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元小說的原始敘事重構

《你的名字。》的三條分裂線

By但願

本影評由以下三個部分組成:

① 語言哲學的遙遠相似性:知乎專欄

② 元小說的原型敘事重構:知乎專欄

③ 重疊產生的第四種結局:知乎專欄

元小說的原始敘事重構

元小說,即meta-fiction。這裡關於《你的名字。》部分的元小說的部分,以及如何代表了日本文化的發展,一方面是因為我沒有查詢資料,一方面則是因為知乎用戶Macro kuo(動畫考察專欄作者/日本動畫協會資料庫工作組觀察員)回答得比我能想得到的都要好太多,他寫了三篇關於《你的名字。》的文章,分別是《動畫考察47 《你的名字。》在感動背後被抹去的東西——被編輯了的「地方觀」》《動畫考察46 承接古代——從《你的名字。》的創作源頭說起》《動畫考察45 彗星划過的「風景」——《你的名字。》試論》 鏈接:知乎專欄。

這位知乎用戶在動畫考察領域的功力不可謂不深厚,關於元小說的很多部分我就不贅述了,我來講講原型敘事的重構問題。

《你的名字。》里有一個非常反人類的鏡頭,即三葉不斷奔跑,一時踉蹌以720°轉圈的方式摔倒在地上,居然沒有昏倒,還能攤開手掌看到瀧寫的「我喜歡你」這三個字(日語),並還能爬起來前往父親所在的地方去說服他。

在觀影之後,重新回想起來,似乎很難解釋,而這個「很難解釋」雖然看似很小,但它其實就是「時間錯位」帶來的所謂「多世界干擾和坍塌」的問題的一個縮影。

但其實這並非是一個bug(如果用家族相似理論去解釋也行得通,因為干擾而產生了錯亂),而是原型敘事的某種重構。

在講重構之前,我要說兩個大家都耳熟能詳的原型敘事。

一個是《聖經》里的故事:上帝試驗亞伯拉罕,要亞伯拉罕將兒子以撒獻為燔祭。亞伯拉罕遵循神的旨意,帶以撒到神指定的地方。當亞伯拉罕將要殺死以撒時,神的使者阻止了亞伯拉罕。並且神為亞伯拉罕預備了一隻公羊,代替以撒作為燔祭的祭品。

一個是《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俄狄浦斯王(和他的父母)違背他一定會「殺父娶母」的神諭,但所有違背的結果,就是,他的所有行為都是在遵照神諭進行。

這兩個故事,說明了幾個帶有「既定未來」故事的原型敘事:

1. 你發自內心的遵從和發自內心的反抗,在「既定未來」面前,都沒有任何用

2. 但發自內心的遵從,已經提前預演了未來,所以既定未來已經提前實現。

3. 發自內心的反抗,沒有辦法提前預演未來,所以既定未來會按照軌跡繼續發展。

4. 因為遵從而實現了既定未來,所以產生了未來的空白,需要別的東西彌補空白,在神話里,是祭品,也是犧牲。

事實上《你的名字。》也是依照這樣的原型敘事,交錯而成。

當然,這種交錯,是建立在第一部分提過的「語言哲學的相似理論」的基礎下進行的。

大家需要注意的就是這個「犧牲祭品」,在故事裡隨處可見。

觀眾可能還記得,瀧曾在就業見面會上說「東京說不定有一天也會消亡」(這也是,為什麼作為一個繪畫能力如此厲害的人,還遲遲找不到工作的真正原因),而他的「示警」從本質上說,和三葉在糸守鎮的示警如出一轍。既然瀧的記憶是會消失不見的,為什麼他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因為他同時見到了本體和祭品——東京和糸守鎮。

知乎用戶Macro kuo(動畫考察專欄作者/日本動畫協會資料庫工作組觀察員)就在文章中提到:

這會是一種新海誠作品裡反覆登場的無比精細的東京在一瞬間灰飛煙滅的《新哥吉拉》式壯觀景象的快感。而片中多次反覆出現的、不知是誰的上空俯瞰鏡頭,也給我們帶來了惶惶不安的空氣。然而,故事中並沒有彗星落在東京。某種意義上可以說,「糸守」是代替東京受到破壞的。 事實也不僅如此。雖然歷經蜿蜒曲折的故事情節,最後「糸守」的居民都會得到拯救,可越是這樣,這種不是城市、而是地方得到破壞,東京卻毫髮無傷地去「拯救」的構圖才令人側目。

