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寺案

(圖侵刪)

1.

隴東蘭若寺,為天下禪宗南北二宗之北宗,香火鼎盛,信徒虔誠。

寺中涼亭,有兩人正在喝茶,正是李昶和于洋。

落城懸案已決,兇手伏法,李昶等人便動身離開了落城,途徑隴東,應于洋之邀,他二人便來到了蘭若寺。

於氏一門世居遼東,隴東位居遼東咽喉,因此蘭若寺與遼東於家素有來往,而于洋是於氏嫡子嫡孫,對於蘭若寺自然不陌生。

昨日他二人便到了蘭若山下,趙捕頭和宋師爺先行離開,妙風和尚將他們接上了山,在寺中先行住下。

于洋幼時便常隨父親到蘭若寺,並不陌生,妙風和尚為寺中二代弟子,性情豪舒,最合于洋胃口,妙風也喜于洋的直率,是以兩人相交甚是莫逆。

昨日兩人剛到寺中便計划去拜訪老住持渡厄和尚,奈何老住持昨日舊疾複發,不便見客,只好作罷。

今晨起來,妙風前來告訴李昶和于洋,老住持病情稍微好轉,可以見客,兩人便先行在寺中涼亭坐下,飲茶等待老住持召喚,好前去拜訪。

于洋品了一口清茶,砸吧砸吧嘴道:「山上的清泉倒是頂好的泉水,用來煮茶再好不過,就是茶稍微差了點,等你去了遼東,我把我爹珍藏的大紅袍給你喝,那才好喝。」

李昶笑道:「寺中清修之地,粗茶淡飯本是正常,哪裡比得了你於家家大業大。」

于洋撇撇嘴道:「等你喝了我爹的大紅袍,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李昶搖搖頭道:「我雖好茶,但還不至於挑三揀四。」

于洋道聲忒也無趣。

二人正在交談,聽到身後腳步聲傳來。

李昶回頭一看,妙風和尚健步向他們走來,人尚遠聲已傳來,他敞著嗓門喊道:「于洋,李大人,師叔已經收拾利索,你們可以前去禪房了。」

于洋瞥他一眼嗔怪道:「你也是寺中除住持一輩輩分最大的和尚了,那麼多小光每天追著喊師叔師叔祖的,怎麼還總是風風火火,沒一點高僧風範而且,你怎麼老是穿這件舊衣服,都洗的脫色了。

妙風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我若是和妙雲師弟一般規規矩矩,潛心佛法,估計你又該說我死板無趣了,你總是有理的至於衣服么,出家人四大皆空,衣服新舊無所謂的。

李昶介面道:「妙風大師所言在理,歡相悲相皆表相,只要心存善念,行善積德,便是高僧。」

妙風雙手合十施禮道:「李大人甚有慧根。」

于洋看他二人互誇,嘴角一撇道:「要不你在蘭若寺出家做個大和尚吧。」

妙風笑道:「只怕蘭若寺小,李大人不肯留。」

李昶搖搖頭,很是無奈。

三人說說笑笑,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來到了住持的禪房不遠處

李昶好奇道左右看了看好奇道:「大師住的似乎有些偏僻。」

妙風道:「主持師叔素來喜歡清靜,因此不愛和其他僧眾住在一起,所幸有妙雲師弟經常照應著,倒是不怕出什麼差錯。」

李昶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說話間已到了門口,妙風輕叩房門,輕聲道:「師叔,李大人和于洋到了。」

房內穿出老主持蒼老的聲音:「請二位施主進來吧。」

妙風推開房門,李昶和于洋進了禪房。

只見老禪師盤坐在榻上,慈眉善目,只是臉色稍稍有些蒼白,眉頭不自然皺著,似在忍耐痛楚,旁里站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和尚,雙手合十,低頭靜立。

老禪師見他二人進來,睜開雙目微微一笑道:「李大人做客蘭若,老衲昨日本就該接見,奈何身子不爭氣,倒是怠慢了。」

李昶連道不敢。

老禪師又看向于洋道:「於二公子,前些日子你父親剛來過蘭若寺,我和他還談起你,沒想到這麼快便見到你了。」

于洋一斂平時輕頹,恭身道:「煩勞大師挂念小子,大師該多多照顧好身子。」

老禪師笑道:「老毛病了,早些年受風寒,手腳關節處腫脹變形,這幾年蒙父親照看開藥,已經好多了,只是這半年內,突然開始頭痛你父親也無能為力,只能強忍。

說罷繼續道:「近日正是三年一次的禪宗論法會,寺中難得熱鬧,南宗褚青寺來了好幾位高僧,二位既然到了寺中,那便索性多住幾日看看,就是怕你們覺的論法無趣。」

李昶道:「禪師多慮了,我兩卻之不恭。」

老禪師笑著點點頭。

李昶見老禪師面露病容,勉力交談,於是恭身道:「大師身體抱恙,我兩不便多留,這就先出去,不打擾大師清休了。」

老禪師本就強忍病痛,見李昶如此說,也沒有強留,身側年輕和尚合十行禮略表歉意,妙風便帶著他們退出了禪房。

兩人離開禪房,妙風也去忙論法事宜,走在路上李昶見於洋眉頭皺著問道:「怎麼?老禪師病很重?」

于洋道:「只觀表象,老禪師雖面色蒼白但並不是病入膏肓之象,只是他與咱們交談都一直在強忍痛苦,頭疼這種事可大可小,我也難下定論。」

想了想擺擺手道:「算了,既然我爹都束手無策,想來我也不可能有更好的辦法。」

李昶對於病症是行外之人,更沒辦法,兩人一邊交談一邊走回廂房。

2.

