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小崗村 ,土地流轉四十年

第 129 期

撰稿丨劉雪兒 編輯丨孫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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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一個昏黃的夜晚,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18戶村民一起在一張包產到戶的責任書上按下手印。這個場面,當年的發起人之一嚴金昌38年後依舊曆歷在目。

「當時實在沒辦法,被生活逼迫啊,干一天活拿幾分錢,一年一人分200斤糧食,哪夠呢?」小崗村有115人,800多畝土地,決定包產304畝,平均分配給20戶人家。村民白天黑夜都在幹活,月亮上來了看著光就下田。大包干第一年就來了大豐收,嚴金昌一家收了3萬多斤糧食,相當於過去一個生產隊收的。

三十多年過去了,僅能滿足填飽肚子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已不合時宜。中國農業往規模生產的方向發展,需要新的土地流轉制度。

一家土地流轉綜合服務平台——土流網,從2009年折騰至今,2016年在亟待改變土地流轉局面的小崗村落地。「新經濟100人」藉由它與小崗村的現狀,透視中國土地流轉的政策變動、歧途、生機以及未來。

01一個村莊的覺醒

「土地經營權流轉對農民的最大好處,是勞動力解放出來了,我有了租金收入,還可以給企業打工,也可以干我的小買賣,好像麻雀出籠了,可以滿天飛到處找食了,錢也掙多了。」年屆73歲的嚴金昌說到這笑出了聲。

這位帶頭搞了「大包干」的老人,現在有了新身份「嚴總」。2016年6月,進入小崗村的土流網邀請嚴金昌擔任土流網小崗村服務中心總經理。了解土流網的模式後,嚴金昌覺得這條路子可走,「村民出借土地最擔心的是拿不到租金。土流網有實體店在小崗,不怕企業租金要不回來。」

在土流網小崗村土地流轉中心成立大會上,嚴金昌說:「小塊種地、小機械種地不如大塊種地、大機械種地。如果土地流轉出去,不光有流轉收入,解放的勞動力還能去打工賺錢。」

村裡頭幾年搞土地流轉,他便積極響應。現在嚴家沒有一個人在種地。家裡的地除了一部分征作酒店建設用地,還有近20畝土地流轉在外,每畝800元年租金,一年有1萬多元收入。嚴金昌的四個兒子開飯店、超市、澡堂,年收入五六萬元到十幾萬元不等。「幾個孩子都當老闆,現在農村變了,離了土地我們也照樣搞到飯吃,有地在地上下工夫,沒地就自己做點事。」說起兒子們,嚴老一臉滿足,眼角眯出了褶。

土地依然重要,但不再是農民安身立命的唯一籌碼。這種根本的轉變並非一蹴而就。2008年十七屆三中全會《關於推進農村改革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加強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管理和服務,建立健全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市場」。2009年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2009年促進農業穩定發展農民持續增收的若干意見 》再次強調「建立健全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市場」。

一個年輕人捕捉到了變革的信號。

2008年,伍勇在雙流參與當地的土地改革,幫村裡招商引資。在跟農民聊天的時候,他發現各地的土地流轉價格相差懸殊,條件差不多的土地有的幾十元,有的幾百元,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現象;有些農民外出打工還得求著別人種自己的地,否則地荒了還要交罰金。2009年政策一下來,伍勇果斷決定建一個平台,專門發布土地流轉信息,讓土地公開、有價地流轉起來。

「我一直在等機會,這是一個最大的機會,而且我自己有個情結,我覺得這能改變農民的生活。」土流網創始人兼CEO伍勇長相白凈,有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有些靦腆。

伍勇的父母都是農民,家裡靠種苗木為生。在成都念書時,他做千校聯盟,通過搶注大學域名賺了幾十萬元。靠這筆錢,他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互聯網+農業」。

