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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門(六)

十七

我和巧巧穿過大橋,夜幕降臨,橋後的城市霓虹閃爍,橋下的廢棄工廠隱匿在黑暗之中。

對於黑暗,我和巧巧都已經適應了。她在倉庫里放下一大塑料袋的海鮮,有些憂愁的問我:會不會變質呀?

我說:明天再吃一次,就丟了。

她說:真有錢。

我說:那小子是挺有錢的。

她說:希望他下次還來偷我,這樣我們就又有錢了。

我們一同陷入美好的期望里,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巧巧拿出一瓶礦泉水,給自己簌了口,砸吧砸吧嘴,吞了下去。

她突然臉色一邊,抱著肚子對我說:小白叔叔,我疼。

我緊張的問她,哪裡不舒服?

她說:想拉臭臭。

我鬆了口氣,她拿上準備好的麻袋,蹦蹦跳跳的跑到倉庫外面。

我跟了過去,她大聲說:你別過來啦。

我說:怕你不安全。

她說:你走開啦。

我沒辦法,只能隔得遠遠的。

四下傳來蟬鳴與蛙叫,此起彼伏。已經是八月了,沒有實體,感受不到溫度,反而像是一個人形空調,巧巧有事沒事就喜歡貼著我睡覺。

我又想起,很快就要到鬼節,也不知到時會不會有人給我燒點紙錢。我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家人,假設我有吧,是不是他們也記不得我了呢?

我當鬼有兩年了,去年的鬼節,城裡起了大霧,高樓上的鐘倒轉,當時大家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天空中隱約還有巨大的回聲。直到前不久,病床上的張天師才告訴我,那時他為了救一對情侶,開啟了一個生死門。

等等。那麼去年的夏天,他拿誰做的抵門柱?

我隱隱開始感覺,生死門根本不是我想像的,用來做慈善的東西。

用一個人的泯滅,換一個人的新生。這很公平。

像一個寫滿原罪的天平。

媽的,要是張天師也變成惡鬼就好了,抓他過來。需要抵門柱是吧?老不死的你自己上吧。

我仰頭望了望星空,夏季的夜晚,星星們盤旋在低空。

身後傳來了巧巧的腳步聲,她的身後,地面嘈雜的起伏。

我驚愕的說:巧巧,快過來。

巧巧沒來得及反應,她的嘴被一隻大手捂住了,一個流里流氣的男人抱起了他。

男人說:赤哥,一個小丫頭。

在打手們的包圍下,赤哥走了出來。

赤哥示意他們把她關上車。

我急忙趕過去,奈何沒有實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把巧巧關進了車內。打手們又從車的后座拖出一個大麻袋,麻袋裡傳來悶聲悶氣的人聲,被打手連踩幾腳,沒了動靜。

打手們拖著麻袋下車,而我恰好迎頭趕上,穿過麻袋,進入了車內。

麻袋裡裝著的,是偷我錢包那小子。

巧巧被綁著,嘴上纏著布條,朝我嗚嗚兩聲。

我說:符在這麼?

她只發出嗚嗚的聲音,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肚子,又把視線投向倉庫。

我猛然想起,她在肚子疼起來的時候,隨手把書包放在了裝海鮮的塑料袋邊上。

我回頭望向倉庫,不知為何,倉庫的附近,出現了一股惡鬼的臭氣。

倉庫里,麻袋被解開,戴利蜷縮在地上,嘴裡流出了些許唾液,是被打手踢中了腹部時吐出來的。

赤哥拿起地上一個塑料袋,聞了聞,疑惑的說:海鮮?你不是說這地沒人么?

可能是那個小丫頭的。流里流氣的男人撿起地上的書包,翻檢中,說:喲,還是個小學生。

他摸出一個木盒,湊到眼前觀看,木盒上的玉石圓潤光澤,倒映著眾人在倉庫里點亮的手電筒。

他把木盒揣進了皮衣的內襯。

赤哥在戴利身邊蹲了下來,把玩著手中的刀片。

赤哥說:你讓我很失望啊。

戴利迴避他的眼神。

赤哥抓起戴利的腦袋,逼他與自己對視。

赤哥說:我把你當兒子,你居然想搞我?

