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到底需不需要主食

米其林餐廳指南登陸上海,這件事兒立刻成了美食界話題的焦點。一部分人認為,相比國內圈子裡各種搞平衡送人情,這個評選比較公允可靠。米其林評審標準全球一致:食材質量、加工技藝水平和口味的融合、創新水平、價格因素、烹飪水準的穩定性。評委正是根據這冷冰冰五個標準進行測評,把上海等同於巴黎、紐約、東京等其他國際大都市。 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這個榜單是西方中心論的產物,是按照西方人的口味建立起的對東方菜肴的評價體系,是個笑話。不說別的,單是「口味融合」這一點,東西方就不可能達成共識。我的朋友劉春,在榜單發布的當天,悲憤地發了條微博:米其林雖然好,然並卵吃不飽。這個苦出身的成功人士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上榜餐廳看上去都是很斯文吃菜的地方,然而,只有足夠的主食,加上可以大快朵頤的肉,才讓他產生飽暖思淫慾的滿足感。

關於國人口味的取向,其實我有另一個證據。當初因為工作原因,統計《舌尖》的每分鐘收視數據,央視負責市場調查的老師,面對心電圖似的的收視曲線,把其中的高點進行採樣和分析,最後發現,雄踞第一名的居然是「主食及碳水化合物」,第二是「油脂類食物及肉類」。劉春老師聽說了這個分析結果後,非常滿意。他認為,能讓人產生愉悅幻覺的除了性和毒品,美食可能是普通中國人最現實的選擇。「通過對主食以及大魚大肉酣暢淋漓的享用,能促使大腦分泌多巴胺,這是上帝賜予人類的禮物。」他說。

如果把主食這件事情,放到歷史的長河裡觀察,東方和西方從來沒有尿到過一個壺裡。大約一萬年前,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的人們馴服了小麥。大概過了一千年後,小麥的種子開始向東和向西同時流布。向西走,它遇到了火,於是人類有了麵包、烤餅(到中國也叫胡餅)和披薩;向東,則遇到了水,於是人類有了饅頭、麵條和餃子。研究人類的飲食發展,有時候不由得會想,東方和西方從文化上視同水火的宿命,是不是從九千年前那一次分道揚鑣就註定了?當然,還有一個更可愛的解釋,說人類曾經幻想建立一個直達天庭的巴別塔,為了阻止這個計劃,上帝讓不同地方的人們在飲食習慣上無法達成起碼的共識。這個聖經格式的段子的結局是,由於建築工地食堂被投訴太多,最終導致通天塔的計劃,成了一個爛尾樓工程。

當然,對那次的收視分析結果,除了劉春之外,更能說服我的是一位歷史學者。他認為中國人之所以這麼熱愛主食,其實和農業社會發展的歷史有關,按照他的數據,近兩千年以來,中國,尤其是漢族聚居的地方,平均每70年就有一次大的地區性的饑荒,這讓人們在腦海里深深埋下了饑荒恐懼的因子,見到糧食類食物和油脂類食物,發自內心的喜愛便會油然而生。這個推斷並沒有得到科學家從人類進化角度的認同,然而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卻可以自圓其說。在一些相對封閉、物產不很豐饒的地區,人們至今還會用各種方法,製做以碳水化合物為材料的菜肴。比如,西北的釀皮、麵皮、米皮,西南的酸辣粉、涼粉、蕨根粉,甚至長江中下游地區,也能找到山粉圓子和烤麩這樣的主食類菜肴,而且人們甘之若飴。這類現象,不自覺地為歷史學家的推理提供著佐證。

有一次,去太行山區採訪,中午打尖兒,主人端出了剛蒸好的花捲兒,小麥面和玉米面雙層的,暄騰極了。接著,飯桌上又來了倆菜。一個是碗托兒,是用蕎麥麵糊蒸出來黑乎乎一整坨,切塊後,澆上辣椒、大蒜和醋。另一道是炒揪面片兒,裡面有少許肉片和土豆片。同去的攝影師端詳了一下,然後沖我張著嘴,臉上寫滿了一般疑問句:「這是讓咱們挑一樣兒吃嗎?」我只好給他講了在赤道幾內亞的另一次奇遇。非洲西部的這個島國,物產非常豐富,招待客人的主食就是自家門前的香蕉,剝了皮蒸一碗當飯。菜呢,是房子後面的芭蕉,用黃油兩面煎了。吃芭蕉下香蕉——在非洲那些天,攝製組打哈欠都是油漆稀料的味兒。所以,我指著面前的那兩碗,對小夥伴說:「吃罷,已經不錯了。用我不多的人生經驗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這就是菜,如果你嫌不夠的話,信不信後面上來的就是炒餅或者炒疙瘩?」

當然,在以勤儉和手巧著稱的南方,這種把主食做成美味的方式,有時候不像北方這麼生硬。揚州的早餐有一道點心叫京果糊糊,氣味混著桂花的清香與炸面點的焦香,口感類似藕粉,但比藕粉多了顆粒感,整體呈粘稠的半透明狀,性暖味甜,細膩油潤,很好吃。仔細問了才知道,這是揚州百年老店大麒麟閣特製的名品,叫京果粉,有一百多年歷史。它的原料是糯米粉,麵粉和糖桂花。具體做法非常複雜,先把成型的糯米粉製品——江米條磨成粉狀,然後再加精白粉和糖桂花,用熱水沖泡調勻食用。麵糊中那一層特殊的焦香,正是來自於最初江米條的高溫油炸。一個糊糊,都要費這麼大勁兒。

中國人在主食的創造上從來都不缺乏智慧,不必說全國一地一味的條狀麵食,大小不一、製作方法千變萬化的各類蒸、烤的餅食,就說餃子,無論是豬肉大蔥餡兒、鮮肉薺菜餡兒、羊肉胡蘿蔔餡兒、以及各種海鮮餡兒,都能賦予它整齊劃一、大一統的外表,這的確能讓人從中感受到這個東方國度標誌性美食的頑強生命力。

當然,時至今日,許多人因為身體或身材的原因,開始逐漸遠離主食,就像著名的鄭淵潔老師。鄭老師從去年起,晚餐戒斷了肉類和碳水化合物,半年的時間,他的體重下降了30公斤,不僅體態輕盈,而且依舊聲如洪鐘,字字千鈞:「吃主食這件事情,絕對是我們傳統文化的糟粕。」

據說,在斷食之前,鄭淵潔老師結識了國內首屈一指的養殖集團大佬的千金,他和這位生豬飼養科學家仔細探討過,晚間進食和主食進食,正是促進動物增加體重的兩大利器,所謂「馬無夜草不肥」嘛。就這樣,受到另一種哺乳動物生命經驗的啟發,鄭淵潔老師大徹大悟,不僅自己戒斷,還成了「不吃晚飯教」的傳教士。我的朋友劉春,正是在他的鼓勵下開始斷絕主食。「我的幸福感並沒有因此而下降,」劉春顯然看出了我的擔心,「我現在每天跑步。跑步,能夠促進多巴胺的分泌,這是上帝給人類的禮物。」

說實話,我幾乎也被鄭老師說得動了心。那天晚上,吃的是西餐,這已經是我第三次重複聆聽他老人家的勵志故事了。正準備痛下決心的時候,我注意到,鄭老師一邊慷慨陳詞,一邊毫無戒備地把面前一盤白松露意麵,吃的連渣都不剩。而此前,他剛剛消滅了一塊肉眼牛排,200克,三成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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