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宛如昨日》連載六:盛夏七夕

發紅如火,發紅如血。

盛夏,漫長的暑期,進入最後一周。

農曆七月初七。天上的牛郎與織女偷情,地上又有數不清的女生,要被騙掉初夜。盛夏憐憫那些涉世未深的姑娘,儘管她們也看不起盛夏。她準備與死神共度,晚上出去巡邏,順便解救幾個無知少女。

一大早,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打開一看,竟是「羅生門」微信公眾號的回復——

「你好,收到你的消息,我很想知道照片里的少女是誰。傍晚六點,我在南明高中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盛夏的回復:「好啊好啊,我會準時牽一條大狗來的,假如你不害怕的話。」後面跟了一長串表情符號。

天黑以前,她牽著黑色大狗來到南明路。學校圍牆下的積水還未退去,漂浮著兩條流浪狗的屍體。死神對著死狗吠叫。

排量6.0升的皮卡,佔據整條車道,停在南明高中門口。深藍色車身沒被改裝過。車載音響里是舒伯特的《死神與少女》。男人蒼白陰鷙的雙眼,眉毛被捲曲的黑髮覆蓋,唯獨鼻頭紅腫,是幾天前被揍過的痕迹。他遠遠看到死神與少女來了。風擋玻璃的裂縫還在,他沒想要她賠錢,而是動了踩油門開溜的念頭,但已被攔住去路。他不想再被板磚砸第二次,下車投降。

「你就是『羅生門』微信公眾號背後的人。」盛夏的手指關節嘎嘣作響,「我想,誰會那麼關注焦老師的滅門案?還在葬禮門口跟蹤我?你所謂的合法消息來源,大概都是這樣蹲點、跟蹤、死纏爛打來的吧?為什麼別人把消息透露給你?因為你的顏值不錯!我們學校的女老師啊,最愛花痴帥哥,天天看韓劇換老公,思密達!」

「你好聰明。」他為少女拍手,又看了眼死神,「這條狗就是焦可明滅門案唯一的目擊者吧?我問過案發地很多戶人家,他們都記得那天早上,被公安局運走的那條狗,還有人用手機拍下了它的照片。」

原以為死神會沖他狂喊。沒想到它先是夾緊尾巴,又擠著鼻頭嗅了嗅,最後發出兩下微弱的「吱吱」聲,便蹲在盛夏腳邊。

「原本就是我的狗,五年前走失了,沒想到還能回來——它叫死神。」

「好名字,我喜歡。」

「你叫什麼名字?」

「樂園。」

「盛夏的樂園。」盛夏自言自語,隨即搖頭,「真名嗎?」

他不回答,反問一句:「你呢?」

「死神與少女!」

「很高興認識你們。說正事吧,你說你知道照片里的姑娘是誰?」

樂園打開微信公眾號「羅生門」,指著屏幕上少女的臉——焦可明被害之前,發出的最後一張圖片。

「她很迷人,不過——」盛夏不想輕易告訴他,兩手一攤,撒了個謊,「我不認識!」

「你在玩我?」

「對不起,我覺得這張照片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到底是誰。還有啊,我發給你的消息,是用來釣魚的,引蛇出洞懂不懂?你為什麼要關注焦老師的案子?」

「我是他的朋友。」

「『羅生門』是焦老師申請管理的號,在他和全家死光以後,為什麼還能發布文章,探討滅門案的細節?難道你被他的鬼魂附體了?」

他沒有如想像中那樣暴怒,一本正經地回答:「你真是既聰明又無恥。」

「最後一種可能——你就是殺害焦老師的兇手?同時盜取了他的賬號密碼。」

少女的紅髮被夕陽曬得煙霧蒸騰,她的手指勒緊狗繩,以免死神衝上去咬死他。

「盛夏,你把兇手的膽量想得太大了。」

「王八蛋!」她的面孔立即板下來,「我沒告訴過你名字,你怎麼知道我叫盛夏的?」

「你生於1999年8月13日,滅門案發生當晚,是你的十八歲生日。你是南明高中2014級二班的學生,卻沒參加今年高考,更沒拿到高中畢業證書,而是在高三下半學期退學了。」

盛夏冷漠地點頭,拍了拍死神的脖子,好像他在說另一個女孩。

「你的成績是全年級最後一名,可能也是全校有史以來最差的——但去掉語文、英語、數理化等高考的科目,你卻是全校最好的:體育第一名、音樂第一名、美術第一名、計算機第一名。」

