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採訪了洗剪吹Tony, 他到底是怎麼理解「稍微修一下」的?

很多時候當我們提起「 理髮師 」這個職業的時，大多數人都吐槽說，這是專門為報復人類而生的職業。

撇開大部分都喜歡自稱 Tony 和 Kevin 不說，通常理髮師們都擁有著蜜汁自信，堅信自己的審美超越人類沖向全宇宙，但同時他們又不想著怎麼把頭髮剪好，就想著天天讓顧客辦理尊貴 VIP 超級會員卡。而且理髮師還擁有著獨一無二的理解力，因為他們永遠不知道什麼叫「 稍微修一下 」和「 剪短一點點 」。

但當我們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些槽點的時候，我們其實都忽略了那些兢兢業業的理髮師。

他叫代春，今年26歲，來自重慶，是一位個體戶理髮師，從事這份工作 7 年半。

代老師是一個很特別的理髮師，大約是因為皮膚不夠白，不適合再把頭髮染成花花綠綠的彩虹色。因此他另闢蹊徑，走起了暖男路線。日日留著微微燙卷的中分，板板整整的穿著白襯衫，外面或套一件品質很不錯的毛衣，如此這般打扮居然也沒有娘氣的感覺。（ 但是他不想露正臉，說人怕出名豬怕壯 ）

每次他動手開始剪頭髮之前，都會先擺弄一下客人的頭顱，據他說他是在研究客人的臉型、頭骨和髮長。在沒有真正 把握顧客的需求 之前，他絕對不會下第一剪，否則可能就是一個極大的敗筆。

他剪起頭髮來有一種漫不經心的認真感。不是那種為了表現出技術嫻熟而用力過猛，以至於唰唰唰地把客人的頭髮剪得太短的理髮師。他極少用電動的推子，每每剪頭髮的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拿剪刀一根頭髮一根頭髮的去修剪，所以有時候客人會抱怨催促說他太慢條斯理了，他會抬起頭尷尬地笑兩聲，然後低下頭繼續他的慢條斯理。

「

我覺得理髮就應該用剪刀，否則客人會覺得花那麼多錢不值。而且用剪刀剪出來的頭髮銜接更加自然順暢，就像批量機器流水線生產的商品怎麼比的上手工製作的呢？當然了，這樣做的後果就是理髮時間比較長，所以如果碰到趕時間的客人，我就建議他們今天最好不要理髮了，畢竟在我看來，理髮其實也是一種享受的過程...哈哈哈...」

不管怎麼說，一個沉默寡言的理髮師都可以堪稱稀世珍寶，因為世間的理髮師大抵都不明白 沉默是金 這樣的道理。不然也不會有「 不燙頭髮，不染頭髮，不做營養，不辦會員卡，只剪短，從現在開始咱倆誰先說話誰是狗 」這樣的金句出現。

「

別看理髮師每天打扮的挺光鮮亮麗的，但其實我們和廚師、工人、服務員一樣都是活在最底層的那部分人，而且上班時間比人家長，工資還沒人家多。

以前我待的那家店採用的是末位淘汰制，業績不夠就得走人。所以哪怕顧客已經表現出很厭惡的樣子，我們還是得硬著頭皮不停地讓人家辦卡，沒辦法啊，其實大家都不容易，都是為了生存。

不過我這人實在不太擅長忽悠別人，我一直堅持好的理髮師應該先立足於剪好頭髮，再去推銷一些燙染或者護理的產品。所以後來我就自己單幹了，矯情點說就是，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剪我的頭髮。」

聽了他這番話，就算他剪頭髮慢的令人髮指，就算我和他兩個人經常在一個小時內誰都不說一句話，我也還是甘之如飴。

「

我的工作時間一般是從上午十點到晚上十點，有時候客人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再加上快過年了來理髮的人也多了起來，臨打烊時突然又進來一個客人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有時候我要干到11點或者12點才回家。」

因為工作時間的不穩定，所以 按時吃飯 對他來說，是一種奢望。但他卻很得意地說自己這種情況還是相對好的，因為這個行業里 90% 的人都有胃病，80% 的人還有脊椎病，畢竟一天 24 小時里至少要站 9 小時呢。不過他又補充道雖然自己還沒有胃病，但每天晚上睡覺時的腰酸背痛卻是真的。

除了身體上遭受的折磨，工作中的代春也遇到過諸多苦惱。

有一次，一位客人進門就說要來個貝克漢姆的髮型，但代春覺得這樣的髮型不適合這位客人的臉型和整體風格，於是就極力勸說客人不要盲目複製別人的髮型。可是客人非常執著不願退讓，代春只好無奈給他理了。結果當然是，理了貝克漢姆的髮型並不代表能複製貝克漢姆的顏值，這位客人看到鏡子里與原本的心裡預期落差很大的自己，破口大罵理髮師的技術爛到家。

「

可能他是個有主見的人，知道自己想要的髮型，但也請適度聽從理髮師的建議，作為專業人士，我們需要的就是客人最大程度的信任。」

有時候，我們常常責怪理髮師沒有按照我們的要求理髮，但反過來想一想，我們對於目標髮型的描述，真的傳達給理髮師並讓對方完全理解了嗎？

去蘭州拉麵點一碗簡單的牛肉麵，還要說明毛細不要香菜不要蔥等具體細節，所以去理髮店也應該盡量用理髮師聽得懂語言，而不是稍微修一下，剪短一點點這樣的話術，比如「 劉海不要剪了，兩鬢再剪幾厘米 」這樣的話，理髮師就很容易接受。

雖然被顧客刁難或誤解是常有的事，但這份職業也有讓代春欣慰的地方。

「

有時候剪完頭髮，客人會說聲謝謝然後滿意的離開，我心裡就會很有成就感。還有一些客人願意等一兩個小時就為了讓我替他們理髮，我真會覺得這份工作越干越有勁。」

雖然干理髮師這一行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客人，看上去好似見識很多，給人豐富多彩的感覺，但其實大部分也是道聽途說。理髮師也很少有時間親自去接觸外面的世界，甚至都沒時間談戀愛，大多數都是和自己的老鄉或者附近另一個理髮店的小妹混跡。

「

不交往這個行業的小妹也不現實，早上基本10點就要上班了，一天都是洗頭，理髮，打掃，面對顧客，然後很晚下班，沒機會也沒時間去約女孩出來吃飯。平時約會吃的最多的就是燒烤，砂鍋，兩個人一起，然後喝酒，不然還能怎麼過呢？

當我問代春他對未來有什麼想法時，他說,

「

做我們這行的，從洗頭到助理燙染，到真正地給客人剪頭髮，三年就可以出徒。但是很多人中途就不做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堅持到現在。其實當中有一年我去了一家貿易公司上班，朝九晚五的那種。但我發現怎麼都不舒服，可能是真的很喜歡理髮吧，所以我就辭了工作重操舊業了。

來上海也有五年多了，我知道自己也沒能力在這個城市有車有房，可未來會怎樣誰又會知道呢？只要有可能，我想我會一直剪下去吧。」

以上，

就是 68 元洗剪吹的理髮師，代春的故事。

我不知道你們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麼，可能是固執，可能是慢條斯理。但是這些背後所隱含的是專註、技藝、和對完美的追求。

就像我們說，所謂「 拒絕基本 」並不是讓你和世界有多不一樣，而是我選擇在任何一件小事上做得足夠認真，活得足夠細緻。

至少這樣，對得起光陰歲月。

其他的，就留給時間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