2009年,土流網上線第一年,就發布了大約900萬畝土地的流轉信息。這些地源一部分是伍勇自己騎摩托車到鄉鎮里一個一個收集來的,一部分來源於用戶自發上傳。

伍勇將此歸功於媒體的報道,「大學生創業做土地流轉,在當時還是很新奇的, 沒有什麼人干這個事情,所以媒體都跑來報道,一下子就火了。」

除了藉助媒體的傳播效應,伍勇還用了許多其他的推廣辦法,比如優化關鍵詞搜索,保證用戶在百度搜索「土地流轉」這個詞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土流網」。這比較好地解決了土流網早期買家特別難找的問題。再比如到農村刷牆,雖然看起來土,但很管用,能吸引那些不會上網又不看新聞的村民。

鼓勵土地流轉的苗頭剛出來,基層幹部放不開手腳。伍勇上門找資源,一些幹部質問他,「這不是政府做的事情嗎?怎麼是你們在做?」

而農民擔心是不是來騙地的。「我們當時去線下看地,農民直接把我們轟出去了,說什麼也不肯租,就怕以後永遠要不回來了。」土流網商務總監唐彩雲說。

伍勇記得,平台剛上線的時候,因為市場不成熟,他想找個合伙人都找不到。別人一聽他的想法通常的反應是:第一土地不能流轉,是違法的要進監獄的;第二,這麼大的事情國家會和你搶生意,成的幾率不大。所以土流網早期只有幾個人在運營。這是比看地的時候被人偷了摩托車讓伍勇更無奈的事。

2011年,小崗村起步搞土地流轉。村民擔心拿不到租金,害怕萬一大戶或企業整合了大片土地,以後自己就不能分田種了。村集體的辦法是出面替企業做擔保,如果企業還不起租金,村集體拿錢補貼村民。這個政策一出,村民們半信半疑地拿出了自家的土地,陸陸續續有將近7000畝流轉了出去,占村裡將近一半耕地。

嚴金昌回憶,當初企業也沒有經驗,對小崗村的環境也沒做細緻的考察,第一次流轉就簽了每畝800元的價格,其中有家企業流轉了近4300畝土地種糧食,之後陸續入駐了12家企業和大戶,流轉合同大多簽到了2027年。而這一切也給後來工作留下了隱患。

鳳陽地處皖東丘陵地帶,小崗村因處於高崗地區而得名,土質、氣候等自然條件還算優越,一年兩季種水稻與麥子。為了旱澇保收,植水稻處必修水利,而這恰恰是小崗村的短板,人們只能採取挖深塘的方式蓄水,治標不治本。

據嚴金昌統計,2016年當地從8月7日到9月14日間一滴雨都沒下,正值水稻需水旺盛期,水塘也快枯竭了,而9月14日後又連續下了一個多月的雨,正值水稻收割期,田裡還水汪汪的沒法種麥子,以往10月底到11月中旬的種麥期估計要延遲到春節期間。

一家包了4300畝土地的糧食企業年年種年年虧,最終跑了。

銷路的迷茫也是農業企業的短板。有家企業,埋頭種菜卻不會打開銷路,蔬菜大片爛在田裡,最終也跑了。

流轉後怎樣使企業或大戶長期穩定地幹下去,是土地流轉必須面對的問題。小崗村後來以600元/畝的價格把4300畝土地轉讓給一家農墾集團,其他跑路的荒地也儘快做二次流轉。即便這樣,現在村裡仍有2000畝左右的撂荒地。

老百姓對此很有意見,「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你不能荒了我的土地,給你種十年我照種,給你荒十年它就成荒地了。」

小崗村周邊的土地一般在600-700元/畝左右,小崗村800元/畝的價格顯然高了。水利條件不好不適合種糧食,有些看地的人思量著種果樹、藥材,但一算賬回不了本也打退堂鼓了。「打電話問的人很多,來看地的也多,但就是定不下來。」嚴金昌也很喪氣。

那可否降低租金呢?「新經濟100人」提出這個解決方式時,嚴金昌嘆了口氣。原來,一方面,村民覺得這個價格是當初在合同里定好的,不願意做出讓步,企業跑了就找擔保的村集體,拿財政補貼;另一方面,村集體思量著各地租金差異巨大,如果降低租金村裡還得給村民補上差額,何不等等那個願意出不低於800元的企業呢?大家就這樣僵持著,這一等,就是一兩年,才有了近2000畝撂荒地。

不管租金是否降低,只要能儘快二次流轉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小崗村政府獲取外界信息的渠道有限,是不是可以試試市場化的手段?