第二天一大早,李昶被一陣嘈雜聲吵醒了。

穿好衣衫,走出廂房,正好看到隔壁睡眼惺忪的于洋。

他們睡得是寺中待客專建的客房,嘈雜聲則是從隔壁僧眾住禪房方向那裡傳來的。

兩人對視一眼,邁步向禪院走去。

剛出去于洋便被一個行色匆匆的小和尚撞了一下,小和尚連道「罪過」,于洋示意他無妨,問道: 你急急忙忙這是要去哪?為何大清早寺里吵吵嚷嚷的?

小和尚遲疑一下道:「聽西禪院的師兄們說,好像是妙雲師叔西去了,我正準備過去···」

于洋大吃一驚,和李昶對視一眼,匆匆讓小和尚帶路向西禪院走去。

他們昨日去拜見渡厄禪師還見妙雲大師好好的,怎麼這才一晚上,就死了呢。

剛到西禪院,他們就聽到了妙風的聲音,于洋神情微變,快步走向人群,分開眾人,李昶緊隨其後,走進禪房後,看到妙風抱著一個和尚的身子失聲痛哭。

李昶細看,發現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站在老禪師身後的妙雲大師

于洋上前搖搖妙風的肩膀問道:「妙風,這是怎麼了?」

妙風睜開眼看到是于洋,一邊哭一邊道:「妙雲師弟死了……」

于洋扒開妙風的手臂,看向妙雲的身子,只見妙雲面無血色,早已氣絕身亡。

正待仔細查看,身後傳來眾人驚呼,眾和尚失聲道:「住持!」于洋回頭看去,只見老住持跌坐在地,已然不省人事。

李昶先他看到老禪師暈倒,已經趕到了老禪師身邊,于洋見狀也趕緊跑到了老禪師身邊,掐著老禪師的人中,一會兒後老禪師張嘴猛吸口氣,悠悠轉醒。

他剛醒來便看向榻上妙雲的屍身,接著大顆的淚珠就從眼裡滾落。

于洋擔心的輕聲道:「大師……」

老禪師張了張嘴顫聲道:「扶我過去。」

于洋和一個小和尚扶起老禪師,李昶也在身後跟著老禪師,他顫顫巍巍走到妙雲旁邊,摸著他冰涼的屍身道:「妙雲啊,你怎麼了這是?快起來看看師父啊。」

妙風不忍去看他,別過頭不停的抹眼淚。

他二人自幼便跟隨老禪師,妙雲性子安然,不像妙風一般愛舞槍弄棒,平日里常在經閣研讀佛經,與世無爭,老禪師最是喜歡妙雲,常年將他帶在身邊,二人情同父子,妙雲身死,大家很清楚老禪師的心裡有多難過。

老禪師哭訴半天,扭過頭看著李昶和于洋擦擦眼淚道:「李大人,你此次來寺原是做客,老衲本不便讓你幫忙,可妙雲一向與世無爭卻在寺中被殺,實是冤屈,老衲素聞你斷案如神,特在此懇求你,一定要查出殺他的兇手。」

說罷站起身子,雙手合十恭身向李昶行禮。

李昶趕忙扶起老禪師道:「禪師多禮了,李昶愧不敢當,定當竭盡全力,徹查此事。」

旁里妙風怒道:「還查什麼查,師弟分明是被人謀害,定是褚青寺人所為!」

老禪師回頭斥責道:「妙風!沒有證據不可隨便冤枉別人!」

妙風流著眼淚兀自忿忿不平。

「除了他們還有誰!定是他們害怕論法再敗,殺了妙雲師弟!」

老禪師怒道:「不許胡說八道,李大人自會查出真相,你休要在此無理取鬧。」

妙風扭過身子不理老禪師,卻依舊怒不可遏,看樣子恐怕要去找褚青寺眾人的麻煩。

老禪師眼角有淚,看著門裡門外眾僧嚴令道:「事情沒有查清之前,任何人不準去找褚青寺師兄弟的麻煩,否則逐出蘭若寺!尤其是你,妙風!」

妙風轉過身子急道:「師叔!」

老禪師不理他,對李昶道:「如此便拜託李大人了。」

李昶恭身領命,轉過身對妙風和尚道:「大師,事情未見明朗之前,寺中人人有嫌疑。」

妙風道憤憤道:「可是師弟在寺中向來與世無爭,人人都敬他愛他,斷然不可能有人想要害他,除了褚青寺擔心師弟精研佛法,論法一敗再敗,進而出手殺人,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誰會殺他,再說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妙風!」老禪師怒目圓睜,似不願讓他多談此事。

李昶道:「大師,您先讓眾師父們出去吧,我和于洋查驗一下妙雲師父的遺體。」

老禪師點頭輕唉,喚了妙風和其他眾人出去,房間只留李昶和于洋二人。

3.

于洋看李昶一眼,走到妙雲身旁,扯開他的僧衣,只見妙雲胸口正當一個烏青掌印,肋骨盡斷,胸腔已然塌陷。

李昶在房間內四處走動查看,發現房內物事甚少,除卻榻前幾卷佛經和一盞青燈,便只有地下一個蒲團,周遭再無一物,也沒有被翻亂的跡象,又走向門窗,發現門窗也沒有被破的痕迹,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

