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薩姆.哈里斯:論死亡與當下

非常感謝,今天能來到這裡和大家見面真是太好了。

首先我想先花一點時間和大家一起緬懷我們的好友克里斯托弗.希金斯,他的去世是我們的重大損失。儘管我們大概能猜到他對於今天的話題有什麼看法,但是恐怕誰也想不出他能將這些看法表達得多麼出色。這個人所擁有的風格、智慧與才學甚至超過了若干個文明的總和,具體是哪幾家文明我這裡就不點名了(笑聲,掌聲)。

今天我想談論死亡。我原定的演講題目是自由意志。我此前寫過一本關於自由意志的書並且將其獻給了希金斯。但是我擔心今天到場的各位可能看過這本書或者聽過我在Youtube上面做的相關報告(我建議大家在這兩種做法中任選一種,因為自由意志也是一個很重要的題目,人們在這個問題上有很多混亂的理念,而這些理念會造成嚴重後果)。所以我決定今天轉而討論死亡,因為唯一能比「人沒有自由意志」更壓抑的題目可能就是「人固有一死」。所以我今天的目的就是儘可能地壓抑大家。順便說一句,這樣做並非出自我本人的自由意志(笑聲)。

死亡的現實,或者說對於這一現實的否認,對於宗教信仰來說至關重要。如果沒有死亡,宗教信仰的存在簡直不可想像。實際上,從信眾的角度看來,無神論就是為死亡張目的信仰,我們這些無神論者都是死亡的信徒,因為只有我們才認為死亡是真實的。其他理論要麼迴避死亡的問題,要麼堅稱死亡只是幻覺,只要積德行善或者信奉戰神出身的上帝就可以在死後步入極樂世界。此生的一切不愉快與不方便都可以在來生獲得解決。這種想法本身就已經清晰表明了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無神論辯稱死後只是一場空,什麼都沒有,無憂無懼,重返出生之前的虛無狀態。這條主張實際上很難理解,很多人都會將「無」誤解為「有」,認為死亡就是漫長寂靜的黑暗狀態,聽上去確實有點無聊。

假如我們的想法是正確的,死後確是虛無,那麼全世界一切宗教就都是錯誤的。但是假如我們的想法是正確的,那麼死亡就不成為問題,生命才是問題。假如沒有上帝與死後永存的承諾,生命就成為了當務之急。當然對於我們很多人來說這是一段歷時相當長的當務之急,但依然是當務之急。你不可能意識不到,這個世界上正在發生很多很糟糕的事情。無論你現在過得多麼舒心,只要拿起報紙看一看就會發現情況完全可能截然相反,而且所有人到頭來都要遭受厄運的糾纏。好好想想這一切有多麼荒謬吧:你買了一台嶄新的Ipad,打算將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傾注在上面,但是製造這台美好設備的工人卻生活在極其嚴苛的環境當中,以至於經常會走上跳樓自殺的絕路,迫使工廠不得不繞著大樓搭設保護網。我們有可能理解如此判若雲泥的幸運與不幸嗎?宗教就能理解這一點。一切都是命數或者上帝意旨使然。假如上帝想讓我在單調乏味的工作環境里拼死拼活每小時掙幾個美元,那我也只能逆來順受。但是顯然他對我另有安排,希望我擁有一台嶄新的Ipad。哈利路亞!(笑聲,掌聲)

拒絕相信上帝就意味著無法依賴這種幻覺來撫慰自己。拒接相信上帝就意味著承認我們自己要承擔改善這個世界的全部責任。這個世界的種種不足都不稀奇,因為我們今天剛剛才擺脫了千百年來的野蠻與蒙昧。從樹上下到地面是很艱苦的,學會用後肢直立行走是很艱苦的,從石塊、木棍與毛皮起家打造一個覆蓋全球的技術文明體系更是很艱苦的。這就是進步,而進步總是很困難的。如果我們把自己的家世向上追溯一百代人,無論你現在是怎樣一位文明人,都難免遇到一位相信可以通過獻祭頭生子來控制天氣的祖先。在座的某些人甚至都不用這麼費事,只要回家和父母一起過聖誕節就行了(笑聲,掌聲)。

