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落架山
落架山是一座狗屁大點兒的矮山,位置就在江城南邊兒,也在北湖南邊兒。
這地方老日子裡本是郊區,再往東走個幾里地就開始出現連片的農田和平房,民國的時候政府腦子一熱,就建了學校。再後來到了新中國,偉大的工農無產階級覺得這大好的地界不能白瞎,於是越來越多的房子起了,百貨中心、電影院、立交橋,這地方也成了一個商業區。
那學校倒還留著,一辦百十年,名聲不大不小,樓倒是建了又拆,學生越來越多,也有了兩萬多號人。
學校嘛,本就不是安生的地方,一大堆二十左右的姑娘小伙扎在一塊,除了談戀愛打麻將,也就好講些神怪故事。原本這講故事不是個問題,但偏偏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故事是越講越精彩,事實卻是越來越真假難辨。
這不,今年這十一月剛過了不到一半,落架山上又出了事,一對小青年本來牽著手,想上山去卿卿我我,為社會主義大和諧做點兒身體力行的貢獻。結果踩著那滿是亂石落葉的山坡爬了會兒,小夥子按捺不住,抬手拍了拍姑娘的屁股。
姑娘心裡也暗火洶湧,回頭看了看,這還看得到下面路燈呢,也只壓低聲音嗔道:「討厭,再往上走幾步,心急什麼。」便拉著小夥子的手,朝那林深樹密,燈少影多處去。
「我的乖乖,可想死我了。」小夥子初一站定,手腳便不安生,兩手盈盈兜住姑娘兩塊臀肉,手臂是繃緊了壓著,姑娘胸脯貼在小夥子身上,兩人嘴裡舌頭你來我往,是天雷勾了地火,眼看就要燒的轟轟烈烈。姑娘一抬眼,卻看見小夥子身後那影子搖搖晃晃,不似是樹,卻似是個人,忙嚇得偎在小夥子懷裡。
「哪裡有人,你看錯了罷。」小夥子笑著拿出手機照明,這一回頭,只見一三十多歲男子,兩眼暴凸、青筋鼓露,自鼻子以下滿是凝固的血痂,此刻掛在一棵樹上,雙腳離地,便早已是死透了。
兩聲凄厲慘叫嚇壞了這山間各處的野鴛鴦,沒多久,紅紅藍藍的燈便衝上了這矮山上,引得無數安閑慣了的學生圍過來,倒是好不熱鬧。
「趙所長,誒喲我的所長兄弟,這事情可怎麼辦啊,這大好的學校里就有人自殺了,在學生里傳開了可不又要恐慌了么!」李部長抽著煙站在一輛警車旁邊,那胖乎乎的臉上也說不清流的是油還是汗,他喚做趙所長的那男人倒看起來幹練利索,留著齊平的短髮,大冷天也只穿著單衫,此刻剛指揮完現場。
「你也莫太驚慌,看樣子大概是校外的人員,只是安全起見,你再讓下面的人查查看有沒有少了學生老師。只要確定不是教職工或學生,那這事與你們學校也沒太大相干。」
「是是是,趙老弟說的有道理!你還愣著幹嘛!快去讓人查查啊!」李部長對著隨行來的一個老師吆喝著,那老師雖然心裡不是滋味,卻也低三下四慣了,轉頭便打起了電話,給各處學院里的交代都差不多,只是說讓看看學生人數,只不過有幾個關係好些的輔導員,與他閑聊了幾句,便把落架山上發現死人的事說了。
本來嘛,這些搞行政的,在辦公室里閑著的時候就聊些家長里短,如今這麼一件帶鐵鏽味的事兒,聊起來更是個個繪聲繪色,且就當個消遣,誰也不至於當真。
要說這些人真干起活來,也不算遲鈍,查人的消息層層下去,立馬就鋪開了,看著各院各系回報上來的名單,一個不缺,李部長舒了口氣,放下電話就打算喝個二兩白的去去晦氣。殊不知,和查人的消息齊頭並進的,還有另一股暗流。
最早是出自某個搞音樂和美術的院里,導員和平時要好的學生說了幾句,大抵也就是發現死了的男人,身高約摸一米七左右,無法辨明身份之類不確切的多餘的話。這學生便覺得自己有了第一手消息,旋即又去群里,跟大家就著查人的事,把這不確切的一說。
這便一發不可收拾,不確切的話在各色人等間流傳來去,有人說,既然辨不明身份,那便是這死人沒了臉,另外就有人說,怎麼沒得臉?那便是被人用火燒了。