如此,小崗村和土流網一拍即合。

02一家公司的嬗變

小崗村村口,乾淨的水泥路兩旁是兩排白牆黛瓦的民房,其中有一家掛著橘黃色招牌的民房很是醒目,招牌上寫著「土流網」三個白字,旁邊還有一串電話號碼。這就是嚴金昌擔任總經理的那家直營服務中心,也是土流網為數不多的一家以直營方式運作的服務中心。

因為早期人手有限,土流網發展了一些土地販子作為經紀人幫忙找地,交易完成後按成交金額的一定比例付給他們傭金。土地是非標品,同樣一塊地價格有可能會因為能不能從事有機農業這樣的因素相差十倍甚至百倍。而土地經紀人提交的信息是否屬實,土流網員工除距離較近的可以實地查看以外,大部分只能靠電話核實。有一些土地經紀人藉機鑽空子,誇大一些地塊的價值。有人上當後便上網投訴,隨著交易量越來越高,投訴也越來越多。

這不是唯一讓伍勇頭疼的問題。他搶注域名賺來的幾十萬元眼看就要花光了。公司只能靠給農業公司做營銷推廣過活。這樣下去難以為繼,伍勇必須想一個新辦法。

2012年,土流網開始向土地需求方按成交金額的一定比例收取服務費。同時,為了降低投訴、控制土地經紀人欺詐帶來的風險,土流網找來在當地有公信力又有做土地流轉經驗的人來註冊土地流轉服務中心。服務中心以加盟的方式與土流網合作,土流網收取30000元左右的加盟費。服務中心主要是幫助土流網管理約束土地經紀人,審核土地經紀人提交的土地信息,陪同客戶看地。服務中心和土地經紀人都能從每筆交易中獲得抽成。

這一模式如此運行:

土地經紀人負責找地,把信息錄入系統。土流網總部進行電話核實,包括土地面積、方位、種植作物等多個參數,服務中心負責實地審核,包括拍照、查看經營權證、林權證、合同等,也會去村委會確認農民身份,審核通過後錄入的信息會發布出來。

作為信息服務平台,土流網引來土地需求方,服務中心提供陪同客戶看地的服務。客戶有意向后土流網要評估土地價值,主要參考三個標準:第一,土地測評的標準化數據,如土壤成分、酸鹼度、坡度、乾濕度、日照降雨情況等;第二,當地整體人文環境,如水利設施、交通便利程度、以前作物產量與收入、政策支持程度等;第三,以往交易數據,土流網累積了7年的交易價格數據,實時更新每個區縣水旱地的成交均價。最終按權重給出綜合估價,客戶與農民再協商定價。

而後,未進行土地確權地區去村委會蓋章,已確權地區去農林局蓋章,然後簽署流轉合同。

新模式推行一年後,土流網實現盈利。此時,土流政策也愈發明朗起來。2013年中央一號文件《關於加快發展現代農業進一步增強農村發展活力的若干意見》,指出「用5年時間基本完成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頒證工作」。

確權是土地流轉的關鍵一步,只有產權明晰的土地才能進行經營權轉讓。

「以前找農業部的人,他們就敷衍幾句,現在主動找你和大家分享經驗,主動了解你的業務,哪像之前那真是黎明前的黑暗。」土流網政企合作負責人李曉妹說道。五六年前,她就在土流網的競爭對手那裡工作,對政策的變化深有體會。