真正的進步僅僅是最近以來的事情,而宗教則一直把腳踩在剎車上。今天的美國依然存在著避孕正當性的爭論,依然為了婦女是否有權節育而爭論——不是墮胎,僅僅只是避孕而已。天主教教會竭力反對避孕,不惜戰鬥到最後一刻。這個全世界最富有的組織一方面臆想自己是完美無缺史上僅有的道德典範,另一方面卻又包庇了一支由強姦兒童罪犯組成的大軍,一方面保護他們免遭世俗司法調查,另一方面又將他們在各個教區之間輪換,方便他們尋覓新的受害者,最後還用今生的無盡訴訟與來世的地獄烈火來威脅受害者。將如此之多的人類精力投入到無謂的製造苦難當中實在令人不可思議。即便是在理應代表進步的發達國家,進步也是極其困難的。但是我們大多數人也都知道,無論我們如何努力,都不太可能將這個世界建設成人間天堂,不太可能使其免遭侮辱、損害與死亡。我知道在座的有些人真心相信有一天我們可以治癒一切疾病乃至征服衰老,將意識上傳到電腦當中。在我看來這基本上就是利用科學為宗教撐腰。我不知道在場各位當中有沒有奇點理論的粉絲,但我本人確實不指望在最近幾年就擁有能夠上傳意識的手機。我很希望自己是錯的,但是並不抱太大指望。

所以我認為我們可以很有把握地說,我們必然會遭遇死亡的現實以及與心愛之人的分離。而且我們對此無能為力。你儘管可以採取各種手段,將自己調養得永遠健康。但是假如你活得足夠長,那麼早晚會有你所愛的人離你而去。早晚你會接到報喪的電話。實際上就連記憶都是靠不住的。我女兒今年三歲半,現在我回頭再看一年以前的家庭錄像都會感到極其陌生,驚訝於自己究竟遺忘了多少細節。似乎當時的她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我們沒有抓住過去的理想方式。實際上仔細想想,我們甚至都沒有抓住過去的非理想方式。我們所擁有的僅僅是當下而已,記憶不過是當下浮現出來的想法而已。當下與Ipad牢牢地鎖定了我們的意識。

那麼無神論對於這種人類境遇有什麼說法呢?無神論要如何幫助像我們一樣的人以及比我們更加恐懼這種境遇以至於不惜自我欺騙的人呢?面對著害怕某個公元一世紀的木匠有可能聽不見自己祈禱的眾多人群,無神論要拿他們怎麼樣呢?單純否定上帝存在的無神論確實無能為力。無神論能夠糾正宗教當中的大量謬誤,但是並不能提供恰當的替代品。這樣的糾正確實很有必要,但是隨之而來的空缺要由科學、藝術與哲學來填補。無神論自身僅僅是為了推進更高質量對話而清理場地的手段而已。我們的問題在於說服大多數人進行更高質量的對話。這是個政治問題,是個科學問題,是個人際溝通問題,也是個教育問題。但是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情況下之所以不顧一切地相信可笑且導致分裂的理念,實際上都有著明顯的情感原因。儘管從未明說,但是在我看來他們真正擔心的其實就是死亡。比方說關於是否應當在學校里教授進化論的爭議,我想說爭議的核心就是死亡。宗教人士之所以反對進化論的唯一原因正是因為他們害怕假如聖典在人從哪裡來的問題上出了錯,那麼在人到哪裡去的問題上也難免出錯。因此當你聲稱「只有傻子才會拒絕承認進化論並且相信宇宙只有三千年歷史」的時候,在宗教信徒們聽起來這番話等於是在說「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你那個在車禍中喪生的女兒如今正在天堂里與上帝同享極樂」。

在我說完這個句子之前,世界某地的某人即將遭遇飛來橫禍,成為明天報紙上的一條新聞。問題在於此類悲劇的當事人究竟要如何理解這一切。宗教為此提供了答案。這是個未經實證的壞答案,而且還伴隨著諸多惡果——例如眾多答案都聲稱唯獨自己正確,彼此競爭你死我活,導致宗教衝突與政治宗派主義難以根除——但這畢竟是個答案,而且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需要這樣的答案。今天與會的許多人之所以經常因為自己批判宗教的言論而遭到攻擊,原因也就在這裡。因為人們會為他人的悲慟而感到擔心。許多通過攻擊所謂的「新無神論者」而揚名立萬的科學家與記者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他們正是擔心其他人的悲慟。如果你的女兒死在了車禍之中,那麼相信她正與耶穌同在天堂一定很能撫慰人心,任何其他信仰都起不到同樣的撫慰效果。實際上這種效果甚至還會起到過猶不及的反作用。我聽說過很多遭遇此類悲劇的宗教信徒的故事,他們由於相信往生來世,反而不能正面面對自己的悲痛。在他們看來過分悲痛未免有些令人尷尬,是信仰不堅定的體現。假如你真正相信自己的最愛之人此時正置身於一個更好的所在,而且你們很快就會再見面,那麼還有什麼好悲痛的呢?