「打架鬥毆也是第一名,被批評處分第一名,好幾次差點被勸退!」

說到這種份兒上,她也不用蓋遮羞布,直接替他補充完得了。

「你的高考志願是體育學院,電子競技專業的本科,想要打遊戲為生!但你不可能通過體檢,因為被查出患有惡性腦瘤。」

「那又怎樣?醫生說我活不過今年,我不在乎。」

「是啊,你也不在乎賠償我的風擋玻璃。」

「你如果是個變態跟蹤狂,那就是該死!」

樂園的眼神越發嚴肅:「聽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該死的。」

「我要走了!」

「等一等,你媽媽在精神病院還好嗎?」

少女轉回頭來,雖然不說話,卻露出讓人不寒而慄的目光。

「我只是說出事實,並無冒犯之意。」

「剛進南明高中的時候,同學們常笑話我是精神病人的女兒,每次都被我按在地上猛揍,無論男生女生,再沒人敢跟我開這種玩笑。四年前,媽媽被強制關在精神病院。從此以後,我就習慣一個人生活。看到那些被父母寵壞了的同學,我就有打人的慾望。」

「你的計算機成績是全校第一名,焦老師一定對你留下過深刻印象吧?」

「每個老師都對我這個問題少女留下過深刻印象,但沒人會喜歡我。」盛夏抽了自己一耳光,甩了甩紅頭髮,「我問你,你真是焦老師的朋友?」

「是的,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沒來得及完成,很遺憾。」

「關於這裡的秘密?」

盛夏低頭看了看地面,汗水從她的額頭滴落,死神吐出舌頭散熱。

「沒錯,腦癌並沒有影響你的智商。很可惜,我永遠沒有等到他說出那些秘密。」

「但你等到了我!」

「再見。」

樂園上車啟動,她拍著窗戶說:「喂,我從沒坐過皮卡,能帶我一小段嗎?我家就在前面。」

「OK。」

當他打開前排車門時,盛夏卻指著貨廂:「我想坐這上面!我腦子裡有東西,等到兩個月後掛掉,就再沒機會了!」

樂園放下後面的擋板,剛想托住女生的腰,卻被盛夏一把推開。她手腳並用翻身上去。死神後退兩步,縱身一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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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拉風的死神與少女,頭頂夕陽,彷彿坐在敞篷車上。她毫不顧忌地伸出手,抓著半空呼嘯的風。幸好車速不快,就是顛得厲害。紅髮轉瞬被吹亂。加上黑色大狗,愜意地甩甩尾巴。路人們側目而視,卡車司機們也放慢車速。

開到盛夏的樓下,死神與少女下車,樂園卻在背後說了句:「喂,今晚有人約你嗎?」

「你膽子真大,老娘從不過七夕!」

「我能約你嗎?」

「去哪裡?」

「看心情。」

這男人,這句話,讓女人繳械投降!

「好吧,我也看心情,你在這兒等我!」

她牽著死神上樓,小心臟怦怦亂跳。迅速沖了下澡,洗去渾身汗臭,換了新衣——不過也是短褲配T恤,胸口印著女版切·格瓦拉,再給臉上抹點BB霜。

盛夏蹲下來,關照死神乖乖待在家裡,大狗吃醋地叫了兩下。

飛快下樓,那男人還在等她。盛夏告誡自己:你這個小騷貨,腦子裡長了癌,都快死了,還跟他約?天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大概就是想騙你上床?大姑娘小媳婦玩膩了,想要玩玩紅髮少女?你犯賤啊!

樂園給她拉開車門。她沒去後面的貨廂,而是上了副駕駛座。他的側臉有古希臘立體感,像耽美小說里的紈絝子弟,讓她不自覺地保持距離。

開到南明路上,天快黑了,他遙遙望向摩天輪說:「你想去失樂園看看嗎?」

「關門一年啦!」

「我有辦法進去。」

盛夏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猶疑不定,就像難以選擇挑哪個牌子的衛生巾。轉入岔道,兩邊長滿雜草,太陽能路燈全都破碎,小河環繞兩邊,水面一層墨綠色浮萍,不時漂過死去的動物。這一帶流浪貓狗很多,但不會經常看到屍體。

「失樂園——這名字對我不吉利。」

樂園像龐統在落鳳坡仰著脖子。水晶彩燈大多失去光澤,唯有洛可可風格的華麗大門,彷彿深埋在歐洲森林裡的廢墟。隔著圍牆上空的鐵絲網,還能看到數十層樓高的摩天輪,就像一個個凝固在空中的懸棺。