于洋細細驗看妙雲傷口後,抬頭道:他被一掌拍中,五臟移位,心肺震裂,頃刻便已斃命。」

「何時死亡?」

于洋翻開妙雲眼皮,見妙雲眼角已有白色小點,並有擴大趨勢,抬頭道:「最少已三四個時辰,應是在昨夜子時到丑時之間被殺。」

李昶思索一下道:「我於武技並不太了解,依你看,赤手空拳頃刻便可使人斃命,需要多深的功夫。」

于洋搖搖頭道:「我也不太了解,你得問問妙風。」

李昶點點頭道:「你再仔細查驗一下還有沒有什麼別的細節,我出去看看,順便問問妙風。」

李昶走出禪房,見妙風站在不遠處背對房門悶悶生氣,便走過去問道:「妙風大師,你精通武技,于洋所驗妙雲大師身中一掌,頃刻間便已喪命,依你看需要多深的武技能夠辦到?」

妙風擦擦淚水沉吟一下道:「妙雲師弟不喜學武,身子雖算健壯可和學武之人比起來還是差很多,但即便是普通人,能只一掌讓人瞬間斃命,只怕沒有十年功力也難以辦到。」

「若是熟人趁其不備下手,或者妙雲不閃不避,甘願被打呢?」

妙風怒目圓睜道:「你這是何意?妙雲師弟雖然性子沉穩,可還不至於坐等著被人打!」

李昶解釋道:「大師不要動怒,現在案情不明,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妙風依舊怒氣難消,可事關妙雲,又不能拂袖而去,只背轉身子道:「若是出其不意或甘願被打,要把堅硬的肋骨打折,沒有七八年功力也難辦到。」

李昶對他的火爆脾氣也很是無奈,搖搖頭道:「多謝妙風大師告知。」說罷轉身便欲離去。

妙風在後看他離去,開口叫道:「李大人,你莫要見怪,我和妙雲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他突然身死,我很是難過,我就是這般火爆脾氣,言語衝撞處還請你見諒,你一定要找出真兇,還師弟一個公道。」

李昶道:「大師多慮了,我一定儘力而為。」

妙風合十行禮,拜謝李昶。

「如此,拜託李大人了!」

李昶轉身正待離去,忽然頓住身子,似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子問道:「適才大師在房中所言,褚青寺似乎以前便與蘭若寺有過怨懟,敢請大師告知。」

妙風愣了愣,面上似有為難,等了一會兒後道:「師父本不願讓我們提及此事,可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當即與李昶說了兩寺間的恩怨。

原來蘭若寺與褚青寺本同屬禪宗一脈,為六世惠忍禪師一脈,本以褚青寺為正宗,後遇前朝亂世,禪宗其中一支為躲戰亂,到隴東傳教立寺,便是現在的蘭若寺,可偏偏北上的這一支教義篤正,近年來隨著天下承平,竟是越來越壯大,不但和本是正宗的褚青寺分庭抗禮,甚至隱隱有取代禪宗正統之勢,這一來兩寺便生了嫌隙,所以從十五年前約定每三年進行一次論法,以證明哪一支為正統,奈何自論法以來,褚青寺總是輸多贏少。

六年前,在論法中,褚青寺一位脾氣急躁的和尚因論道論不過,竟然當場生生打死了蘭若寺一位高僧,雖然後來這位和尚也當場自戕,可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渡厄禪師心胸寬廣,總覺得兩寺本同為一脈,不願以此事攻擊褚青寺,故而處兩寺少數人知道,並沒有外傳。

妙風道:「師父總覺得褚青寺和蘭若寺本自同根生,這種事穿出去丟的是禪宗的臉,蘭若寺也不光彩,所以嚴令我們不許亂說,可他們這次竟然暗殺妙雲師弟,實在是……實在是過分!」

在他心裡已經不可動搖的認定殺人的一定是褚青寺的和尚。

李昶聽他所說,心下已瞭然,也無怪妙風認定是褚青寺所為,妙雲在寺內素來與世無爭,沒人有理由殺他,恰逢論法大會期間,又有褚青寺那位大和尚殺人的前車之鑒,褚青寺不遭懷疑才是奇怪。

李昶問完妙風,轉身離開前,回身掃了一眼妙風僧衣,搖搖頭轉過身回到廂房

廂房內于洋已經查驗完畢,李昶問道:「怎麼樣?」

于洋道:「除卻胸前受了一掌一指,再無其他傷痕。」

李昶皺起了眉頭。

一個人胸前遭受重擊,沒有其他任何傷口,只有一種可能,妙雲認識兇手。

無論是被猝不及防偷襲,還是甘願被打,妙雲被殺前都一定看到了兇手,可他還是給了兇手殺他的機會,所以他應該認為兇手對他沒有惡意,或者,即便他察覺到了可能有生命危險還是沒做出任何防備行為。

可據妙風所言,妙雲性情恬靜,佛法精深,該當是一個心胸寬闊,不會惡意揣測旁人的人,這麼一來,寺中所有習武七年以上者幾乎都有嫌疑。

3.

就在李昶和于洋忙於偵破妙雲身死的第二天,不幸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老禪師在禪房內圓寂了,妙雲死後,便是另一個小和尚伺候他的起居,小和尚今晨一早去伺候老禪師洗漱的時候,發現老禪師盤腿坐在榻上,他叫了好幾聲都不見應答,伸手輕輕一碰,發現身子已經冰冷,這才明白老禪師已然去了。

李昶昨日還問了老禪師一些舊事,沒想到他突然就死了。

李昶和于洋趕到現場的時候,妙風正在大吵大鬧著要去隔院殺光褚青寺的所有和尚。

渡厄禪師身死,寺中輩分最高的便是他了,其他和尚攔都攔不住。

于洋搶身上前抱著妙風道:「妙風,你冷靜一點!事情還沒查清楚,你忘了前日妙雲遺體前老禪師說的話了么?!」

妙風悲聲道:「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妙雲師弟和師父接連辭世,褚青寺罪責難逃!」

他正吵鬧,一道聲音自門外響起。

「我褚青寺行的直做的端,若然做了絕不會不認,可要是沒做,別人也休想強加在我等頭上!」

只見一個黑面長須的老和尚站在門外,不怒自威,卻是褚青寺的渡苦禪師。

老禪師站在門外,看著大吵大鬧的妙風道:「妙風,我褚青寺此行至蘭若寺參加論法大會的,連老衲在內統共一十二位,自入寺中,老衲便嚴加吩咐,除必須的活動,任何人只能待在禪房內研讀佛經,這一點,你蘭若寺好幾位師傅皆可作證,渡厄師兄圓寂,你心中難過我很理解,可你非要將罪名強加到我褚青寺的頭上,恕老衲不能答應!」