戴利咳嗽了兩聲,嘴裡的唾液帶了血絲。

他笑了一下,說:你是把我當孫子。

赤哥也笑了,說:孫子不聽話,做爺爺的就該管管了。

我被倉庫外的惡鬼們擋住了。

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慘景。劇烈的嚎哭和慘叫,每一聲都充滿了絕望和怨恨。

那些惡鬼,大多是兒童。身體扭曲,滿身是膿瘡,我只在乞丐的身上,看見過這樣的不成人形。

我停在倉庫外,惡鬼們堵著門。

有點棘手。要是貿然過去,被惡鬼咬到,我變成惡鬼,巧巧怎麼辦?

這些小孩,都是為了生死門來的嗎?我想,但我很快發現,這不像是惡鬼見到生死門的反應,他們想要湧入屋內,卻又害怕得不敢上前,只是發著難以名狀的慘叫。

有什麼東西在阻擋他們?

還是說,人?

隔得遠遠的,我發現他們的視線,都注釋著倉庫里的一個發光體。

是一個雄壯男人的光頭。

卧槽,法海?

等等,不是喝上,我隱約想起,這個身形,很像下午那會,我在橋上見到的那個開車的光頭佬。

戴利滿臉血污。

赤哥輕易的拎起他的頭,像是提起了一口破麻袋。

赤哥說:為什麼,要對我動手?

戴利仍然笑著,他口舌已不清晰,說:赤哥,你殺了那麼多小孩,不怕遭報應嗎?

赤哥說:我只是把他們弄成殘疾,讓他們出去要飯,會死,是他們命不好。

戴利合上了眼睛,眼前又出現了十年前的那個午後,那個叫何露的小女孩在日光下,笑盈盈的望著他。

她笑得越燦爛,戴利就越想逃。

她的腿,已經被截掉了。那件白色的裙子污糟不堪,她趴在地上,捧著手裡的乞討碗。

戴利慢慢的朝她跪下。

她說:戴利別害怕,我已經不痛了。

可是戴利的心中清楚,他們折斷小孩肢體的時候,從不會做任何保護措施。小孩變得越慘,他們就能賺到更多錢。然而本該變成這幅樣子的人,是他。是赤哥說:戴利身手不錯,留下來做扒手。

她說:戴利呀,好好賺錢,別讓他們再打你了。

戴利捏緊了手裡的錢包,那是他剛從街上偷來的。他拿出裡面的鈔票,放在她的碗里。

他說:我賺的錢,以後也是你的。

赤哥將戴利的頭撞向自己的膝蓋,戴利翻滾著倒在地上,大口的咳出血。

赤哥說:我命好,能活到今天。你當年沒被我選去要飯,也是你的命好。

戴利說:我就是想不明白,像我和你這樣的人,會有好命。

戴利始終沒忘,有一次他偷竊失手,被關了三天。

雨後的傍晚,四周都是水汽。他回到赤哥身邊,卻看見了何露殘缺的屍體。

他們說:何露這三天總是要不到足夠的錢,被赤哥打重了,就死了。

倉庫里,戴利張開嘴,狠狠咬住了赤哥的腿。

赤哥罵了一句,操。

赤哥放低重心,壓住戴利的頭,朝地上一跪。

戴利的腦中轟一聲巨響。

他無力的鬆開了嘴。

赤哥揉了揉腿,撿起地上的刀片,對戴利說:別怪你赤哥心狠。

他的手腕翻轉,刀片夾到了指縫。

我看見一個生前是小女孩的惡鬼,突然在地上掙扎的爬進了倉庫里。

她擋在了戴利的面前。

赤哥的手穿過她的身體,刀片割下,翻開了戴利脖頸上的皮肉。

呼吸好睏難。戴利想,他想要努力抓住點什麼,手中緊握的,卻只有脖頸上滾燙的血。

小女孩惡鬼直愣愣的回過頭,望著戴利。

戴利的視線開始變得渙散。

是要死了么?他想,可能真的是吧。他的眼皮慢慢合上,模模糊糊,看見了何露。

何露。

我們終於還是再見著了。

我聽見倉庫內傳來惡鬼的嘶嚎,那個聲音像是撕裂了胸口,從鮮血淋漓的心肺中咆哮而來。

劇烈的陰迎面打來,我幾乎睜不開眼睛,連連的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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