園子佔地面積很大,旋轉木馬、小飛象、巴斯光年、奇幻童話城堡、七個小矮人礦山車、愛麗絲夢遊仙境迷宮、海盜船、雲霄飛車、摩天輪……一半山寨了迪斯尼。2016年夏天,正版迪斯尼樂園開張營業,相距不過二十公里的盜版樂園,生意一落千丈。失樂園遭到迪斯尼公司起訴,迅速關門大吉,荒廢至今。

原本鎖門的大鐵鏈條,早就鏽蝕斷裂。輕輕推門而入,原本綠油油的大草坪,成了一人多高的蒿草野地,隨處可見茂盛的藤蔓與大樹,夏夜裡呱躁的蟬聲一片,肯定有人進來抓過蟋蟀。不敢走進草叢深處,怕有毒蛇或某種動物出沒,只能沿著馬賽克地磚鋪就的童話小道,踩著米老鼠與唐老鴨,走向變成古代陵墓的遊樂園。

雲霄飛車有一半斷裂,殘破的鋼鐵支架,埋藏在亂草叢中,宛如死去的骨骸。繞過白雪公主的城堡,她看到陰森的鬼屋,仍有張恐怖的面孔,張開血盆大口。外牆裝飾著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以及化身博士和開膛手傑克。

繞過恐怖彩繪的外牆,她走到背後的排水溝,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這道一米多深的溝渠,已盛滿黑色的污水。

「五年前暑期的清晨,人們就是在這個地方,遊樂園最偏僻的角落,發現一具少女的屍體。」

樂園貼著她的耳朵說,似乎是要嚇唬小女生。

盛夏不為所動,異常平靜地回答:「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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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12年8月13日,盛夏的十三歲生日。她剛讀初中,胸部還沒發育,雀斑也沒退掉,臉上卻冒出痘痘。她毫無個性地扎著馬尾,穿著天藍色校服,從未受到過任何男生表白。白天,爸爸難得回家陪女兒吃生日蛋糕吹蠟燭。晚上,她被媽媽送去暑期補習班。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老師講解一元一次方程式,盛夏鬱悶地坐在最後一排。同桌的小倩,發育成熟多了,胸是胸,屁股是屁股,常被誤認為是高中生,走到街上會有小流氓打呼哨。她倆是小學同學,七歲起就是閨密,一起看《愛麗絲夢遊仙境》,小倩扮白皇后,盛夏扮紅皇后。小學二年級,她們發現和收養了一條小狗,取名死神。

「嘿!小倩,今天是我生日,我們逃課去失樂園吧!」

小倩甩了甩長頭髮,逃課這種叛逆的事不算什麼:「你的生日派對,我怎麼能錯過?」

七點鐘,課間休息,她倆溜出補習班,如出籠小鳥般狂奔。兩個女生手挽著手,盛夏穿著醜陋的校服,小倩卻是一件紅衣,在黑夜裡甚為扎眼。說是生日派對,其實就她倆。

燦爛的黑夜,凡爾賽宮或無憂宮,招牌綴滿五顏六色的水晶燈,襯出三個繁體漢字——失樂園。

這一夜猶如格林童話——暗黑系的原版。鬼屋生意火爆,還有不少小販,像小時候的兒童公園,氣槍打球、圓圈套娃娃等古老遊戲。小倩玩得更瘋,坐上雲霄飛車,兩個人的頭髮都直了。

九點,小倩拉著盛夏走進一個帳篷。燈光昏暗,人頭洶湧,充滿八九十年代的油膩氣息,卻有個文藝腔的名字「昨日馬戲團」。小倩是天生的百搭,跟一群雜耍的小丑聊天說笑。

主持人是個侏儒:「歡迎在英仙座流星雨之夜,光臨昨日馬戲團!日本江戶時代,曲亭馬琴有一部巨著《南總里見八犬傳》。一座城池被圍困,城主下令取得敵方大將首級者,便將女兒伏姬公主下嫁給他。當晚,名為八房的猛犬深入敵營,銜回敵將首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城主被迫將女兒嫁給狗。不久,公主竟然懷孕,羞愧自殺。腹中的胎兒,飛散成代表仁、義、禮、智、忠、信、孝、悌的八個念珠,化身為八個斬妖除魔的英雄。」

這故事讓盛夏聽得著迷,小倩捅了捅她的腰眼:「好像在聽死神的故事啊?」

幕布開啟,儘管盛夏有心理準備,還是被這「東西」嚇得尖叫。

它是正常人的身體,卻有一張突出的臉,碩大的黑色鼻頭,兩隻圓眼睛靠後,豎起的三角形耳朵。是真正的「怪物」。它有些膽怯,步履蹣跚,走到舞台中央,掃視人群。

「昨日馬戲團,我來過至少十次,最喜歡這個節目!」

小倩喜歡狗,尤其家裡那條猛犬,愛屋及烏,對於「人狗雜交」的怪物也很好奇。她的外表與內心完全是兩個人,愛看各種cult級別的恐怖片。《德州電鋸》系列,《人獸雜交》之類對她來說全是小兒科。

