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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只願時常入夢來——寫在父親過世的第一百天

作者:我們的二叔

因二叔忘記了知乎ID,知情人士代發。

我做了一個夢,「來,娃子吃飯。」他說這麼喊的。

我端起碗,看著坐著的人。心裡一陣酸楚,很清晰的感知到他的存在,伸手抱去,已然消失不見。瞬間心被一剎那撕裂般的痛,悵然若失,淚流滿面,從夢境到現實。

淚水浸透的枕面提醒我只是一個夢,而夢醒了只是悲慟復加。自父親過後,我就時常想起,然後等他入夢來。小鹿說你不能見到他就哭,還是應該要笑,讓父親知道你過得很好,他會心安的很多。「我知道,但我捨不得。」這句話脫口而出,然後止不住的心疼。

父親不在了,每到佳節,就會想念他的味道。青椒炒肉,自小以來就喜歡的菜式。「肉要先用點味精腌制一下,口感更好,想要肉有嚼勁,多炒幾下,多壓幾下」。父親如是說。忘記我自己從頭到尾做了多少遍,但是父親的青椒炒肉獨出一味,再也找不到了。

念書的時候每次回家,菜單里一定要一個青椒炒肉。父親有著一手好廚藝,卻很少下廚。直到上了大學,每次回家,我都會站在廚房門口和父親聊聊學校、話話家常。他是一個有著傳統性格的人,而內心又很柔軟。很想知道我的一切,卻不好意思問的很細。當我很細緻的回答完後,他總會大手一揮,「你這麼大人了,學校的事你自己把握。要是培養了你二十多年,你還處理不來這些小事。那真是浪費時間了。」當時的我不知道什麼是幸福,只知道即便挨父親罵,也會很愜意。而今,想挨一句罵,斯人卻已逝。

念大學的時候,我們的關係從父子轉變為兄弟。父親是不服老的,每次放假回家,他都是在外面很晚回來。洗漱完,手撐在床頭看看報紙,睡到半夜,醒來到我房間給我蓋被子,幫我把枕邊的書收好。再輕輕的關上門,然後早上做好早飯基本上就能接到電話,直到深夜再回來,周而復始的輪迴。所以即便是有記憶了,關於父親的記憶也不多。

工作之後,跟父親聯繫的並不勤。有的時候他忙,打過去,「我在開會,等下給你回。我在外面處理事,等下給你回。」然後就忙忘了。我們是兩個直男到晚期的人。思念對方,關心對方。永遠是不冷不熱的幾句話,「多穿點衣服,記得吃藥。別太辛苦。」但每次都能講一個小時。把一切都知道了,放心了之後。父親就會說,「哎呀,又講了這麼久。我明天的早餐錢都沒了。」父親永遠對我說「你說你,在那邊,吃苦還存不到錢,不如回來,跟我在政府搞,每個月錢固定存下來了吧。你要是早回來,我孫子都抱上了,人家都做爺爺了,你以為我不著急啊。」永遠有著不滿意的地方。

時間的陷阱總是讓人著迷,話筒里的父親聲音如夕,每次回家,都能看見父親新添的白髮,愈漸蒼老,這總使我心痛不已。

我一直以為在父親眼中,我是個沒出息的孩子。

我一直以為在父親眼中,我有沒有早結婚生子,沒這麼重要。

我曾邀請父親來深圳,看看我工作的地方,或許就沒那麼不放心。他說等到你混得有點樣子再來,我還答應,一定會帶父親去旅行,這些都永遠無法實現了。

很久之前,吃飯的時候,必定我要主動給父親盛飯,這是禮節。而畢業後,每次回家,我到飯桌的時候,父親已經在盛飯了,桌上是我最喜歡吃的菜。他把蓄積了很久很久的愛和思念,很用心很用心的煮在飯里,炒在菜里,當時的我無法感受。現在每每想起,眼淚總是伴隨著愧疚的心,一滴一滴的落下來。

整理遺物的時候,他辦公桌的抽屜裡面是我們的照片。弟弟當時就哭了,多少個夜晚,他在辦公桌前坐到很晚,然後拿出我們的照片看看,而今的我們,誰又能知道當時的父親在想什麼,即便想到也會很心酸。

我趕回家的時候,父親躺在那,身上衣服還沒換。我像往常一樣,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很軟,只是已經冰涼。我緊緊的抓住,一遍一遍的捏著。我知道這樣也不會讓手掌再溫暖起來,但是這,會是我最後一次牽他的手。所以,我更不舍。

我曾經被這隻手牽過,抱過,撫過。而這一刻,我卻面臨放手。那一刻,我手足無措,我知道,這個躺著的人再不會起來,今後再不會告訴我這該怎麼做,那該怎麼做。我甚至不敢開口說句話,因為我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會驚動熟睡的他。