2014年12月,土流網獲盛大資本的5000萬元A輪融資,伍勇開始「大把花錢」,用於擴大規模與市場。「但他們(投資方)還嫌我花得慢了。」伍勇笑著說。

土流網高級副總裁陶慧龍解釋這跟公司的風格有關。「我們都是從農村出來的,比較務實,但另一面是很摳門,2009到2013年我們只想著『求存』,包括2011年從生活成本稍高的成都搬到長沙也是為了活得更久些,直到資本介入後我們開始謀求『發展』。」

土地流轉政策的持續鬆動,也讓資本對這一領域的創業公司投入更多關注。2015年,土流網完成來自復星集團旗下的復娛文化、經緯中國的1.5億元B輪融資。

目前土流網有線下土地流轉服務中心195家,土地經紀人10000至12000人,已掛牌土地3.5億畝,已交易1億畝。林地與耕地各佔比30%-40%左右,坑塘水面佔比10%-20%左右,有少量工業與商業用地。

在資本和政策的雙重推動一下,一條新的路子日趨清晰。2014年為了盤活土地經營權,中央發文允許承包土地的經營權向金融機構抵押融資。土流網借勢,加深與銀行的合作,從早前幫銀行處置土地抵押形成的壞賬,到後來發揮多年積累的線上大數據(如某一地區每月土地成交均價,土壤酸鹼度、有無水電附屬設施等影響土地的數據)優勢,開始幫銀行選項目、評估土地價值。銀行覺得土流網選的項目風險小,專業能力不錯,在2015年經營權抵押貸款細則落地後,便加深了與土流網的合作。

「其實做企業你只有給予更多的服務,自己給自己創造機會才能讓合作夥伴看到我們的能力。」土流網金融負責人匡婧說。

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早有先例,但都不甚成功,土流網拉來政府、銀行、保險公司、擔保公司一塊做。土流網先和政府談好,拿到信用背書與抵押登記變更,銀行放款,土流網估價,一旦出現違約,保險公司先賠付銀行的錢,土流網把土地快速變現,實現賠付。

整個過程中政企合作尤為關鍵。政府掌握著確權的權利,權屬不清晰,就沒法跟銀行談貸款。就像人們跟銀行貸款買房,得先去房產局登記一樣。「只有把政府簽好了,才好籤銀行和保險公司。」李曉妹說。

為了獲取更多機會,土流網主動幫政府搭建農村產權交易和經營權抵押貸款交易的管理系統。據土流網技術負責人曾科介紹,這個系統可以記錄土地供應、土地需求、土地合同等信息,還能在線解決土地糾紛、辦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證書,甚至包括技能服務。

「現在正好有個契機,就是2016年一號文件要求各地到2018年底完成土地確權工作,基層政府希望加快土地流轉,加快土地價值變現,我們能給他帶來源源不斷的客戶,幫他流轉出去。未來這個系統會把幾百個縣市都接進來。」曾科對「新經濟100人」說。

目前,土流網已經和6個縣簽署了合作協議,在談的有近20個地區。

目前,土流網提供的土地金融服務在湖南漢壽已經得到了初步驗證。2015年至今,累計放款6000多萬元,每筆高至300萬元,低至10多萬元,共幾十戶,戶均100萬元左右,年化利率9%左右。匡婧稱,等把一兩個地區做透,這個模式會逐步在全國200個試點地區鋪開。

03「經營大戶來了!」

在離小崗村幾公里外的鳳陽黃灣鄉梨園村,一塊50畝大小的土地上排列著幾十個七八十米長的蔬菜大棚,大棚里有七八壟一兩米高的芸豆,深淺不一的青色藤蔓上綴著一分米長的芸豆。

這些大棚的主人王從成,五十多歲,曾是江蘇某國營農場的職工,種了一輩子田地,上世紀90年代初就有100畝的承包地,而後不斷擴大規模,四年前停薪留職開始跳出來做大規模流轉。

因為江蘇的土地流轉較早,剩下的很少,於是王從成決定去流轉較晚的安徽找地。2015年底,王從成在土流網上聯繫到了當地的土流網經紀人羅宗禮。在他的帶領下,看了好幾片地,最終以720元/畝的價格,選了現在這塊覆蓋村莊較少的土地,大小有2000畝。「這樣不容易和本地人產生糾紛。」王從成說。