「你一個人玩吧,我先回家了。」

盛夏覺得噁心,拋下聚精會神的小倩,獨自逃出大帳篷。她跑進洗手間乾嘔了很久,感到肚子痛,又蹲了半個鐘頭。

深夜,再看外面的遊樂場,許多設施都關燈了,聲音漸漸微弱。她急著要往大門外走,卻發現迷路了。一片片黑暗下,景觀截然不同。天上掛著月亮,依稀照出摩天輪的陰影。她狂喊救命,不知道有沒有人值班。絕望地走啊走啊,徹底迷路,而且沒帶手機,不然早打110了。

當她絕望地抬頭時,卻發現天空掠過流星雨,美極了。

怪不得,媽媽說盛夏出生在流星雨之夜。以前過生日從沒想過,星空總是被燈光污染,在陽台上什麼都看不到。她哭了,媽媽肯定急死了,到處尋找女兒的下落。誰知道她會在這裡呢?對了,可以去找小倩,她倆一塊兒逃課。只要問到小倩,就能找到遊樂園。盛夏走近旋轉木馬,抱著腦袋抽泣,有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回頭看到一個狗頭人身的怪物。

她聽到自己凄厲的尖叫,轉身逃跑,腦袋卻撞上堅硬的木馬,瞬間失去了意識。

最漫長的那一夜,盛夏的十三歲生日,少女時代終結的一夜。

清晨七點,她從昏迷中蘇醒,躺在馬戲團的大帳篷里,蓋著條薄薄的毛毯。忽然,她聽到外面傳來持續不斷的狗叫聲,而且是那種巨大的猛犬,聽著頗為耳熟。

盛夏衝出大帳篷,循著狗叫的聲音,繞過巨大的鬼屋,背後有條長長的排水溝。

死神來了。

兇猛的大狗,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裡?對著排水溝吠叫,兩條前腿彎下來,呈跪地姿態。它夾雜悲慘地哀嚎,彷彿被弔死在樹上即將做成狗肉煲。

除了狗,還有人——不,是半人半狗的怪物。

狗頭人身的「人」,跪在十米開外哭泣,它與死神,共同構成了3/4狗,1/4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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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牆之隔的南明高中,實驗樓四層,電腦機房。

七夕夜,對於葉蕭這樣的單身漢,毫無意義。他托著越發消瘦的下巴,像得了阿爾茨海默病般地凝固,盯著牆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焦可明在這裡不知度過多少不眠夜。

打開電腦主機,進入宛如昨日的後台系統。屏幕上照舊出現大段文字,接著「立即體驗?」上回他剛要初體驗,就被不速之客紅頭髮的喪門星盛夏打斷。葉蕭點下確認鍵。

「閉上眼睛,盡情回憶。」

一個年輕女聲,來自宇宙的虛空深處,湧入葉蕭的大腦回溝。他惶恐地環視四周,摸了摸耳朵上的藍牙設備,順從地閉上眼睛,簡直是抑鬱症的催眠治療。

宛如昨日唯一的正確打開方式,就是你坐著不動。太陽穴上方冰涼酥麻,彷彿細細的探針直刺腦殼,鑽入腦幹與馬海體以及新皮質——全身條件反射僵直,一瞬間疼痛過後,異物感始終存在於腦中。

「請選擇你最想回憶的那一夜。」

像姑娘的悄悄話,融化你全部身體和意志。世界變成黑色的網,布滿一個個數字。每個數字都是四位數,不,全是年份。穿過一條隧道,無邊無際,彷彿鑽回出生的子宮和產道……

第一眼看到方向盤,風擋玻璃外的天空,路邊是病毒般的綠色。對講機不斷響起呼叫聲,實習警察們慌張的呼吸聲,預示著這是樁大案。馬路中間的黃線,時而密集時而稀疏的建築,偶爾露出大片空地與荒野。餘光掃過左車窗,路牌寫著「南明路」。盛夏的清晨。像團洪水過後的野草,濕漉漉的,互相糾纏,女人長頭髮般滴水,不時糾纏脖子,令人窒息,一如1995年夏天的殺人案。

