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三尺有神明｜儒學辨義 論語 八佾篇第三 12

原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釋義：祭什麼就如同什麼在此。祭神就如同神在此。先生說：「我不親身參與祭祀，就如同沒祭祀一樣。」

本段是講孔子對待祭祀的態度。在古代，祭祀和軍事是國家最重要的兩件大事。祭祀是為了請求神靈保佑，軍事是為了爭奪資源。於是從天子到諸侯、從貴族到平民，都在不停地舉行各種祭祀。祭拜的對象不僅有種類繁多的神祇，還有令人們魂牽夢繫的祖宗。

中國的神有很多，有天神、地神、太陽神、山神、河神、財神、灶神、門神等等。時至今日在中國南方的很多村鎮仍然保留了一些祭神的傳統。這種古老的祭祀文化可以說是全球共通的文化形式，蘇美爾、古埃及、印度、古希臘等古文明同樣有著眾多的神和他們的神廟。其諸神譜系的豐富程度相比中國有過之而無不及。以猶太教為發端而推出的上帝（或說真主），使得全世界有一半人都在朝拜他，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人們為什麼會那麼願意祭拜神佛呢？這裡的思想根源是非常深刻的。一般來說有幾種情況比較典型，容我慢慢道來：

一、生物本能

首先，相信神靈的存在是全世界人類從遠古時代就具有的本能意識和與生俱來的知識。人們很自然的了解萬物有靈的概念。古人對於自然界一切事物之中所蘊含的靈性都天生具有本能的感知。因此人類就很自然的產生了對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風火雷電之神的敬畏，進而把龍、鳳、蛇、虎等神獸奉為圖騰，甚至把一些花草樹木與金石也作為神物來崇拜了。

而現代人類隨著與自然界分隔的越來越遠，已經逐漸失去了這些動物性的本能，也就慢慢遺忘了對於萬物有靈的感知。然而這類知識在各種宗教中殘存了下來，使人們得以從中找回一些對遠古知識的記憶。當今世界雖早已步入現代化，但全球仍有80%的人信仰某種宗教，其實也表明人類大多不願放棄與自然之靈的聯繫。

並且古人也知道，人就如同萬物一樣，是有靈魂的，而且偶爾與已逝之人還有某些心靈感應，祭祖之風則由此而來。孔子對神與靈魂的信仰只是人類普遍信仰的一個縮影，並沒有什麼特殊。只不過孔子主張「敬鬼神而遠之」，並不希望凡人的生活被他們所打擾。

二、精神需求

人類時常在偉大的自然力面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亦或在社會中經常被壓迫，於是古代的一些人就將自己理想中強大無比而又極具權威的形象投射給了一位萬能的上帝，實際上這就是一種人造神。這種造神運動大約是從公元前2100年的蘇美爾開始，經後人的不斷積累和發展壯大終於形成了世界最主要的三大一神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一半地球人都是其信徒。

當弱小無助、矇昧無知的人們聽聞了「信上帝得永生」這樣的號召，會感覺如何呢？想必大多是趨之若鶩的。他們自己無力面對的世界，此時可以放心地交給萬能的主來處理了；人生遭遇的種種不公，此時可以從仁慈的真主那裡得到慰藉了；無法釋懷的罪惡感，此時可以坦然地向寬容的上帝傾訴並請求原諒了。能讓人們暫時過得心安理得，就是這位人造神的最大功績。

說到這裡，大家一定會想到上帝之子——耶穌，其實耶穌口中的上帝並非猶太教的上帝，他只是借用了人們熟悉的概念，以便人們更容易理解他的教誨。而歷史上真實的耶穌實際上是非常反對猶太教的一些教義的，對其中的教條主義和形式主義更是不屑一顧。他不遵守猶太教安息日的教規，也曾伸手觸摸並醫治被視為不潔的麻風病人，並且反對用石頭砸死所謂的罪人，因此引起了猶太教權威階層的強烈不滿。非常嫉恨他的猶太教大祭司向羅馬總督告狀，說耶穌要謀反，於是才引出十字架受難的悲劇。

基督教和天主教雖由耶穌所創立，但由於其教義千百年來不斷被重新編訂，衍生出上百種譯本，現今所見的《聖經》與其真實教義有著很大的區別。而伊斯蘭教的《古蘭經》則是以《聖經》為底本改編而來的，其與耶穌教義的差別之大不言而喻。

了解了這些，就不應再把耶穌的偉大教導與對人造上帝的信仰混為一談了。基督教曾爭論數百年的耶穌是人還是神的問題，也就沒有必要討論了。

三、便於統治

統治階層為了控制民眾，往往也會藉助宗教信仰來作為洗腦工具，以樹立並鞏固自己「君權神授」的權威地位，好讓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臣服於他。同時，他們還會訂立種種戒律，以鋼鐵般的教條來逼迫人們無條件的服從。比如《聖經》十誡所載：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恨我的我必追討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類似這樣的恐嚇當然會讓柔弱的民眾只有乖乖聽話的份，而且經過代代相傳，這些觀念必定深深地刻進了人們的腦子裡。