雖然有過無數次的想過父親會離開,想過無數次分離的畫面,覺得以後即便遇到也至於那麼不知所措。而事情發生的時候,就發現悲傷根本不是可以估量的,也不是有心理準備就能承受的。在給他換洗的時候,有老人給了我一件壽衣,讓我貼身穿,穿暖和。據老人們說,血脈至親貼身捂熱的衣服,給過世的人穿著,這樣,他一個人在路上就不會冷了。

雖然只是一個傳統禮節,一個傳說。但是我卻深信不疑。11月份的湖南溫度很低,我只想穿的再暖和一點,捂得再熱一點。他這麼怕冷。這樣,他在那邊或許這不會凍著了。因為我再也不能打一個電話叫他按時吃藥了。這個熟悉的號碼再也不會接聽了。

一直覺得自己是淚點很高的人,而這些天努力卻也不一定忍得住。每天會有無數的人來祭拜,有無數的人讓我節哀。我跪在我的世界裡,兩耳不聞。我浸在我的悲慟中,終於知道料理後事其實是一件太過艱難的事情。艱難到去做家屬答禮都得忍住眼淚。不然可能跪下就哭得起不來。我很慶幸,也很感激我的朋友們,得知消息後,從千里之外趕來。讓我能不那麼艱難的控制情緒,能陪我送父親最後一程。

料理完後事,有人給我發了事發的現場照片。我特意驅車去了事故現場。那個橋上風很大,父親的臉是貼在地面的。在事情處理期間,時間這麼長。躺在那裡,肯定很冷,很冷。

有人說,出事的時候,父親曾經撐地,想爬起來再沒起來。

有人說,出事後,父親動都能沒動一下。

出事到倒地的那一剎那,他腦海里肯定閃過了很多念頭。肯定有想到我,肯定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跟我說。有很多事情要交待我。那一剎那,肯定很不想走,卻很無奈。而這個無奈一直延續到我見到他,變成了我深深歉疚。我開始懊悔自己為什麼要走這麼遠,父母在,為何要遠遊。就連最後一面,最後一句話,最後一眼都沒法。

我記得,父親以前跟我說,爺爺去世的時候,他好幾年都走不出來。我當時覺得是他不會管理情緒,太過感性化的一個人。而當我面對這件事的時候,我才發現,血濃於水的疼痛感,是所有的道理都無法割捨的。

若是這個世界,真的有魂靈的存在。父親應該很辛苦吧,一直守著這個牽掛不下的兒子。思念一直拉扯著他的魂靈,在喧囂的塵世遲遲不願離去。在世時,我就像父親的風箏,放得再遠,總是有著牽掛做線連接我們。過世後,父親像是我的風箏,即使該走了,該忘了,該離開這個世界了。而我還是用思念一遍一遍的喚醒著他。

在家鄉有一個習俗,下葬時,在棺木下放血脈至親貼身穿的衣服。逝者會記住這個人,會時常回首。我放在左邊,弟弟放在右邊。

幾鏟土上去,棺木就不見了。我沒有掉眼淚,也沒有說話。心裡悵然若失。因為我知道,這一輩子,再無相見。自此陰陽兩隔。我與父親,緣盡於此。

我時常在思考一個問題,直至筋疲力盡。人離開了這個世界,到底還留下了什麼?按照家鄉的習俗,逝去的人穿的衣物,都需要燒掉,一則讓生者不見,不會觸景傷情。二則,讓逝者在那邊的世界,有衣服穿。而後,我整理了父親的所有遺物。工作的文檔都交接給了單位,戶口簿上的信息更改了,父親的信息從公安局的檔案庫里自此消失。我翻了我和父親的聊天記錄,基本上是視頻聊天,只剩下一句語音。是他很高興的跟我說家裡的變化,是逝世的前兩天。我存了起來。因為那是他留在世間最後一句聲音。而且就剩一句。

今天小姑給我打電話,說給父親折了500隻河燈。點亮後,放在珠江順流而下。我很感謝小姑,感謝這一家善良的人,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幫我做了很多我還不知道事情。一直關心著我,替父親折了500隻河燈。我想,那一隻只河燈飄在珠江的河面,一定很漂亮。只願那美麗的顏色,一定能照亮父親前行的路。

只願熟睡後,父親能入夢來。跟我敘敘家常,甚至不用開口,走進夢中就好。我會仔仔細細的都說給他聽。

只願熟睡後,父親能入夢來。聽我說說現在近況,就算之前很多沒有交代我,現在卻會很放心,了無牽掛。

只願熟睡後, 父親能入夢來。聽我講對他的愧疚。聽我講對他的思念。親手撫摸我的頭髮。

我很想,問一句。

父親,還好嗎?

父親,其實我沒那麼堅強,

父親,我想你。

寫在第一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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