妙風看到渡苦,更是怒從心來,厲聲道:「六年前你寺就曾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我妙音師弟,如今再殺我師弟師叔,有什麼不可能的?」

褚青寺前事理虧在先,渡苦吶吶無言道:「六年前妙真一怒殺人確實不對,可是此次來寺,我從一開始便嚴加看管,老衲敢拿褚青寺百年名聲保證,此事絕對和我褚青寺無關。」

妙風還待反駁,于洋一把攔住他道:「你不信渡苦禪師,我總信的過吧,這事我和李昶定會查個清清楚楚,給你和蘭若寺一個交代,你先稍安勿躁,無論是誰行兇殺人,都一定有蹤跡可尋,等查出真兇你再發作不遲。」

蘭若寺其他諸僧也紛紛勸解,妙風這才作罷。

李昶一直冷眼旁觀,他在觀察,也在思索,觀察房中諸人的行為,思索昨日渡厄禪師對他所說的話。

昨日,李昶前去問詢渡厄禪師關於妙雲以前的諸事,渡厄禪師便將妙雲的事與他細細說了一遍。

妙雲本是孤兒,二十年前,尚未出家的渡厄禪師在隴西見到了當時趴在父母屍身邊痛哭的小妙雲,二十年前,天下初定,百廢待興,餓死的百姓不知凡幾,妙雲不過是無數可憐孩子中的一個,渡厄禪師見他可憐便將他帶在了身邊,至於妙風,那時候已被收在了蘭若寺上一代住持渡悲禪師門下。

後來渡厄禪師在蘭若寺出家,渡悲禪師將他認做師弟,同屬渡字一輩,妙雲自然而然隨在他門下成為妙字一輩的和尚。

據渡厄禪師所說,妙雲由於自幼經歷坎坷,沉默寡言,但是心地很是善良,在寺中這麼多年,確實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起過爭執。

李昶沒想到的是只一晚,渡厄竟然也已圓寂,只是這兩人死亡相隔僅僅一天,實在是太巧了。

于洋安撫下妙風,吩咐其他和尚將他送回自己禪房,渡苦禪師也離開了渡厄禪師的禪房,這才著手查看渡厄的遺體。

老禪師盤腿坐在踏上,于洋觸摸的時候,身子已經僵硬,禪師神情還算安享,雙目微垂,嘴巴進抿,只是看著的時候表情稍微有些詭異,好似苦笑一般。

于洋輕輕放倒老禪師的遺體,解開衣物開始查驗。

當于洋拿起老禪師左臂的時候,李昶突然道:「等等!」

于洋楞了一下問:「怎麼了?」

李昶走過去抬起老禪師左臂,于洋順著李昶目光看去,只見屍體左臂根處有一個拳頭大小的疤痕。

「這是燙傷留下的疤痕,而且看樣子已經很久了。」

李昶道:「你可見過這個位置有被燙傷的人么?」

于洋一愣。

這裡貼近腋下,即使受傷都很難傷到。

你的意思是?

李昶道:「沒什麼,也許只是巧合,你繼續驗吧。」

于洋搖搖頭繼續驗屍,仔仔細細查驗了身上一遍,抬起頭道:「沒有任何外傷。」

說罷又翻看老禪師眼皮道:「眼瞼沒有滲血,也不是窒息死亡。」

頓了頓,輕輕捏開老禪師的嘴巴,仔細看了看,又嗅了嗅,臉色稍變。

「喉部隱約可見淡淡血斑,用鼻子嗅沒有腥臭也沒有淡香,只有淡淡的血腥味。」

李昶道:「怎麼說?」

于洋略一沉吟。

沒有異香和腥臭,排除服毒而死,喉部的淡色血斑則很可能是胸腹內的血,若無意外,這種情況,很可能是情緒波動太大,心脈破裂,導致猝死。」

說罷又連連搖頭,「可是不該啊,妙雲前日就死了,他當日雖然氣急攻心,當場昏厥,可也沒有當場猝死,為何時隔一天後,突然在自己的禪房內死亡?」

李昶聽到這兒,眼睛輕閉,抬起手輕摸自己的下巴。

一會兒後睜開眼,開始查看禪房。

禪房幾乎沒有什麼異處,青燈黃卷,簡樸的不能再簡樸。

掃視一圈,來到老禪師存放衣物的柜子前,李昶看到了一雙粘滿了干泥巴的鞋,上邊甚至還有被泥粘上的草葉。

4.