如果只是見到本體,是不會對「示警」話語有任何信任的,尤其是在現代化(信息化)如此發達的今日;而如果只是見到祭品,是沒辦法傳遞出「示警」話語的,因為要不在傳遞之前就已經死亡(三葉的母親二葉),要不傳遞的信息就變成了「救我」(如果從呼救的角度去解釋《你的名字。》,就會發現這其實是三葉代表了糸守鎮向外界【或曰中央】求救的故事)。

從這個角度去理解故事,就會發現,在《你的名字。》中,祭品和本體是交錯到一起的,以至於產生了影響時間線的強大幹擾。

而由於當下是本雅明所述的「機械複製時代下的藝術作品」的時代,祭品和本體的界限被不斷模糊,以今日之視角去看糸守鎮的「祭品-本體」模型,光是「觀測」就已經算是對那個模型的毀滅性打擊了,因為今日視角(如同作品中提及的高度現代化的社會)既不是單獨對「祭品」和「本體」的否認,還以「缺失母本的摹本」的模型出現,將那個模型的「祭祀/代替」邏輯完全毀滅。

這種視角,便更加放大了「相似理論」下的強大幹擾能力,在《語言哲學的遙遠相似性》一節里,我提到過語言哲學的問題,就不再贅述。

而需要詳述的,便是前文提到的三個流動背後的真實代表,以及在本節原型敘事重構里的作用。

【繩結-糸守鎮】更多像是某個現實生活中不應該存在(實際上也不存在)的理想國,不管是被稱為烏有之鄉,還是被稱為福柯所言的烏托邦(Utopia)都可行。對於中國觀眾來說,除卻旁觀者的觀測(譬如欺負三葉的三同學)外,糸守鎮的概念和建構更加接近於莊子所塑造的世界(尤其是莊周夢蝶和本作的互文性),或是陶淵明所塑造的桃花源記的世界;這是中國式的烏有之鄉,或曰東方文化建構的烏有之鄉。人們還遵守著神社的祭祀儀式(哪怕未來的結局是《百鳥朝鳳》一般的凄涼),這個烏托邦一定會遵循的條件或設定則是下面兩點:

① 時間流動非常慢,慢到根本意識不到

② 必然只能存在於過去

其實這兩點是相互影響的,因為必然只能存在於過去,所以對於已經歷史,業已發生的事件,一年前、十年前還是一天前,作為靜止的過往,可有任何時間快慢的分別?有的只是當事人(或記憶承載者)的描述觀感。對於糸守鎮來說,也是如此。它只能存在於【過去的三年】這個時間節點裡,其【時間感的喪失】也使得三葉和瀧在魂穿之後失卻了對時間的敏感。

【地鐵-東京市】這樣的現代化都市,則從實際意義上失卻了【個人歷史】存在的可能,也是本雅明一再深感憂慮的存在世界。本雅明認為,現代工業複製生產下,大批量的複製品反覆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觀測時間線中,便是缺失了藝術的「靈韻」。當然,也唯有在這樣的世界裡,才能將有【波普藝術】【蒙特里安風格】這樣的藝術作品庇護起來不被批判。這也是福柯所描述的異托邦(Heterotopias)的存在狀態。

異托邦指的是我們現實的社會裡面,在現實社會各種機制的規划下,或者是現實社會裡的成員,他們的思維和想像的觸動之下,或者是由執政者,或者是公定的單位來規劃的一種空間,或者是社會的成員從思維想像的形式所投射出來的一種空間。

一個在《你的名字。》里的明顯體現,當然就是極具現代化進程下的大都市東京。生活在異托邦的人們,是無法直接找到【理想鄉】的,哪怕窮極所有現代化的交通手段——而離開異托邦,意味著脫離這個現代化都市的滋養,離開的人會逐漸失卻原本的存在形態,如果不幸或有幸真的完全離開異托邦,進入到別的世界,當他再次回到異托邦時,生理就會給出外界危險的禁令,而無視任何外界的示警/呼救。

這也就是為什麼瀧在尋找三葉時,根本無法提及這個人所在的地方,當他想起地方的時候,此人的名字便開始遺忘,而當他完全記住地方的時候(在瀧後續的回憶里,糸守鎮是無法忘卻的地方),事件(緣由)便會遺忘——瀧在回到東京後,再無任何離開東京的念想——若是為了尋找某人,大可繼續流浪——最後和三葉在東京的地鐵站相遇。

【彗星-宇宙線】則更像是一種惡托邦(Dystopia)的存在。

王德威教授在講座《烏托邦,惡托邦,異托邦——從魯迅到劉慈欣》中是這麼論述惡托邦的:

舉幾個明顯的例子: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大家都很熟悉的喬治·奧威爾的《1984》,還有俄國作家扎米亞京的《我們》。在這些世界裡,我們看到,人類追求紀律、和諧、幸福、效率等種種理想的努力之後,卻帶來了始料未及的結果。所謂的以理性挂帥的現代性、合理化的經營、或者是啟蒙所帶給我們的對人類理性主體前所未有的信心,在這裡,似乎找到了一個反擊,或者是反思的層面。

在惡托邦里,人類文明看起來似乎是一片紀律井然,一片和諧快樂,但事實上,在看不見的這隻手的制約之下,無論這隻手是資本主義的手或者是社會主義的手,往往讓這個社會裡的成員在進退之間失去了分寸。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惡托邦就像烏托邦一樣,也是作家,或者說文學創作者介入現實、干預歷史的一種手段。

實際上,我們會看到,人類文明之於宇宙線,就是如此的狀態。這隻看不見的手,我們或曰為「命運」,或曰為「XX主義」,或曰為「民粹」都可以。處在惡托邦之下生活的東京市民,如此報道彗星:難得一見、絕美景觀、奇妙風景,但卻檢測不出來彗星必然會分裂並擊中人類居住的區域。人們似乎其樂融融地生活,但實受到【死亡本能】的恐懼也好,【惡托邦】的【無形之手】壓制也罷的限制。

彗星的降臨,人類無法迴避,只能觀測,彗星帶來的伴生物(糸守鎮),人類無法保護,只能任由其收回,彗星在離開後,持續產生的影響,人類也無法消除。

除非,將某物作為祭品獻祭給【神】,方才能保安全。——雖然實際上,並非是保其安全,而是將其結果交予他人/世界承擔。

三葉在奔跑中摔跤,渾身傷痕,就是我們所見的,最小的,獻祭。

作為神社繼承者的她,必須要代替糸守鎮受傷(注意到三葉受傷時的動作和彗星撞落糸守鎮時的衝擊的相似性),才能拯救糸守鎮的居民。

同樣的敘事重構,出現在《你的名字。》的大大小小各個角落,而這各個角落的獻祭/迴避模式,或以【祭品受損】的形式存在,或以【本體保留】的形式,或以【切割複製品,留下別的複製品,為不存在的母本獻祭】的形式存在。

最明顯的,就是記憶的忘卻:三葉和瀧,必須犧牲自己和對方的記憶,才能換來糸守鎮(或曰東京)的平安。——在最大的單元中,則是對整個時間線的亂序重排,來保證鎮上的人們足以能逃脫災難——在最小的單元里,則當瀧記得三葉的名字時,他便確實地想不起糸守鎮這個地名。(並以做夢的形式和多重世界的形式做擋箭牌——當然這種擋箭牌本身,就是一種獻祭。)

其次的,就是傷害的轉移:最大的單元中,異托邦甚至將整個烏托邦拖出來獻祭給惡托邦,保全了自身的存在。——在最小的單元里,則必須要犧牲單獨屬於兩人的幸福未來——奧寺前輩和瀧的可能,以及敕使和三葉的可能——這在作品中,甚至以非常明確的展示給觀眾。

第三的,切割複製品,則是虛造一個原本不存在的東西,讓它消失:譬如提到的「糸守鎮」的來源、譬如所謂的根本不證偽的「多重世界」,譬如巫女的獻祭儀式——但更為重要的,則是將【理想國】的毀滅展現給【無形之手】看。——而這種儀式,其實也是電影/動畫與真實世界的復觀。對於日本觀眾來說,這種復觀本身,就很容易讓他們聯想起2011年的東日本大地震事件——以及伴隨而來的福島核泄漏給後代的持續性傷害。

只不過在《你的名字。》里,是剝奪存在(記憶)罷了。

《你的名字。》其實也是對《聖經》善惡分裂之源故事的某種復觀,撒旦奈爾從天堂墜入地獄,如彗星般層層掉落,最後更名為路西法,與上帝分庭抗禮——使得原本沒有歷史和時間的神話故事,真正意義上從文學而不是哲學的意義上進行了推進——以便和人類的真實歷史合攏。

亞當和夏娃也是如此,因為吃掉禁果後,被上帝趕出伊甸園,如彗星般層層掉落,最後更名為人類,讓人間從天堂中割裂出來。

若非彗星掉落,又如何形成隕石湖,如何有糸守鎮的存在——這個中的凝縮也是對人類歷史的復觀——若非彗星再次掉落,居住於人間的人類又如何知曉,自己究竟是本體,還是祭品?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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