統治者為了一統江山、萬年不易，常常使出精神控制大法，尤其是政教合一的國家，這種手段更為普遍。有些統治者為了能讓宗教為己所用，甚至不惜篡改經文、混淆概念。若干年後，假的就成了真的，真的也就無法考證了。這類事情在歷史上屢見不鮮，在此不多贅述。

而獨裁或專制統治者有時也會有意或無意的使自己成為一個新神，接受民眾的朝拜。民眾在對其的極度崇拜之中必然會絕對服從、五體投地、無法自拔，於是就產生了一個個的新宗教（雖然沒被稱為宗教）。這就是歷史上的納粹教、天皇教、斯大林教、主體思想教、毛教等等。

四、出於恐懼

人類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這種恐懼從古代一直延續到現代，當人們看到沒見過或無法理解的事物時，很自然的就會產生敬畏感。比如古代人害怕狂風暴雨，就會崇拜天神；害怕地震，就會崇拜地神；害怕火山爆發，就會崇拜山神；害怕洪水泛濫，就會崇拜河神；害怕猛獸侵襲，就會崇拜神獸。人們希望通過祭拜這些威力巨大的神靈，能平息眾神的憤怒，避免災禍的降臨。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一種叫作貨物崇拜的宗教。第二次世界大戰太平洋戰爭時期，美軍在太平洋的美拉尼西亞島建立了臨時基地。當時島上的土著看見美軍從「大鐵船」（軍艦）內出來，覺得十分驚訝。他們還看到一些「大鐵鳥」(軍機)運送軍人。美軍提供了一些物資給土著，而這些物資對於土著來說十分有用。土著們覺得這些「大鐵船」和「大鐵鳥」太厲害了，對美軍既害怕又仰慕。結果這些土著就把美軍當作神了。

戰爭結束後，美軍離開美拉尼西亞島，只留下一些美軍軍服及一些貨物。島上的土著認為這些貨物具有神奇的力量，而且相信「神」(美軍)一定會再回來，帶來更多的貨物，讓他們過上無比幸福的生活。這些土著自己發展出一套敬拜儀式，崇拜美軍軍服及貨物。他們在儀式上會穿著美軍軍服升起美國國旗，圖騰則是木製的飛機。

除了能讓這些土著崇拜，恐懼也是邪教的必備手段，教主通過製造恐懼來給信徒施壓，使其臣服。比如對徒弟說：「敢違抗師傅？我要念緊箍咒了！」還有「誰跟我對著干，誰就得下地獄！」等等諸如此類。嚇唬完了再給點甜頭——只要乖乖聽我的，保你以後上天堂。邪教就是這樣利用恐懼加欺騙迷惑了無數人。

五、祈求幫助

燒香拜佛就是為求神佛保佑，這在中國是最常見的現象，可以說90%都是如此。為什麼中國人這麼喜歡祭拜神佛祖宗？是因為人們總覺得自己太渺小，很多事情都是無能為力，只有依靠神佛的護佑才能達成所願，於是遇到困難首先想到的就是求神拜佛，沒有困難也要祈求神佛繼續賜福給自己。

這樣一來，做生意的求財要燒香，當官的想保住烏紗帽要燒香，求姻緣要燒香，求子要燒香，求健康要燒香，求考試晉級要燒香，求往生極樂要燒香，求不下地獄更要燒香。人們就這樣把美好的願望都寄托在縷縷青煙上了。殊不知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如果自己不努力，誰也不能拯救你。

這些人把自信心都交給了塑像，以為神佛祖宗能大發慈悲關照自己，可實際上人家才不會隨便管你的事，更不會把錢財、好運直接送給你。真正能幫自己的只有你自己，命運說到底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上述這幾種求神拜佛的誘因，有的人只符合其中一種，有的可能具備好幾種，各有各的緣起。但除了第一種情況——生物本能——尚有情可原，其它的都沒必要當真。那些精神需求、統治需求、恐懼心理、求助心理實際上都可以稱之為迷信。信神是人類的本能，本無可非議，但是迷信就不好了。對神靈自然的信心能使人透過迷霧看清事物的本質，扭曲之後的迷信則只會使人執迷不悟。

孔子似乎也是本能的相信神的存在，因此他祭祀的時候很有誠意，祭什麼就像什麼在面前似的用心對待，祭神則如同神靈降臨一般。而且孔子為表誠敬之心，祭祀之事必親身參與。因此他說如果沒親自去祭拜，就如同自己沒參加祭祀一樣，感覺不安心。

古人出於對神靈的敬畏，所思所想皆出於自然，使得遠古時代尚能遵循相對自然的社會秩序來運行。後人慢慢淡忘了自己與自然之靈的聯繫，於是社會動蕩與戰亂越來越多。而今人幾乎已不再記得自己是誰，由此則失去了與地球和宇宙的共鳴，才會做出那麼多毀滅自然與人類之舉。

好在有些人終於開始從迷夢中醒來，找回了一點本該具有的覺悟。當越來越多的新人類開始覺醒並擺脫迷信困擾的時候，這個世界就會邁入一個超越以往的文明時代。我想這不會太遙遠了，讓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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