我想我們都承認,無神論在這個問題上提供不了真正的慰藉。並非意外的是,儘管無神論者樂意接受新的證據,但是世界觀的更改並不能保證慰藉的一貫存在。當你不再相信聖誕老人之後,父母掏信用卡的動作與穿著睡衣為禮物打包的場景一定趕不上小精靈、雪橇與飛天馴鹿那樣令人感到慰藉。當我們放棄宗教之後,我們所失去的並不是節假日、建築、音樂、謙卑、壯麗與敬畏等等。這一切都可以通過理性的方式來取得,而不必在現實的本質問題上自欺或者欺騙子女,或者欺騙別人與他們的子女。真正失去的因素,真正不能取代的因素是在死亡面前的完全安心。如果我們想讓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越過通向理性的橋樑到達彼岸,就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我們大多數人平時都會儘力不去想死亡,但是在我們內心深處總有一點念頭在提醒我們,眼前的一切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我們在內心深處都清楚,僅僅一個來自醫生的電話就能使你毫無遮掩地面對自己與緊密之人的必死結局。我想今天在座的有些人已經遭遇過這個問題了。驟然間你就脫離了正常的生活軌跡,掙扎活命或者照顧掙扎活命的家人成為了全職工作。在這種時候,我們往往會意識到自己在一切正常時浪費了大量時間。這裡不僅僅指的是消耗時間的具體方式,例如無休止的工作或者強迫性地檢查電子郵件,而是說關注的重點從根子上就不對。我們正是為了這一點而感到後悔。一切正常的時候,我們年復一年只去關注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種情況著實弔詭,因為我們都知道自己早晚都會有大徹大悟悔不當初的時候。早晚有一天,在你的彌留之際,或者在你的家人的彌留之際,回顧往昔的你會心想:「我都幹了些什麼呀!」我們這些無神論者才是真正有動機最大限度利用這一生的人。你知道這一點,但是你就像絕大多數人一樣在一生的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樂呵呵地以為自己會永生不死。我們理所當然地將某部爛電影看了四遍,或者與配偶拌嘴不止。只有在永生的前提下這些舉動才有意義。如果我們如此肆無忌憚地浪費自己的時間,那麼天堂千萬一定要存在。(掌聲)

因此與宗教信徒相比,我們這些無神論者才當真有理由最大限度地利用此生,利用當下。因為就算你能活一百年,其中包含的日子也並不很多。那麼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生命當中存在著真正神聖的東西嗎?甚至於說這個問題本身有意義嗎?這正是宗教信徒們的擔心所在。我認為這些問題確實有意義,而且答案也確實存在。但是答案並非獲取更多的信息,而是轉換心態。我們確實有辦法體驗到生命的神聖之處而不必非得持有特定信仰——尤其是沒有足夠證據支持的信仰。生活在當下的方法確實存在。現在就是一切。無論你覺得自己要為未來進行怎樣趨利避害的打算,生活的現實都是當下此刻。這樣說話聽上去很像老生常談,但卻是事實。

當然在物理學角度上並沒有所謂的「現在」,宇宙當中並不存在同時發生於地球與織女星座的事件。事實上即便從神經學角度來說,「現在」的定義也是很模糊的。我們知道信息輸入大腦需要時間,意識當中存在不同層次。好比說用手摸鼻子,儘管我們覺得鼻子與手指同時有感覺,但是手指神經信號抵達大腦的時間一定晚於鼻子,無論你的胳膊有多短或者鼻子有多長都無所謂(笑聲)。大腦將所有這些信號都導入了記憶緩衝區,從而創造了意識當中的共時性。換句話說,我們對於當下此刻的感知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是記憶了。但是從意識體驗的角度來說,生活的真實永遠是當下。這個事實很能將人們從重負當中解脫出來。事實上我認為,如果你想在此生獲得幸福,理解這一事實的重要性高於一切。過去是記憶,是源自當下的想法。未來是預期,也是源自當下的想法。我們真正擁有的就只是此刻。

我們在大多數時候都會有意忘記、否認或者忽視這個事實。而且可怕的是我們在這方面非常成功。我們設法切斷了自己與當下的聯繫,放棄了從當下獲得滿足的可能,滿心盼望自己能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獲得幸福。但是未來永遠不會來到。即便我們當真生活在當下,我們的目光也還是難免不自覺地越過當下的肩頭,想要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們總想解決問題,但是其實我們完全可以暫且將問題放下,享受當下生命當中真實的一切。