2012年8月14日,早上七點半。

我居然回去了?洛可可風格裝飾的招牌,寫著繁體字「失樂園」。他單身未婚無孩子,人畜無害,否則自然聯想到渡邊淳一的小說,黑木瞳主演的電影。大口呼吸五年前的空氣。這不是做夢,而是確實發生過的事情,如假包換。宛如昨日,不單視覺,還有聲音、味覺和嗅覺都是準確的,栩栩如生。

轉過雲霄飛車、激流勇進、白雪公主城堡、旋轉木馬、摩天輪……成年以前,葉蕭特別喜歡這些東西,長大後卻一次都沒玩過。

繞過巨大的鬼屋,他看到了女孩的屍體,在深深的排水溝底,被害人像高中生,誰知她只有十三歲?衣衫凌亂地躺在污水中,下半身底褲褪盡,鮮血在雙腿間凝固。脖子有青紫色傷痕,蒼白臉龐對著天空,瞪著雙眼,死不瞑目……

旁邊還有個女孩跪在地上,哭得雨打梨花,眼眶腫得像小兔子,女警給她披上一條毛毯。

一條長相奇特的黑色大狗,看不出是啥品種,趴在排水溝邊,喉嚨里發出兇狠的低吼,目露凶光,不讓任何人靠近屍體。

葉蕭第一次見到死神。

當他準備跳下排水溝時,大狗向他衝來。他從腋下掏出手槍,準備擊斃這條畜生。

「死神!」

活著的女孩大喊一聲,猛犬停下來,眼眶一片渾濁。她伸出雙臂擁抱它,對狗耳朵竊竊私語,大狗不阻攔任何人了,趴在地上觀察警察們的動作。如果他們對死者稍微粗暴一點,它就會咆哮幾聲以警告。顯而易見,死去的少女就是它的主人,活著的少女也是。

葉蕭回到活著的少女跟前。這是一隻醜小鴨,體形瘦弱,尚未發育,面色蒼白,像個六年級的小學生。當她長到十八歲,成為白天鵝的概率,大概不會超過5%。

她說,她叫盛夏,盛夏的盛,盛夏的夏,剛過完十三歲生日。

死者叫霍小倩,跟盛夏同樣年齡,看上去卻比她成熟很多。

她沒有看到兇手是誰,但在發現屍體的同時,看到了這條叫死神的大狗,還見到一個長著狗頭的人。

葉蕭說她需要好好休息,並讓醫生看看她的精神狀態。

突然,十三歲的女孩翻臉了,瞪起眼睛,變得跟大狗一樣兇狠:「我沒有精神病!」

法醫的屍檢報告,小倩在深夜十一點左右死亡,在遊樂園關門清場後。機械性窒息,脖頸有明顯傷痕,初步判斷被人用雙手扼頸而亡。兇手極度殘暴,應該是個強壯的男人,甚至運動員。她有三根肋骨折斷,左臂骨折,頭部遭到重創,死亡前遭受過難以想像的折磨。

並且,少女遭到了性侵犯。可惜未能提取到DNA,也許罪犯使用了安全套。

警方沒有找到「狗頭人」。葉蕭調查了馬戲團每個成員,依次排除了他們的嫌疑——當晚十點,演出結束以後,這些人集體離開失樂園,回到附近的集裝箱卡車裡過夜。彼此都可做證,完全不具備作案時間。

唯獨「狗頭人」,十點散場就不見了。他是兩個月前新來馬戲團的,不知道真實姓名與年紀。他很少說話——當然是說人話,而非狗叫。但他確實很強壯,常能一個人搬動上百斤重的演出道具。而狗頭人的存在,讓馬戲團的生意變得異常火爆。

公安局調取了南明路上的道路監控。距離案發地點最近的一個攝像頭,在案發當晚十一點三十分左右,拍到一輛白色小車。但是車速太快,加上角度和光線的問題,沒能拍下牌照號碼,車輛型號也無法判定。當然,更有可能只是路過,畢竟這是交通幹道。

至於死神,它是如何來到失樂園的?葉蕭的分析——當天凌晨,小倩沒有回家,她的爸爸非常著急,打電話報警了。死神預感到要出大事,自己打開門跑出去。這條狗的嗅覺超乎尋常,循著小倩的氣味,從家裡找到補習班,再到失樂園,反正距離都不太遠。清晨,它在鬼屋背後的排水溝,發現了小倩的屍體。同樣,死神也嗅到了兇手遺留在少女屍體上的氣味。

警方把「狗頭人」列為頭號嫌疑犯,在全城張貼通緝令,但始終沒能找到,儘管這張臉具有極高的識別度。

2012年失樂園謀殺案,葉蕭這輩子唯一沒能抓到兇手的命案,是他刑警生涯的奇恥大辱。

(未完待續,《宛如昨日》即將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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