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量化 | Nature 雜誌科幻小說選

02-03

這可是情感生活中的重要關卡，肯定能升一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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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E.羅洛

編者按：

世界頂級科學雜誌《自然》，許多震驚世界的科學發現，首次面世都是以研究成果的形式發表在這裡：DNA 雙螺旋結構、激光理論、中子發現，以及其他數不勝數的成果。而在嚴肅學術之外，《自然》也進行著一些新的嘗試，出版一些此前未曾涉及過的內容———科幻。1999 年 11 月 4 日（雜誌 130 歲生日之際），「未來」欄目正式與讀者見面，到 2006 年底停版為止，一共刊登了 150 多篇科幻。
「科幻」欄目之前登過一篇《智能夥伴陪伴的一生》，就來自這個系列中文版的第一輯。現在第二輯也已面市，這一輯里選擇的這一篇講的是過度遊戲化的話題。微信運動里的步數排行、體重秤上的體脂指數、跑步 APP 里的配速和卡路里……當量化的目標和成就徹底支配了生活，連對親人的追思都成了升級的關卡。

學生們湧出地理課教室，邊走邊捲起手中的柔性顯示器塞進書包。伊馮娜在門口徘徊，為接下來要做的事而糾結：她需要按下按鍵。

殯儀館剛剛給她發來了一個微流熱鍵，只要指尖一點就能完成行動。這個按鍵此刻就像水泡一樣浮現在她腕上的肉色量表屏幕上。她狂跳的心臟和汗濕的皮膚暴露了她的焦慮，讓她的分數隨著每一刻拖延而不斷下降。但她的指尖卻遲遲按不下去，即便知道這意味著丟分。

佩吉從樓道拐角猛衝過來，金髮掃著 T 恤前面印燙的狼圖案。她向伊馮娜咧嘴一笑，「今天過得怎麼樣？」

伊馮娜瞥了一眼她的量表，就好像之前並沒有一直盯著它看一樣，「我在基本學習和自我實現上拿了分數，平常的一天。」

佩吉皺皺眉，「沒有班級參與加分？不像你啊。嘿，咱們走回宿舍吧，這段路很長，我的鍛煉分還不夠呢。」

她們穿過校園，看見一個穿學院運動衫的學生把飛盤扔給一個穿背心的女生，另一些學生坐在樹下，聽一個人彈吉他。他們都在攢自己的社交值，而且看上去樂在其中。如果換一天，換一個心情，伊馮娜可能會跟他們在一起。

佩吉碰了碰她，讓她回過神來，「還好嗎？你看上去心不在焉。」

「布萊恩——」伊馮娜在說出哥哥名字的時候哽住了，她看著飛盤落進灌木叢里，「他的骨灰要被灑掉了。」

穿著背心的女生鑽進灌木叢去撿飛盤，隨即她驚呼一聲站起身，一張包裝紙在她手中抖動。她的夥伴發出懊惱之聲，顯然希望找到包裝紙的人是他。女生將包裝紙扔進垃圾桶，量表叮咚一聲。

佩吉撅起嘴，「可惡，學院倡導綠色生活，社區改善還有獎勵分。她這一下大概拿到了 500 分。我今天已經落後了，早上沒跟著鬧鐘按時起床，早飯也沒吃。我打算周五晚上吃披薩犒勞一下自己的——八成是吃不到了。」

「但另一方面，你並不需要處理自己哥哥的骨灰。這也算獎勵，對吧？」伊馮娜緊緊閉上嘴，不再說下去。布萊恩出事之後，她開始學會不能因為這個世界竟然能照常運轉下去而心生怨恨。對其他人來說，世界的確一切如常。她朝地上踹了一腳。

佩吉聳聳肩。

兩個人沿著柏油小道轉彎，宿舍就在一個街區之外。伊馮娜希望自己已經在寢室里，躲在毯子下面。當然，這樣做會丟分。自從入學以來，她一直關注自己的量表，嘗試通過課程回報和經驗拓展來加分；佩吉則用量表來克服一年級新生的不適。但對分數的關注卻將她們兩個拉到了一起，再沒有什麼比拿到新高分時那一聲嗡鳴更棒的了。

「難道你媽媽不想去處理布萊恩的骨灰嗎？這可是情感生活中的重要關卡，肯定能升一級！」

「媽媽不用量表，她還是習慣用手機。我試著給她設了一個量表，但是她從來不用。她說她的多人在線網遊比這個更好玩。」

「老土！他們這一代人真是奇怪，只會靠電視、電子遊戲和電影來逃避現實，還跟朋友們在網上互動。現實世界中的成就要比那個充實多了，我是說，只要你設置合適的獎勵機制。」

「我的鍛煉目標已經達成了。我們過街吧，這樣近點。」佩吉說。

騎自行車的人從旁邊經過，他們量表上的健康和社會責任分數叮咚作響。

「布萊恩的死讓媽媽很難過，所以我說我來處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搞不定，這不過是個按鍵。」伊馮娜抬起手腕。為什麼遲疑？親自去做又沒有額外分數。胃在抽搐，食指懸在空中，但就是按不下去。她已經在追悼會上做了道別——在一個虛擬教堂里，這樣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都可以聚在一起悼念——但是這將是最後的道別，真正的永別。

佩吉停下腳步，「我不知道失去家庭成員的感覺，但知道這一定不好受。你表現得很堅強，而且你承擔起這件事情也是在幫助你的家人。」

淚水模糊了伊馮娜的雙眼，她擁抱住佩吉。

佩吉也緊緊抱住伊馮娜，隨即她吸了吸鼻子，伸出一隻手去擦，這時量表「叮」了一聲，讓她眼睛發亮，「社交成就達成！我陪伴了一個朋友。瞧，我今天的分數領先了。」她摟住伊馮娜無力的雙肩再次用力抱了一下，「通常我的共情分都比較低。一會兒見。今天真棒，謝謝！」

佩吉蹦蹦跳跳向宿舍走去，沿路哼著小曲。

伊馮娜點了一下量表上那個水泡一樣的按鍵，輕輕一按她就能完成一項重大的人生成就，她就能升級了。有些人生下來就富有，他們可以通過國外旅行獲得經歷拓展分。但處理自己哥哥的骨灰，這項任務可以讓她領先於絕大多數同齡人。她可以從痛苦的人生經歷中換取好處，布萊恩會高興的。

但是她一點都不想得到這個分數。

「佩吉！」伊馮娜叫道。

佩吉停下腳步。

伊馮娜從腕上退下量表，細細的帶子在她指間搖擺，彷彿一點都感覺不到她賦予它的重量。她把量表扔進灌木叢里，聽見一聲沮喪的嗡鳴——她丟分了。

「老天，你搞什麼？」佩吉大叫。

一陣眩暈襲來，她試著找到殯儀館的方向。沒有量表引導，她的膝蓋陣陣發軟。熟悉的建築變得陌生，看不到路，彷彿一個夢遊者突然間醒來。她邁出第二步，步伐變得堅定。「灌木叢里有垃圾，你可以去撿！」她轉頭喊道。

佩吉尖叫一聲，量表嗡鳴。

原文出處： Nature, 2013–11–07, 503: 158
鄧思淵/譯，夏笳/校

本文節選自《Nature 雜誌科幻小說選集 II》（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 2017 年版）亨利·吉編，夏笳、李恬等譯，由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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