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當年我還在鎮上的初中讀書時，我的班上有一個和我同姓的邋遢姑娘，叫做音美。

其實最開始音美她並不邋遢，她的衣服比我們這群泥孩子乾淨多了。她有全班女生中最漂亮的馬尾！她成績一般但是上課很認真。我記得我當年坐在她的後面，發現她不管什麼課都在做筆記，就連最無聊的美術課她都用一個筆記本記下老師說的每一個細節。

音美算不上漂亮，性格又十分內向。除了晨讀和老師抽問的時候，我幾乎沒有聽見過她說話。下課的時候，漂亮的、活潑的女生都會追著我們這群壞男生打鬧，而她就安靜的坐在座位上，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不和女生一起跳皮筋，也不聽男生的黃笑話。她從不得罪誰，卻也沒有朋友。

正是因為這樣的性格，音美成為那件事情最無辜的受害者。

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電風扇在吱呀呀的攪動著滾燙的空氣。班主任帶著怒氣沖沖的英語老師走了進來，安排同學把教室的門都關上了。

班主任讓班長清點人數，確保人都到齊了，清了清嗓子說：「今天，英語老師跟我說，她在我們班上完課之後，手機就不見了。如果那位同學撿到了，主動交出來。」班主任還沒有說完，旁邊的英語老師就一腳登上講台指著我們說。

「我今天下午就只有你們班的課，上完就手機沒有了。我還讓你們班課代表來找。都說沒有見過。哼！沒見過？沒見過難道它還能自己飛了？」英語老師在講台上大聲的質問，塗了紅指甲的手指在空中指指點點，好像一把隨時揮下的屠刀。

班上的同學都很安靜，教室了除了英語老師的咆哮就只剩下電風扇無力的轉動聲。班主任一邊在安撫英語老師的情緒，一邊又讓我們拿了手機的同學主動坦白。一再強調只要坦白，絕對不追究責任。

看見我們都沉默不說話，英語老師讓班主任安排我們進行匿名投票。選出我們心中的小偷然後查他的抽屜、書包里有沒有手機。幾年之後我看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這部電影總是很欣賞柯景騰跳出來對抗老師的行為。因為那時是我們真的投票了，也真的選出來兩個「小偷」。全部五十一人，七張棄票，二十二票選了班上最調皮的男生，剩下二十二票，在音美身上。

當唱票的同學把結果寫在黑板上時，那個平時最調皮的男生看見自己名字時都哭了。他扯過女生的頭髮，偷偷挪開過學習委員的凳子，他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他連請家長都不怕，現在卻哭了。他望著平時和他開玩笑、和他鬧的同學們，嘴巴張了幾下，卻一句話都沒有說。音美也在班主任的催促下站了起來，兩隻手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肩膀有些輕微的發抖。

英語老師這個時候說話了：「無風不起浪，說說吧，你們倆誰拿了手機。既然同學們檢舉你們出來，說明你們有人不規矩......」

「我拿你媽了個逼！」在最後一排的調皮男生一邊大罵著髒話，一邊猛推翻了桌子，抓出自己的書包就往地上倒。我看見倒出來了一堆的漫畫和一個孩子的自尊，卻沒有看到有什麼手機。

那個男生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摔門而出，教室里站著的只剩下音美一個人。

班主任扶了扶眼鏡，看了看離開的男生，又看了看後面那片狼藉。對著音美說：「老師相信所有的同學都是好同學，但是偷老師手機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們班也不得不重視，希望各位同學理解。音美同學，把你書包里的東西給老師看看。」

「我不！我不要！」音美是用哭腔喊出這幾個字的，她像個憤怒又無助的幼獸，死死的護住自己的書包。

班主任勸，英語老師罵，連投了棄權票的我都開始懷疑是音美偷了手機，不然她為什麼不拿出來給老師看呢？

僵持了許久，班主任說：「你不給看，我就打電話讓你媽來拿。」說完就出門去打電話了。英語老師還在教室里罵著，說音美沒教養，不知羞，甚至帶上了髒話。

一會兒，班主任進來了，帶著一個中年婦女，和音美有幾分相似。這個女人一邊笑著跟老師賠不是，一邊讓音美打開書包。

「媽，我沒拿。我真的沒拿。」音美哭著搖頭，緊咬住的嘴唇有些顫抖。

英語老師在一旁質問，沒拿為什麼不給我們看！音美媽媽在老師的催促下死命的扯音美的書包，音美死死拉住，彷彿在拉住自己最後一點尊嚴。

音美媽媽怒了，猛得揮了音美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那巴掌彷彿把電風扇都給嚇停了一下。音美媽媽搶過書包把所有東西倒在了音美的桌子上。我還是沒有看見手機，只有許多帶著筆記的書和一個白色的小包。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女生的衛生巾。

在一個悶熱的夏天，在一群十三四歲的少年面前。音美像是一個被扒光衣服的處女，裸露出了自己最羞恥的秘密。她可能剛剛來了初潮，卻被所有人都知道。

音美抓起那包被曝光的秘密，捂著臉逃走了，音美的媽媽有些茫然的看著老師，看著自己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追出去。

最後手機還是沒有找出來，英語老師沒有得到她失去的手機，而有些人卻失去了很多東西。

這件事情之後，音美開始成為我記憶中的邋遢姑娘。她的衣服不再有洗衣粉的香味，她的頭髮也油油的膩在一起。她開始有了第一個朋友——那個最調皮的男生，那個同樣被推出來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