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洛狄特1:白蘭琪(《慾望號街車》)

她在浪花中誕生,當她誕生時,整個世界都因她生輝。她美目流盼,光彩照人。她是愛與美的化身,但是,愛不一定代表善良,美也不一定意味著幸福。

——阿芙洛狄特

如何塑造一個滿是缺點的人物,卻讓讀者和觀眾依然喜愛她?

《慾望號街車》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

白蘭琪,這個落魄貴族,這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有著很多缺點:

她虛榮。家道中落了她仍然去購置很多名貴的衣服;她刻意掩飾自己衰老的容顏,甚至從不在白天出門;她用各種方式吸引男人,她要讓男人圍著她轉,好讓她感覺到自己仍然是被關注的焦點。

她虛偽。她向自己的追求者米奇謊報自己的年齡;她對自己的親妹妹隱瞞自己投奔他們的真相;她還說過這樣的言論,"女人50%的魅力來自謊言"。

她輕佻。她原本是一名中學教師,但她卻因為自己不檢點的私生活而聲名狼藉,她甚至和一名學生有染,最後她被學校開除。走投無路後她來到她妹妹家,但她惡習難改,依然喜歡和男人調情,連偶然路過的一個賣報少年她也要去勾搭。

儘管有以上種種缺點,白蘭琪這個人物仍然具備動人心魄的力量,甚至她那些缺點也讓她變得更加動人。

阿芙洛狄特型的女子,她們是美的化身,她們最關注的也是自己的吸引力。她們年輕時暢享著美麗的青春,那時候的她們是光彩照人的焦點;但當她們老去以後呢?

白蘭琪這個人物,盡顯阿芙洛狄特型女子韶華已逝後的無奈與悲哀。

這個人物最動人的地方就在於此:她的虛榮、虛偽、輕佻,她的那些做作得有些可笑的行為,都是一個弱女子在世事和時間的洪流前的掙扎,她掙扎著想找回昔日的榮光。但那些美好的舊時光是回不去的,她就像一隻美麗的蝴蝶落在蛛網,怎麼撲棱翅膀也無法掙脫,最後被蜘蛛吸盡汁液,只留下一具空空的軀殼。

我們可以看看《慾望號街車》劇本中一些片段,看看白蘭琪是如何掙扎的,她的幻夢又是如何被無情的現實擊碎的。

當她走進男人們玩牌的房間,她以為男人們會遵循古老的禮儀,站起來向女性致意。但那些粗魯的漢子根本不管這一套:

白蘭琪:請別站起來。

斯坦利:沒人要站起來,你甭擔心。

她給白熾燈泡罩上美麗的燈罩,然後打開收音機,和著音樂翩翩起舞。彷彿自己不是在窮人區的簡陋的房子里,而是在金碧輝煌的貴族舞廳。但斯坦利立刻來把音樂關掉:

白蘭琪:哦,你弄完了?等一下----我要開收音機。(她啪的一聲擰開了收音機。它播送:「Wien,Wien,nur du allein。」白蘭琪和著華爾茲舞曲翩翩起舞。米奇大為高興,也笨手笨腳地模仿她跳起來)

【斯坦利驀地穿過帘子走進卧室。他衝到那個白色收音機前,一下把它從桌子上端走。他大罵一聲便把它扔出窗外。 】

不管她怎麼魅惑她的追求者米奇,她仍然不能迴避掉關於年齡的尷尬問題:

米奇:白蘭琪----

白蘭琪:恩,親愛的?

米奇: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白蘭琪:可以。什麼問題?

米奇:你多大歲數?

【她露出緊張的神態。】

白蘭琪:你幹嘛想知道這個?

米奇:我跟我母親講到你。她問:「白蘭琪多大?」我沒法告訴她。(又一次沉默)

白蘭琪自己也清楚,她的所有努力恐怕都將歸於徒勞:

白蘭琪:我從來都不夠堅強也不大能自立。軟弱的人----弱者就得有一層保護色----他們就得裝出和顏悅色,正向蝴蝶翅膀那樣五彩繽紛----把紙燈罩罩在燈泡上……燈光還不夠柔和。你就得和顏悅色而且要吸引人。如今我----我已人老珠黃!我不知道我的花招還能夠耍多久。

觀眾看到白蘭琪的那些無謂的努力,怎麼不嘆息呢?我們不得不意識到,美會被欣賞,也會被踐踏;美會被珍惜,也會被毀滅。

在《慾望號街車》的結尾,斯坦利強姦了白蘭琪,殘酷地摧毀了她苦苦維持著的精緻和優雅,白蘭琪瘋了,最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就這樣,精緻輸給了野蠻,優雅輸給了慾望,纖弱的美麗被強悍的獸性摧殘。

影片最後有一個動人的細節。當精神病院的護士想把白蘭琪帶出去時,白蘭琪掙扎著,死活不肯出門。這時,老醫生走過去,表現得彬彬有禮,彷彿在邀請一位淑女跳舞。白蘭琪立刻幸福地挽起老醫生的手臂,並且說道:"不管您是誰,我總是依賴陌生人的善心"。顯然,在白蘭琪那錯亂的精神里,她把那位老醫生當成了一個高貴的紳士。

可憐的白蘭琪,殘酷的現實世界不能帶給她慰藉,從此她只能在瘋子的幻夢裡獲得永恆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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