寺院清一色的青石鋪就,老禪師身體抱恙,鮮少遠行,那麼這雙布滿干泥的鞋子就有些難以解釋了。

山上最近的一次下雨是李昶和于洋來的第一晚,那一夜疾風驟雨,下的還不小。

李昶取了鞋底一小塊干泥和草屑,輕輕拿布包了起來。

再次查看房門,發現沒有破損的跡象,只是當李昶細看窗戶的時候,發現了一些疑點。

窗栓有被開過的痕迹,李昶拿指頭輕輕摸了摸上邊的塵埃,嘴角輕抿。

這扇窗應當是常年從內部拴著,故而灰塵積落在上,平常偶爾擦拭也不好擦拭,但是現在這個窗栓由於曾被拉開的,底部厚厚的塵埃印記暴露無遺。

于洋看他擺弄窗戶問道:「怎麼?有人曾破窗而入?」

李昶搖了搖頭,邁步走出了禪房。

出去後,突然又退回禪房,深深的嗅了兩下,面存疑惑,然後才離開禪房。

他找到那個伺候老禪師的小和尚,問道:「老禪師那間禪房的窗戶可是常年不開?」

小和尚點點頭道:「住持因患有頭疾,受不風,故而那間禪房的窗戶向來都是關著的。」

李昶沉吟一下,取出懷中的干泥,捏出草屑給小和尚看看,問道:「你可知山上哪裡這種草最常見?」

小和尚細細看了看,疑聲道:「應該是後山。」

李昶眼睛微眯。

「後山離老禪師禪房有多遠?」

「大概半個時辰路程吧?」

李昶道:「可帶我前去?」

小和尚點頭應下。

于洋也自房中出來,李昶當即準備和小和尚前往後山,突然發現小和尚張了張嘴巴,似欲言又止。

忙問道:「怎麼了?你可是見到了什麼?」

「我也不知我看到有沒有用。」

「但說無妨。」

小和尚道:「大概從半年前開始,因妙風師叔下山忙別的事情若遇妙雲師叔忙不過來時,小僧便來侍奉住持,有一晚小僧伺候住持睡下後,因為抄經書,所以睡得晚了些,抄完經書出來小解,走到竹林處卻突然聽到好像有人爭執,就多走了兩步,卻看到住持一個人在竹林中自言自語,可是聽起來偏偏好像自己跟自己爭吵一般。

小和尚說到一半,抬起頭怯怯的看李昶一眼,接著弱弱道:「小僧幼時曾聽上了年紀的人說,有些人患有夜遊症,夜裡睡著了還會出來胡亂走動,可是自己記不得,旁人不也敢去喚醒。」

于洋道:「你是說,你看到住持曾夜遊?」

小和尚心中終究還是沒有底氣,弱弱的點點頭。

李昶皺皺眉頭,思索一下後擺擺手道:「咱們還是先去後山看看,這件事過後再想。

三個人一起朝後山走去,山路崎嶇,儘管已經晴了三日,有些低洼的地方還是有積水。

走了小半個時辰,在一處土坡前,李昶看到了有人踏足過的痕迹

他蹲下身仔細看了看那雙腳印,發現和老禪師房中的鞋子大小幾乎完全相同。

又摘了腳印旁一片青葉,也和禪師足底的草屑完全一樣。

雨後初晴,後山又山路難行,這幾日眾人忙於論法大會,根本沒人來後山,所以除了一人的足跡,再無別人的,這倒是省了李昶很大的力氣,三人隨著足跡一路向山上走去,足跡一直延續到一個很偏僻的山洞前。

李昶和于洋對視一眼,邁步走進了山洞。

山洞並不大,頭頂的岩石上還在滴水,李昶進入山洞,放眼掃去,內里空無一物,他借著洞外微光,瞥見洞壁之上有刻痕。

仔細看去,壁上刻痕斑駁,雜亂無章,有些陳舊的地方甚至已經起了青苔。

李昶抬手摸去,刻痕不是太深,目光看向一處,眼神一凝。

那是一個圓形的圖案,刻痕尚新,當是刻下不久,還沒被划去,李昶盯著那個圖案,疑聲道:「這是……」

于洋在他身後道:「怎麼?你認識這個圖案?」

「似曾相識。」隨即又搖搖頭道:「只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

低頭細細看了這個山洞半晌,沒發現其他疑點,只好下山。

下山途中李昶一直皺著眉頭想事情,神魂不屬,走到快一半路程的時候突然眼睛一亮,似想起了什麼。

還不待于洋問話,他抓起于洋胳膊道:「咱們得再驗一遍屍體!」

5.

李昶拖著于洋快步朝山下走去,小和尚滿頭疑惑,緊跟在他兩身後。

三人一路快步下山,徑自走到停放兩位大師遺體的房中

李昶來到妙雲遺體邊解開白布看了看那個掌印問道:「你且仔細查看,看看能不能驗出妙雲大師所斷肋骨,斷的部位都是哪裡。」

于洋俯下身,手指緊緊貼著妙雲大師胸前掌印摸索,時而拿手指戳戳受挫處。

一會兒抬頭疑惑道:「上次竟沒發現,這肋骨斷的有些蹊蹺啊。」

「怎麼講?」

「常人出掌,多是掌根,也就是貼近手腕處那一截髮力,故而妙雲大師所斷肋骨,該是掌根劈落處凹陷厲害,可是,妙雲大師傷痕竟是指根落處肋骨凹陷厲害,這與發力常理有悖啊。」

李昶眼角微抖,連忙到渡厄住持屍體旁,抬起他的雙手,逐節摸索,半晌後沉聲道:「原來如此!」

怎麼?」

李昶兀自凝神思索,不理于洋,想著想著又連連搖頭,不住嘀咕道:「可是為什麼呢?」

于洋見他一個人一直嘀嘀咕咕,胡言亂語,卻又不知他想什麼,急得直撓頭。

忍不住嘟囔道:「神神叨叨的,一查起案來跟平時完全判若兩人。」

李昶突然神情一震,轉過頭看著于洋道:「你說什麼?」

于洋詫異看他一眼,愣了愣道:「我說你神神叨叨啊,怎麼了?」

「不是,不是這一句!下一句!」

「跟平時判若兩人?」

李昶重複道:「判若兩人……」

于洋嘀嘀咕咕胡言亂語,抬手摸摸他額頭道:「沒發燒啊……」

李昶突然盯著他道:「你可還記得那個小和尚所說渡厄大師夜遊之事?

于洋愣了愣道:「記得啊怎麼了?

李昶蹙起眉頭道:你閱遍奇書,可曾聽過有沒有什麼病症發病之時會讓人與平素判若兩人,甚至截然相反?