於是這好端端的人便被火燒了臉。
又有人說,若是被火燒了臉,又豈會不能看出個大概年齡之類?想必是丟了頭,連基本的樣子都看不出來。另些人聽了,也覺得有理。
於是這人便沒了頭。
接著這些人又說,既然學校不給確切的消息,還遮著掩著,那必是惡極了的殺害,也難說這學校里有犯人,更難說這學校在包庇犯人!另些人聽了,又看了些舊時曾看過的新聞、小說,一拍腦門,又覺得有理。
便立馬有人跳出來,大叫道:「學校腐敗墮落,不予我們真相,不給我們安全,這學校已病入膏肓,救救自己,救救我們!」
便算是把這群情激憤一股腦引燃了,學校里吃飽了的姑娘小伙們,一個個走出宿舍和食堂,彼此探討著「真相」,大多數人竟一致都認為這學校有罪。更有些客觀的說,假使此次死人並非學校里的,假使不是一次殘酷的殺害,但學校沒有作為沒有表態,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便已經有不可饒恕之大錯。
這時有人反駁,何處不死人?若處處死了人都怪罪那地方管事的,那誰還做著苦差事?更何況,事情尚未明白以前,不好便定罪蓋棺。
那些個牽頭的聽了,只道一句:「你這姓趙的狗不得瞎叫。」遣人堵了嘴,便帶著這些熱血上腦的年輕人們開始了批判。
不管好的壞的,這學校做過的任何事,裝了路燈,便說路燈沒裝夠、沒裝好,派了巡邏,便是巡邏人不夠,更有甚者乾脆說自己不曾見過路燈和巡邏。
也有校外的好事者摻合進來,或許這一生尚未進過這校園幾次,便也彷彿生來就在這校園裡一般,開口閉口便是稱之為垃圾,混似有不共戴天之大仇。若放在以往,這些姑娘小伙大可能與之爭辯,此刻卻是站在一起,比之手足,更勝至親。
越來越多吵吵嚷嚷的聲音此起彼伏,落架山下一時間似是刀山火海,一邊說這裡是法外黑暗之地,處處危險絕倫,一不經意便可丟了性命。一邊又抱怨洗澡水不夠熄燈太早,又似是平常那些學生的瑣事。
總之便是雖非菜場,猶勝菜場。
這麼鬧騰了一日,李部長便坐不住了,趙所長忙於查案也沒空給他個回信,這老校長又剛剛赴京上任。諾大個學校里一片混亂,他只得鎖起房門,守著電話,等著不知何處的不知何人給他支招。
李部長的妻子也埋怨他,若早知道這些學生會瘋成這般,不如早點給出消息,就說一校外的男人進來山上自殺便夠了。李部長聽罷只得訕笑,若是此刻說了,那些為了懷疑而懷疑的,大無畏的年輕人定然是不會相信的,可他又沒有帶著多少證據,此刻開口,反而更招惹麻煩。
終於學生們打破了家門,要李部長給個交代,李部長手腳哆嗦著,話也嚇得說不利索,只得反問道:「該如何交代?」
那學生冷哼一聲,卻似是更懂這套反問的路數,說道:「你說該如何交代?」
李部長聽完,一陣心驚,若是有所求的胡鬧,滿足了便是,而這些姑娘伙子們,自己尚未討論出要什麼,便已經鬧至這般地步,李部長無論做什麼,總要有人不滿。念及此,他便知道,這一劫是逃不掉了。
此時那趙所長,剛聽聞了落架山下的騷亂,打李部長的電話卻又沒人接,只得親自前往,把案件的調查說一說,便多少可以解了圍。這些學生,不信學校,但官他們是信的,即使不信,他們也是不敢鬧的。
等趙所長到了李部長家樓下,拿著大喇叭,把山上死人不是學生不是教職工,只是一個外來人自殺的事情大喊了三遍,學生們才陸陸續續散了。
趙所長上去,打開李部長家門一看,兩雙腳飄在半空,他嘆了口氣,這案子還用辦嗎?不用,這是謀殺,對落架山的謀殺,對這學校的謀殺,即使沒人直接用手把繩圈綁上,但樓下那些人,個個都殺了人。
那又怎麼樣呢?
二十左右的姑娘小伙,今天也還是一樣,談戀愛,打麻將,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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