經驗老道的王從成採用了國營農場「先訂後銷」的定製化生產模式運營。比如先跟杭州銷售商談好,再預留出幾百畝土地種植紫薯和花生;麥子則是賣給安徽較大的種子公司,甘薯銷售給附近的粉絲加工鋪,無公害水稻銷往江蘇。

梨園村蹲點書記陳詳峰很看好這種模式,他想著先讓王從成把蔬菜大棚搞起來,建立起自己的銷售合作商,老百姓看到他賺錢了就願意搞大棚,然後村裡蓋大棚,村民帶土地來種,和王從成的捆綁銷售。

「他種西紅柿你也跟著種,他拉出去賣了,你也搭個順風車一起賣了,人多了就成立個合作社,把我們村打造成鳳陽的蔬菜基地。」陳書記說,「土地流轉是這幾年勢在必行的東西,要發展致富必須搞這個。」

王從成不僅在鳳陽租了地,在鄰縣的全椒縣他還有個1000畝左右的農場。目前,他投入200萬元添置了插秧機、旋耕機、收割機等20多台農業機械。2016年又新建了一個800平方米、4米多高的倉庫,準備儲備糧食,等來年有了資金再添置烘乾設備,信心滿滿地打算在鳳陽再大幹一場。

王從成也沒躲過2016年鳳陽縣旱澇災害帶來的損失。接連幾場雨澆壞了他家的南瓜,而玉米、紅薯又因為需水期一滴雨沒下旱死了。他皺著眉頭說,2016年純利少了一半,只有50萬元左右。據王從成獲得的消息,鳳陽地區規模較大的農場都垮掉了。

「但我還能賺。」講到這裡,他又有些得意,「我們農場出身的,不說事前鋪好銷路,田間管理也比他們先進十年二十年。」這樣的經驗包括怎麼給水稻烘乾,烘乾到什麼程度,怎麼做病蟲害預防等。

他慶幸2016年蓋起了大棚,能靠蔬菜彌補穀物的損失。王從成算了一筆賬:大棚一年可以種四季,10月底種的芸豆現在已經上市了,保守算2000斤左右,賣給銷售商算3.5元/斤,除去種植成本2000多元,一畝地也能賺4000多元。然後再換下一茬,種種小白菜之類適應市場的蔬菜。

專業種植的經驗幫王從成降低了天氣帶來的影響。土流經紀人羅宗禮說:「他家種得好,不像好幾家都跑了,土地全扔了。」

出現大戶跑了的情況,土流網的土流經紀人一般會從中斡旋協調價格促成土地二次流轉。

作為撮合交易的中間人,他們還要協調不同利益方間的矛盾。羅宗禮說,有些本地種糧戶覺得外地企業或大戶進入後,原本同村人免費給自己種的地現在流轉給了別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損害,便暗中搗鬼阻撓外地大戶入駐。遇到這種情況,羅宗禮一般會利用人脈關係,買包煙拿瓶酒去說點好話,有時也建議外地大戶僱傭本地戶打農藥什麼的,「大家有了共同的利益,一切都好辦。」皮膚黝黑的羅宗禮,留著時髦的莫西幹頭,說話的時候「大哥」范兒十足。

04土流的本質是解放勞動力

王從成家出發,往西開車十幾分鐘,便是大溪河鎮指王村。這裡最近有57戶人家流轉了708畝土地,600元一畝,戶均10畝,農民王潤發便是其中一個流轉農民。

77歲的王潤發慈目濃眉,戴著個黑帽子,兩手插在口袋裡。他有四個兒子,全家二十多口人,早些年分到26畝土地,全都流轉出去了。

「兒子們都在外打工,我們老倆口沒氣力幹活,原來給村裡三戶人家種,去年每戶各給了我三袋稻子,之前純免費。」

現在,靠土地流轉王潤發每年有1萬多元的租金收入。除此之外,他還能靠給大戶家做田間管理,每月再多掙1800元。

「原來每年要打兒子電話要錢,現在好了,兒子孫子來家,我們給他們錢。以前沒錢總吃鹹菜,現在都不吃了,騎著電動車去超市買買餅,也不養豬養雞了,又臟又累。」談起土地流轉的變化,王潤發抿著嘴笑了笑。