于洋想了想道:「你是說離魂症?」

李昶一怔,「何謂離魂症?」

「《辯證錄.離魂門》中所言,人有心腎兩傷,一旦覺自己之身分而為兩,他人未見而己獨見之,是為離魂之症也。」

李昶抿了抿嘴角,重複道「自己之身分而為兩……」

「這種病症有何誘因?」

「多為大喜大悲,或者在太沉重的回憶刺激下,逼出了另一種人格。」

于洋見他神色莫名,問道:「怎麼了?兇手和離魂症有關?」

李昶沒理他,思索半晌後才嘆口氣道:「這件事只怕沒這麼簡單。

回過身向于洋道「也許咱們該去褚青寺那邊找找頭緒,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和褚青寺牽扯不清,或許渡苦大師能解開我心中的疑惑。」

6.

李昶和于洋相隨到北禪院去見渡苦禪師,剛到禪院門口,迎面走來一個和尚,看到他們二人行一禮恭敬道:「小僧戒空,見過二位施主。」

李昶回一禮道:「我們有些事想問渡苦大師,煩勞通報一下。」

戒空道:「小僧是蘭若寺弟子,只是負責接待褚青寺各位高僧,我只能帶二位到渡苦大師所在禪房,至於通稟,小僧就幫不了二位施主了。」

李昶微微一愣,問道:「不知負責接待褚青寺各位的是蘭若寺哪位大師?」

戒空道:「是妙風師叔。」

于洋訝異出聲?:「哦?竟然是妙風?」

也無怪于洋驚訝,妙風因妙雲和渡厄禪師身死,對褚青寺可謂恨之入骨,偏偏他竟然負責接待褚青寺。

李昶笑笑道:「如此便煩勞小師傅帶路了。」

戒空道:「施主客氣了。」領頭帶著他們向渡苦禪師房間走去。

一路走到門外,戒空便告辭了,

褚青寺一個小和尚通稟後,李昶和于洋見到了渡苦禪師。

二人坐定,渡苦禪師道:「二位定是為查兇手而來,只是此事著實與我褚青寺無關,我寺一十二人,自來到蘭若寺除卻研讀佛經每日至多只在這北禪院活動,他們不可能殺人。」

李昶道:「大師誤會了,我只是有些事詢問您,並非懷疑褚青寺。」

渡苦臉色稍霽,「貧僧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昶笑笑道:「敢問大師,六年前那位妙真大師暴起殺人是何原因?」

渡苦一怔,面容苦澀,「妙真脾氣暴躁,怪不得旁人。」

「即便脾氣再暴躁,能讓一位高僧暴起殺人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顯然,李昶不相信這件事那麼簡單。

渡苦抿了抿嘴角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可事關密辛,恕貧僧不能告知。」

李昶拇指搓了搓食指骨節,突然問道:「不知大師可知左臂臂根處有圓形刺青者是什麼人?」

渡苦瞳孔猛縮,卻強自鎮定下來道:「貧僧不知。」

李昶看在眼裡,沉聲道:「大師,佛家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朝寺中二人橫死,誰也不能保證還會不會再死人,大師如此遮遮掩掩,當真視人命如草芥么?」

渡苦面有為難,低頭念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李昶道:「我幾番探查, 深知渡厄大師身份只怕並不簡單,只是苦於心里明明知道渡厄大師身上藏著秘密,卻挖不出來,還望大師解惑。」

說罷深施一禮。

渡苦趕忙扶起李昶道:「事關兩寺百年聲譽,施主著實是為難貧僧了。」

李昶沉聲道:「大師,人命關天!」

渡苦神色掙扎,終是長嘆口氣道:「也罷,左右此事也瞞不了多久了。」

「你兩先行坐下,且聽我從頭道來。」

渡苦整理一下思緒緩聲道:「蘭若寺雖與褚青寺爭論正統已多年,可上一代主持卻是相交莫逆。」

「蘭若寺渡悲師兄和我渡難師兄常年書信不斷,直至我渡難師兄圓寂,我整理渡難師兄遺物,找到一份多年前的舊信,那信上寫了剛剛故去的渡厄大師的入寺始末。」

他緩口氣道:渡厄大師舊年曾是巍軍一員。

李昶聽到「巍軍」二字,腦子轟然一怔,臉色一變。

渡苦看他的反應道:「看樣子施主也只巍軍,那貧僧便不多言了,至於妙真殺人,貧僧只能說,他也是個可憐人。」

他說完一連長嘆,神情戚戚然。

李昶緩了緩神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一禮道:「多謝大師解惑,這便告辭了。」

于洋猶自雲里霧裡,李昶已經扯了扯他示意離開。

李昶很清楚渡苦大師適才這番話包含了多少東西,所以點到即止,不再奢求渡苦再多告知,故而當即告辭渡苦大師離去。

蘭若寺收容巍軍舊屬,甚至還做了住持,渡苦身為褚青寺僧人,確實不便多說。

自此,李昶腦子中那些散亂的線索才算串了起來。

出了門,于洋問道:「巍軍有那麼恐怖么?」

李昶苦笑一聲:「有過之而無不及。」

「哦,那我不問了,陰暗的傷腦經的我都不願了解。」

李昶長嘆一聲看著遠方輕聲道:「有些時候,人只有站在陰暗中才能真正的澄澈。」

李昶自北禪院回來,徑直渡厄禪師生前所住的禪房中,足足待了半個時辰,沒人知道他在裡邊做了些什麼。

出了門後換過那個陪他去後山的小和尚,不知附耳吩咐了小和尚些什麼,小和尚掙扎了半天還是朝遠處去了。

7.

