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天機老人

1）

正黃昏時候，天空掛著霞衣，像人到了老年，常有些昏昏欲睡。

梳著兩條大辮子的姑娘蹲在地上，手拿樹枝，無聊地在地上寫寫畫畫。即使在黃昏時候，你也能感覺到她身上的生機勃勃，她的可愛，她的活潑。

但此刻她沉默著，咬著嘴唇，似有什麼難解的心事。

不遠處有一個靠在躺椅上的白髮老人，正在享受夕陽的餘暉，手裡拿著一桿兩尺長的旱煙管，時不時抿一口，愜意極了。

「爺爺。」

沉默了許久，姑娘忍不住開口了。

老人投過視線來，笑眯眯地看著她。

老人不說話，但姑娘知道，無論她張嘴要什麼，爺爺都會毫不猶豫的給她。

從小到大，從來如是。

但有些要求，還是難於開口的。毫無疑問，她是一個聰明的姑娘，她知道自己的話該不該說，合不合理。

但猶豫再三，她還是開口了：「爺爺，上官金虹與李大哥的決鬥之期已近了。」

老人緩緩坐起身來，他面色紅潤，氣息悠長，絲毫不見衰弱，但他畢竟是老了，那滿頭白髮便是明證。

即便是太陽，老了的時候，也是要下山的。

他磕了磕旱煙桿，嘆道：「子母龍鳳環對小李飛刀，李尋歡應是敗多勝少，」

姑娘嘴一癟，淚珠已在大眼睛裡打轉：「我勸李大哥退隱江湖，他怎麼也不肯……」

「哎，別哭，別哭。」老人趕緊起身，過來扶住了孫女，滿臉心疼：「小李飛刀，例無虛發，倒也不一定會輸。」

「可是，上官金虹在兵器譜上排名天下第二。」姑娘依然愁雲滿面，怯怯瞥了一眼白髮老者，遲疑道：「爺爺，當今天下，只有你能勝他一頭。」

老人撫了撫孫女的頭，輕聲笑了：「李尋歡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麼？這世上的英雄數不勝數，一代換一代。今日死了一個小李探花，明天或許又會出現一個小莫狀元。」

「李大哥是不一樣的。」姑娘搖了搖頭，含淚說著：「若是李大哥死了，我……我也就不活了！」

老人慌忙勸道：「好孩子，好孩子，莫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然而他太了解自己的孫女了，她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那心裡必然是有了這樣的準備。

李尋歡啊李尋歡，你究竟有怎樣的魅力，竟讓我孫白髮的孫女如此死心塌地？

老人拿起旱煙桿，深深吸了一口旱煙，緩緩吐出，青煙成柱，竟筆直如槍。

他笑著，笑得深深皺紋如溝壑：「好孩子，我便替小李探花去赴這一場決鬥。」

姑娘眨著朦朧的淚眼：「爺爺，你有把握么？」

老人開懷笑了：「爺爺在兵器譜上可是排名天下第一。區區一個龍鳳環，又算得什麼？」

他握拳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背：「我這把老骨頭，也該活動活動筋骨嘍。」

「爺爺，我來幫你敲背。」姑娘歡喜地跳了起來，忙忙把老者扶在椅上坐好，伸出玉手，乖巧地為他輕輕敲起背來。

夕陽西下，白髮老人笑開了花。

2）

若說當今天下，第一大幫，那自然便是金錢幫。

金錢落地，人頭不保。江湖上誰人不知？

而要說天下間風頭最勁的高手，自非上官金虹莫屬。

自他橫空出世以來，未有敵手，生生將金錢幫帶到了天下第一幫的位置。自身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上，也排名天下第二，僅次於神秘莫測的天機老人。一對子母龍鳳環，多少強者飲恨。

有人不服，有人怨恨，但無人能奈何。

晴空萬里，碧天如洗。

真是個決鬥的好天氣。

上官金虹負手而立，眸子半閉未閉，背直如鐵。

他身形高大，站在那裡如山一般。不言不語，卻已有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

他在等人。

當今這個江湖，值得他等的人已經屈指可數。而今天這個對手無疑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位。

天機棒的主人，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高手，誰能夠不慎重以對呢？

上官金虹忽然睜眼，眸中精光電閃，像一頭猛虎忽然蘇醒，轉眼便要嘯傲山林。而千鳥要驚飛，萬獸要俯首！

遠遠的，一個身穿藍布長衫的白髮老人緩緩走來。他的步子緩慢，緩慢卻又堅決。

上官金虹出聲道：「你害怕了。」

老人如若未聞，依舊按照自己的步子緩緩走來。

「換做任何一人要替李尋歡與我一戰，我都不會同意。但是你例外。因為我才是天下第一！兵器譜中，你卻在我之上躺了那麼多年。」上官金虹不無遺憾地道：「你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些年我欲求一戰而不得。今天卻怎麼想通了，終於肯出手？」

老人依舊不語，只在十步外站定，因為強大如他們，再近一步，便是生死立分。

上官金虹自顧自道：「天機老人，我感受到了你的猶豫。天下第一的位置上呆了這麼多年，你是否患得患失？」

「又或者，所謂的兵器譜排名，給了你虛妄的勇氣。」上官金虹聲音驀地拔高；「以致於你竟敢管我上官金虹的閑事？」

他驀地踏前一步，已近十步！

面對兵器譜上排名天下第一的高手，上官金虹也悍然先決！霸氣若此！

龍鳳環嗡鳴而出，撕裂空氣，如游龍，如飛鳳。帶著勇悍絕倫的氣魄，直衝天機老人。

一節竹棍無聲遞出，輾轉過難以想像的角度，點龍頭，降鳳首。

天機棒者，料敵先機！

棍節環繞七彩光環，天機老人白髮飄飛，徹底釋放著自己。

幾十年來未出手，但誰人敢忘，天機棍！

「好！」上官金虹大吼出聲，伸出手來，勢如遮天，一把抓住龍鳳環，將身一縱，如山之傾，如洪之泄。

他怒眼似狂，其勢如虹，一步登天，雙環蓋頂！

天機棒於不可能之機點上環鋒，但老人驀地眼眸圓瞪。

他已經太老太老了，氣血兩虛，功力早已經不復當年。

料得到，但接不住！

鏗鏘巨響，天機棍盪開，天機老人仰頭噴出一口鮮血！

上官金虹雙環一併，停下了腳步，因為勝負已分。

以天機老人如今衰弱的體魄，決計無法承受貫入體內的洶湧內勁，已是必死無疑。

上官金虹笑了，因為他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幫的幫主，怎能不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美人的丈夫，如何能不是天下第一？

但他很快發現，天機老人也笑了。笑得暢快，笑得開懷。

咳著血、忍著痛，笑得開懷之極。

上官金虹擊敗過太多對手，卻從未有人在死前笑得這麼暢快。

倒好似，敗的是他上官金虹一般。

他皺起眉：「你笑什麼？」

天機老人任由鮮血止不住的溢出，吃力笑道：「因為我已試出你的身手了。」

不等上官金虹回話，他補充道：「你決計躲不開李尋歡的飛刀。」

他笑著，倒地。

上官金虹暴跳如雷，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縱然他威勢再大，又如何能威脅到一個死人呢？

天空晴好，浮雲變幻。

天機老人緩緩閉眼。

以上官金虹的自負，他肯定不信這句話，一定要親自試試能否躲開小李飛刀。而這，就是李尋歡的勝機所在。

天機棒，終算不盡天機。

可是小紅啊，爺爺最後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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