土地流轉給留守老人帶來了養老錢,也讓他們開始學著享受晚年。羅宗禮說,有的老太太晚上沒事了,買個小音箱,晚上三五成群地在廣場上跳舞,「人在物質上滿足了才曉得享受。」

原本因為農民外出打工,土地無人耕種,小崗村試行了土地流轉。現在,外出打工的人又陸續回來了。嚴金昌向「新經濟100人」介紹,小崗村現在共有23個生產隊,1060多戶,4100多人,原來有大概10%的人在外打工,現在大部分人都回來了,「因為小崗村有許多工作機會。」

嚴金昌的兩個孫子大學畢業後都回來了,一個在創新發展公司做管理,一個在小崗幹部學院上班,「雖然工資兩千多元也不高,但吃住都在家裡頭,老人孩子都能照顧。」

除了像大包干紀念館、沈浩紀念館、小崗學院、遊客中心這樣的公職單位需要人,農業企業以及經營大戶,也需要田間管理人員鋤田、除草、追肥等。王從成雇的臨時工一般一天能掙60元到70元。相比於月收入兩千多元的公職人員,這樣的日薪也不低,甚至比村裡月薪一千多元的環保工人還要高。

「農村深化改革的目的,我認為是為了提高土地的利用價值,流轉後專業的企業或大戶能科學種植,提高土地的附加值。」除了使農民受益外,嚴金昌覺得土地流轉還有這樣一層意義。

2013年,農業部第一次在全國範圍內大規模開展種糧大戶和糧食生產合作社的摸底調查。調查顯示我國目前共有種糧大戶68.2萬戶,糧食生產合作社5.59萬個;種糧大戶糧食平均畝產486公斤,高出全國平均水平133公斤,產量佔全國糧食總產量的12.7%;糧食生產合作社平均畝產545公斤,高出全國平均水平192公斤,產量佔全國糧食總產量的8.2%。由此可見,土地規模化十分關鍵。

現在小崗村有12家企業及大戶,有種菜的,有種藍莓、櫻桃、石榴、金銀花等經濟作物的,還有一家養豬的。最大的一戶有4000多畝地,最小的有100畝左右。

為了解決農產品種了賣不出的問題,小崗村划了5平方公里的農產品深加工工業園區,並提出「三年不收稅,後兩年減稅」的優惠政策,吸引企業入駐。

地方敢放開手腳干,跟中央的新政策有關。以前農民很擔心流轉後會出現改革開放前的大集體情況,失去土地。曾經失地的苦,嚴金昌至今仍刻骨銘心。2016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於完善農村土地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分置辦法的意見》,指出始終堅持農村土地集體所有權的根本地位,嚴格保護農戶承包權,加快放活土地經營權,逐步完善「三權」關係。

「今年4月習總書記來這裡說土地三權會分開,所有權歸集體,經營權流轉後歸企業或大戶,但承包權還是農民的,這就給農民吃了定心丸,有地的農民不會失業,他永遠有飯吃。」嚴金昌說。在他身後掛著兩米多高的大幅照片,是2016年4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視察時看望嚴金昌一家時拍的。

現在土地流轉再一次讓老人嘗到了改革的甜頭。在他家客廳一旁整齊地碼著小崗村的土特產,另一旁放著六張鋪著白塑料膜的大飯桌,客廳後面是一條掛著假花藤蔓的長廊,這是他四兒子的農家樂飯店。

他說:「土地是國家的,不在乎誰來種,只有順應時代變化的才是最好的。」

(程春曉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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