恆久智慧與老生常談之間的界限確實有些難以劃定。恐怕現在台下就有人正在笑話我亂灌心靈雞湯。無論如何我都不願意在五千多名無神論者的面前模仿老子(笑聲)。但是如果我要進一步討論這個關鍵問題,就必須要說一些你們以前肯定聽過、但是因為宗教形而上學或者迷信的干擾而感到不屑一顧的言論。這不是進一步的新信息,而是心態的轉變。你要改變自己體驗當下的方式。談論有意識體驗其實也就是談論死亡。如果說意識只是依賴大腦而存在的機能,那麼死亡就是真實的,而一切宗教則都是虛假的。大多數人都會本能地反對這一命題,他們會覺得意識與肉體或多或少是不同的存在。當然質疑這種本能的理由也很充分。我們知道,內省對於內在生活的物質基礎的理解極其差勁。我們的大腦有一千億個細胞,每個腦細胞又與上千個其他細胞相連。一立方厘米腦組織當中的腦細胞連接在數量上就超過了銀河系當中所有天體。但是我們完全無法通過內省來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說我們與內在生活的物質基礎不是脫節了一點半點,而是根本不搭界。我平時經常考慮關於人類大腦的問題,但是卻極少意識到我自己也長著一個大腦(笑聲)。我們對於大腦的大部分活動都毫無覺察。很有必要在這種語境下談論意識。意識就是一切。我們對於世界的體驗,對於心愛之人的體驗,全都是意識問題。無論意識的起源究竟是什麼,真正重要的問題就只有一個:怎樣才能真正完滿地度過此生。考慮到此生必然終結,問題在於我們要如何創造出值得一過的人生。

我們都致力於尋求完滿與解脫苦痛。這並不單純意味著尋求儘可能愉悅與簡單的生活。我們在此生當中所求的許多事物都必須在經歷一番鬥爭之後才能上手,而且我們當中的許多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已經學會了享受鬥爭。任何一位運動員都知道,某種類型的疼痛能夠帶來快感。抬舉重物導致的肌肉灼燒感如果是某種疾病的癥狀就根本無法忍受。但是因為這種痛苦發生在高強度鍛煉之後,意味著身體素質的提升,所以很多人都學會了享受這種痛苦。因此我們審視某種感官刺激所使用的概念鏡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我們對於這種刺激的感受,即便是十分強大的刺激也不例外。許多事例都能夠表明,對於某種體驗的思考能夠改變這種體驗的性質,上述情況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說我們用來限定當下的思考框架十分重要,因為這個框架能夠有效地影響我們對於當下的感受。但是我們還可以拋開明顯的框架,用更直接的方式來體驗生命。我們可以極度關注當下,以至於不會採取任何舉動對其加以干擾。這種做法也是有訣竅的,我想拿你們試驗一下。

請閉上雙眼並且儘可能坐得舒服一點。

感受一下自己如何坐在椅子上。

深呼吸幾次,讓重力將你自然而然地貼在椅子上。

請自然呼吸。

請感受坐著的感覺,感受自己的體重,手臂與雙腿的重量。感受後背與雙腿靠在椅子上的感覺。

請關注身體的一切感覺,無論是震動、壓力、溫度、張力還是酸痛。儘可能密切地感受這一切。

現在請逐漸感受呼吸。無論是鼻尖的氣流,還是胸腔或者腹腔的上下起伏。請關注這些感覺與每一次吸氣呼氣之間的關係。

沒有必要刻意控制呼吸,隨意即可。

試著關注下一次吸氣,從開始吸氣到吸完為止,關注整個過程。下一次呼氣同法辦理。

傾聽房間里的聲音,讓心智成為開放空間,任憑聲音與感知起落生滅。

沒有必要咬緊牙關集中精力,任其自然就好,只需要注意到能夠注意到的感覺就行了。

沒有必要主動迎合,只需要放鬆等待下一個感覺,下一個聲音。

現在看看能不能進一步集中精力。你可以藉此穿過概念的隔膜。現在專心感受雙手的感覺。

如果你足夠專心,就會發現自己其實感知不到雙手的形狀。你的腦海中存在著關於雙手形狀的圖像,但是如果你足夠專心,就只會感到刺痛、震動、壓力等感受,一團彌散開來的感受之雲。試著專註感受雙手,直到它們失去形狀為止。

對於身體其他部分也同法辦理,使其擴散成一團感知之雲。感知所有新感覺的產生。

感知你的頭部與面部。你可能會覺得意識此刻就存在於頭部當中或者面部後面。但是從體驗的角度來說,這只是意識產生的感覺而已。你的面部與頭部存在的唯一證據就是此刻你的意識當中產生的感受。