第二天論法大會就要召開,夜裡眾人卻都聚集在了一起,原因只有一個,李昶說他找到了兇手。

蘭若寺大殿中,褚青寺和蘭若寺幾位高輩分的和尚都在。

李昶站在殿中掃視一圈楊聲道:「我幾日前隨於家二公子到了蘭若寺,近日蘭若寺兩位高僧接連故去,令人惋惜,蒙渡厄大師生前所託,查案追兇,不敢稍有懈怠,經過幾日排查,已基本確定兇手,故今晚請幾位大師前來做個見證。

幾位大師輕輕點頭,只有渡苦大師忍不住輕嘆一口氣,這個秘密終究還是藏不住了。

李昶斂斂神情道:咱們先從渡厄禪師說起,前日渡厄禪師圓寂,我在他禪房中查看,發現了一雙沾滿干泥的鞋子,渡厄禪師身體抱恙,平素並不遠行,而蘭若寺四個禪院俱是青石鋪就,所以這雙泥鞋便成了第一個突破口,詢問一個小和尚後,得知鞋上泥草可能是在後山沾染,循跡追終於在後山一處極偏僻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山洞。」

「山洞中空無一物,只是石壁上有許多時間不同深淺不一的刻痕,大都很陳舊,有些甚至已經長了青苔,只在一處看到了一個刻下不久的圖案,那是個圓形的奇怪圖案,很像某種圖騰,這時我想起于洋查驗老禪師遺體時,發現了一個燙傷留下的疤痕,那個疤痕留在臂根處,足有嬰兒拳頭大小,可那個位置除了故意烙去某種東西或者是受刑,根本不會留下那麼大的烙痕,我開始懷疑渡厄禪師的身份並不那麼簡單。

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而妙雲大師胸前遭受重擊,卻沒有任何掙扎或者跑動的痕迹,那麼襲擊他的人,他一定認識,或是他覺得此人對他沒惡意,或者即使此人對他有惡意,他都不想去反抗,而後者這樣的人,屈指可數

說著,指了指昨日帶他和于洋到後山的小和尚,接著道:「昨日這個小和尚曾對我說,他曾見渡厄禪師夜半三更,一個人在禪院中,行為怪誕,胡言亂語,似患有夜遊症。」

李昶看看那個總是怯怯的小和尚,笑了笑道:「只是渡厄禪師所患不是夜遊症,而是離魂症!」

「渡厄大師,半年前開始頭痛,時而行為怪誕,這都是因為他患了離魂症!」

「于洋昨日所言,人有心腎兩傷,旦覺自己之身分而為兩,他人未見而己獨見之,是為離魂之症也,凡得離魂症之人,多經大喜大悲,逼出了另一種性格。」

「據小和尚所說,他半年前就曾見渡厄禪師夜半行為奇怪,而妙雲大師時常陪伴他身側,沒理由不會發覺渡厄禪師的奇怪之處。」

「唯一的理由是,他很清楚渡厄禪師患病的原由,而且守口如瓶,可他沒想到老禪師然會因離魂症發作失控出手殺了他。」

于洋問道:「可這一切終究只是推斷,沒有證據。

李昶悵然道:「你錯了,老禪師殺妙雲證據確鑿!」

「妙雲大師所住禪房離渡厄禪師很近,比我和你所住的別院要近得多,可是那天清晨發現妙雲身死,他卻是去的最晚的,這於情理不合。」

他扭過身問于洋:「你可記得咱們初見老禪師,你讓老禪師保重身體,老禪師說了什麼?」

于洋皺起眉頭想了想道:「他說頭疼久治不愈,我爹也束手無策,只能忍著。」

「前邊還說了什麼?」

于洋再次想了想道:「他說自己早年受了風寒,手腳關節變形?」

「沒錯正是關節變形你可記得你查驗妙雲大師的傷痕,他的肋骨斷裂奇怪之處?」

于洋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你是說老禪師由於手掌關節變形,導致出掌發力異於常人,所以妙雲大師的肋骨凹陷處竟然是兇手指根劈落處?」

李昶輕輕點頭

「一點不錯我回驗老禪師遺骸,仔細看了他的雙手,手骨指骨脹大變形的厲害,而這恰恰解釋了妙雲大師的傷痕蹊蹺之處,也證實了殺妙雲大師的人正是渡厄禪師!」

蘭若寺眾人猶自不信一向慈悲為懷的渡厄主持竟會殺徒,很多和尚滿臉不信,有的甚至忍不住出聲反駁。

李昶頓了頓道:「各位大師稍安勿躁,住持殺人雖然證據確鑿,可這一切不是出自他本意,甚至可以說是被有心之人故意推動。」

眾僧聽他還有後話,這才按捺下性子。

得知妙雲大師為住持所殺後,我百思不得其解,渡厄大師身患離魂症已有多時,為何直到最近突然難以自控動手殺人?前日我便發現房中那扇窗戶有些奇怪,老禪師身子不能受風,所以那扇窗本該是常年關閉,不會打開,窗上的灰塵也證明了這一點,可偏偏那天,那扇窗戶有被人開過的痕迹。」

「為什麼要開窗戶?直到今日傍晚,我再查大師禪房才明白。

說著從懷中取出半截殘香,指著那半截殘香道:「這香奇香無比,用力嗅了竟會讓人稍感頭暈。」

于洋從身後接過,聞聞嗅嗅後道:「黑曼陀羅?」

李昶道:「沒錯!正是黑曼陀羅,而且是大劑量的黑曼陀羅!足以使人產生幻覺!甚至死亡。

「我三查渡厄大師禪房,那個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查遍卻始終未發現疑點,直到今天傍晚,在老禪師房中伏著香案思考,突然發現香爐中有三根殘香根部竟然和其他的殘香顏色不一樣,拿起那三根殘香,嗅了嗅異香撲鼻,辨出是曼陀羅香,再聯繫窗戶莫名其妙的被開過,這才想明白。」

「老禪師因早年殺人無數,後皈依佛門,想起之時,難免愧疚難當,日積月累,竟是生生逼出了另一種性格,只不過他平素吃齋念佛,不經太大刺激,不會過度失常,可他那天偏偏受了刺激,那就是這曼陀羅香!」

「他受刺激離魂症發作,又加此香致幻,這才難以自控,錯手殺了居所離他最近的妙雲大師。

李昶雙眼一閉,神色惋惜。

他殺了妙雲後,回到自己禪房沉沉睡去,有曼陀羅香的作用,所以第二天起的很晚,這也解釋了妙雲死去那天為什麼老禪師那麼遲才趕到。

李昶回身,音調陡沉!

