權的同時也在分散責任,所以唐太宗能垂拱而治,宋太祖可以君臣共治。
崇禎在任上光是內閣首輔就換了50多人,平均一年換三個。這換人的背後是焦慮。他不得不焦慮,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可是那些閣臣卻還在下朝後縱酒狎妓,所以只好不斷的換人。可是,閣臣如果不縱酒狎妓又能如何?五年復遼的袁崇煥被活剮,秘密和談的陳新甲被殺,盧象升孫傳庭戰死,洪承疇被俘……
崇禎一朝並非無人,可惜居然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在崇禎的絕對正確之下,有錯的只能是臣子。既然如此,那將傾的帝國大廈只能且只會由崇禎這根中流砥柱來支撐了,當他也撐不下去的時候,帝國自然就亡了。
歸根到底,崇禎不是被李自成給逼死的,也不是被滿朝諸臣給耽誤的,而是被自己的絕對政治正確給逼入人生絕路的。其實道理很簡單。既然是人,就不會有絕對正確,意味著每個人都會犯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維誤區和認知盲區,這就必須要藉助於他人的思想和認知來來彌補。作為一個領導,認識到這一點尤為重要,明白了這點才會不認死理,懂變通,知放權,會克制。
翻閱歷史,諸多感慨。掩卷嘆息,每每感嘆何以至此。其實,歷史一直都在重演,只不過身在棋局之中的人不知其兇險而已。大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小到一個機構一家公司,只要有絕對正確的領導,就一定有如花瓶和木偶一樣的下屬,這就如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對立卻又統一。翻閱歷史再目睹現實,讀者諸君,如今的你看到了那枚硬幣的哪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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