感受當前的情緒,是否感到躁動或者厭倦。將這些情緒當成意識的感知對象。感受自己的心態。如果感到睏倦,也要留心感受。感受面部與眼部的感覺。

聲音與感覺正在意識的開放空間里回蕩。

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假如你持續關注感覺,你就意識不到自己其實正在思考。當你意識到自己正在思考的時候,也請將這個念頭當成意識的感知對象。如果是視覺圖像,就去看;如果是語言,就去想。然後重新關注感覺。

我還要再繼續一會兒,所以現在從頭再來一遍,就好像第一遍那樣。感受每一次呼吸。

好的,現在大家可以睜眼了。現在你們很容易就會覺得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剛才你還在頭腦內部關注內在自我,現在你又再次回到了世界當中。但是其實任何根本性的變化都沒有發生。你睜眼以後看到的世界與閉眼時候感知到的世界是同一個。區別僅僅在意識層面上。我不是說這個世界不真實,而是說從你的個人體驗的角度來看,與其說你的意識存在於這個房間當中,倒不如說我本人以及其他人都存在於你的意識當中。再打個比方,請想像我的手中現在拿著一大塊鑽石,在我的手中投射鑽石的影像。如果你們的觀想能力特彆強,那麼我現在已經成為一個非常有錢的人了。就算你不擅長觀想,也總能投射某種影像,造成某種改變。現在把鑽石換成西紅柿吧。有誰在觀想過程中感到了某種變化,請舉手。有誰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也請舉手(笑聲)。

我其實已經進入了你的大腦,在場的所有人都進入了你的大腦。我的意識正在影響你的意識。你對於自己身體、心智以至於外部世界的感知只能出現在有意識的體驗當中。我不是說你現在正在做夢,但是從神經學角度來說這種體驗與做夢其實很相似,區別在於前者受制於外部信息的輸入,晚上做的夢則不受限制,所以在晚上的夢裡怎麼作死都不會死(笑聲)。但是你的心智就是你的一切,是你曾經擁有過的一切,也是你能提供給他人的一切。

考慮到你的生活還有很多其他需要關注的方面,例如你可能需要求職或者看病,這種說法聽上去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如果你從來都是憤怒、抑鬱、困惑或者冷漠的人,那麼無論你取得了怎樣的成功,遇到了什麼人,你都無法享受一點半點。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開列一張清單,寫滿自己想要完成或者想要改變的事情。這張單子上的條目的重要性究竟有多大呢?每一條條目似乎都承諾,只要你將其成功完成,就有理由在當下感到快樂。我們都在尋求返回當下的路徑,尋求在當下感到快樂的理由。剛才我向大家展示的冥想技巧(一般稱為「有意識冥想」)正是達成這一點的訣竅。這種冥想使得我們可以在哪怕只有短短一刻的時間裡關注當下的滿足感。

當然我不是說你那張單子上的所有條目都是可笑或者不值得完成的。但是為了獲得令你滿意的將來,你究竟甘願忍受怎樣不滿意的現在呢?你究竟甘願怎樣悶悶不樂呢?你究竟甘願承受怎樣的壓力呢?你究竟甘願成為一個怎樣不招人待見的人呢?如果你整天都只想著自己幹了什麼,應該幹什麼,或者假如條件允許的話本來可能幹成什麼,那你必然與生活失之交臂,必然無法與他人建立聯繫。其他人說話的時候你只會幹等著他們閉嘴,好說你想說的話。甚至就在現在這種只需要聽話而不需要說話的場合,你還是在一刻不停地與自己對話。你的頭腦當中有一個不住嘴的聲音。

這場每天時時刻刻都在發生的自我對話伴隨著很高的代價。我不是說信馬由韁的發散性思考沒有必要或者沒有好處,但是我們所遭受的大部分痛苦正是通過這種機制來折磨我們的:悲傷,自我懷疑,焦慮,恐懼——尤其是對於死亡的恐懼。思考是有益的,但是一味沉湎于思考當中,以至於淪為下一個即將出現的想法的人質就有害無益了。我認為這就是在理性範疇當中消解死亡恐懼與失落悔恨的良方。生活的意義其實是顯而易見的。我們為什麼要在求存之餘形成文化並與他人建立聯繫呢?因為我們想要創作或者修復一個心智願意側身其中的世界。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意識到了宗教並不是達成這一點的良好手段。因此我們有必要開啟一場全新的談話。謝謝大家。(掌聲)

哈里斯在2012年4月澳大利亞墨爾本會議展覽中心舉行的全球無神論者大會上進行了本次演講。主辦方是澳大利亞無神論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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