「當然,這一切都要拜背後那隻黑手所賜!」

「若然不是有人偷偷把他香爐內檀香換成大劑量的黑曼陀羅香,他怎麼會幻覺重重,神魂顛倒,繼而離魂症發作,動手殺徒?」

到底是什麼人,又是為什麼一定讓他死前痛殺愛徒?

昨日,我前去詢問渡苦大師,得知一段密辛,渡厄大師早年曾是巍軍一員,他身上那個疤痕想來便是拿烙鐵烙去刺青後餘下的疤痕。」

「至此,我才明白兇手的動機,那就是渡厄大師的巍軍舊屬身份。」

李昶豁然轉身, 你說是不是?妙風大師!

妙風聽到自己名字陡然一驚錯愕看向李昶。

李昶搖搖頭輕笑道:「說來你也許不信,這一切懷疑竟只是從一件衣服開始,我和于洋面見住持那天,你穿著一件陳舊的僧衣,于洋還說你沒有高僧樣子,可妙雲故去那天,我在房外問你武技之事,無意間竟發現你換了一件新衣。」

初始並不以為意,直到發現曼陀羅香,再想起你的衣服,便起了疑心,只因此香未燃之時貼近衣物會將香味附著其上,經久不散,西域很多人甚至因此特性而用其代替香料。

「所以,我當即讓小和尚偷偷將那件舊衣取出來。」

說著,向後伸伸手,小和尚神情為難怯怯看妙風一眼,咬咬牙猶豫半天還是將背在身後的衣服拿出來給了李昶。

李昶接過僧衣,吸吸鼻子擲在妙風面前道:「直到現在余香尚有殘餘,你還有何話可說?」

妙風眼角微抖。

李昶接著道:「辰王當年創下巍軍,吸納天下嗜殺奸惡之人,直至二十年前巍軍內部發生內亂,一夜之間這些嗜殺之人銷聲匿跡,仿若人間蒸發一般,那些曾經犯下滔天罪惡的人手中沾滿無辜者的鮮血,所以仇人並不會少,被殺復仇是最順理成章的推測。」

「大概半年前,渡厄大師因受不了往日罪惡的折磨,出現離魂癥狀,那個侍奉老住持的小和尚發現住持疑似夜遊和你下山省親幾乎是同時發生。」

「於是我猜測,是不是你就是曾經身受巍軍殺戮後的倖存者,從幽州省親歸來後,因渡厄大師離魂症而發現他曾是巍軍舊屬,故而萌生殺意,因此我問了小和尚你省親的地方,小和尚說是幽州,幽州當年是寧王封地,當年辰王起兵,首當其衝便是幽州的寧王,激戰十日,巍軍肆虐之後,幽州百姓十不存一,而你身為幽州人士,且自幼是孤兒···」

妙風此時神情已不平靜,眼中掩飾不住地刻骨仇恨彷彿要噴薄而出,他咬著牙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李昶盯著他寒聲道:「所以你不惜間接害死自己的師弟,只為了讓渡厄住持體會親手殺死自己至親之人的痛苦,又妄圖嫁禍褚青寺,引起兩寺鬥爭,讓兩座百年古剎自相殘殺毀於一旦?」

妙風梗著脖子道:「不錯!不但如此,我還告訴他他是怎麼親手殺死自己的徒弟。」

他笑意盎然說出的話卻怨毒萬分,「那個老魔頭得知後,雙目圓睜竟然生生就氣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李昶深吸口氣緩聲道:「十幾年朝夕相處便當真難滅你胸中怒火?你可知道佛家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妙風厲聲道:「那死在屠刀下的人呢?又該當如何?」

「你可知幽州十日,巍軍做下了多大的罪孽?多少無辜百姓橫死刀下,他們連稚童都不放過!七八歲的小女孩被生生輪姦致死,你看過么?」

他說著說著眼中的淚花再忍不住,滑落在臉頰上,凄厲的控訴著巍軍罪行,眼中沒有一絲後悔,有的只是無盡的仇恨和怒火。

滿殿眾人,無一人去反駁他,更多的只是低下頭,不想去聽,諸如渡苦禪師和于洋者,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無言以對,無理可講,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去強迫一個被傷害的人去原諒施害者。

他的復仇當真就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于洋低頭不忍去看妙風,忽然聽見李昶喊道:「不要!」

急忙睜眼朝妙風看去,只見妙風自袖中滑落一柄短匕,朝著心口猛地扎了下去。

于洋只來得及發出「啊」的一聲,飛奔過去接住妙風跌向地面的身子,只見胸前匕首直插心窩,深入沒柄,可見妙風死意之堅。

事發突然,沒有人想到會這樣,等眾人反應過來妙風已經自殺,他除了控訴巍軍,竟是再沒發一言。

李昶看著倒在地下的妙風,長嘆一聲。

蘭若寺一連故去三位高僧,論法大會也無法再進行,這一樁陳年慘事,或直接或間接地毀了多少人,李昶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尋找真相的正確性。

李昶下山前曾問于洋: 妙雲是被老禪師帶上蘭若寺的,你說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于洋吸口涼氣嘶聲道:「你是說?」

到底如何,無人知曉。

(完)

以後會以每個月兩篇的速度在這個專欄發文章,大家也可以加群。

能力一般,漏洞不少,大家見諒,謝謝。


推薦閱讀:

特工求愛記(三)
醜八怪
海蜘蛛的羅網(三)
《局外人》中的默爾索是不是小說作品中最「不作死就不會死」的主人公?

TAG:小说 | 破案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