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這件事我從來沒跟人講過」|為什麼心裡藏著秘密會活的很痛苦？
不可告人
秘密讓人感到羞恥、恐懼、掙扎或內疚。我的來訪者和我分享過非常多不同類型的秘密，比如性向，被性騷擾或性侵犯，特殊的性幻想或性行為，被社會定義為不道德的關係，或者是人際關係中的虐待和創傷等等。所有這些秘密都可能在很多方面蠶食我們的心理健康，而我在這裡選擇一種較為複雜，也很容易帶來長期的人格和人際關係影響的秘密：發現自己父母出軌。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我選擇這樣一種特定的情況，但是背負各種秘密給人帶來的影響往往有極大的共性。
作為孩子的來訪者在這種情況裡面會經受多方面的困擾。首先，孩子對家庭的忠誠度是很高的，所以孩子會盡一切可能維護父母關係和家庭和諧。孩子的敏感度是非常高的，很多時候一個家庭里首先發現出軌的也往往是孩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孩子就會面臨一個非常艱難的局面：不論說與不說，都會傷害到父母當中的某一方，所以很多人的本能反應就是強忍住對父母關係破裂的恐懼，保守這個秘密。
第二，有出軌行為的夫妻，關係中往往已經有很多現存的矛盾，孩子對這些矛盾的不滿會因發現出軌被放大。在男強女弱的家庭里，孩子往往會很努力想要保護母親，因而對父親充滿埋怨。當發現出軌行為之後，孩子的情緒會上升為強烈的憤怒，導致和父親的關係進一步疏遠。可是這樣的疏遠又和對父愛的需求相衝，所以孩子不得不儘力掩藏自己的憤怒，同時又無法表達與父親親近的渴求。
第三，出軌問題往往涉及到性，而性在很多家庭里是非常禁忌的話題，所以出軌情況會在孩子心目中添加一層性恥辱。因為家庭教育的狹隘，孩子對性的理解非常膚淺，很多時候會糊裡糊塗地給性扣上一個見不得人的帽子。出軌和性相聯繫時，孩子會因為自己的性恥辱而不敢談及甚至思考這事件，但是另一方面又能夠很強烈地感覺到出軌事件太重要，進而產生強烈的困惑和掙扎。
最後，父母是孩子精神世界的終極支柱，而關於這個支柱的秘密則是完全只能由自己來承擔的痛苦。秘密給我們帶來的精神折磨，最主要在於我們只有可能和最親近和信任的人袒露。對於孩子來說，父母是首要甚至唯一的選擇，而關於父母出軌的情況在「家醜不可外揚」的壓力之下就成為了完全無法言說的事情。孩子在心智上不成熟，缺乏足夠精神力量去處理和關懷自我的情況下，需要完全獨自一人承載起這樣的事情，可以說是極端艱難的。
真正的代價
你可以把秘密理解為選擇，當一個人面對一個非常複雜的情況時，出於各種擔憂和考慮選擇逃避或者隱瞞。很多時候面對秘密帶來的痛苦看上去是大於逃避秘密所付出的代價的，至少對發現父母出軌的孩子來說，裝作無知保守秘密似乎是更好的選擇。可是當我有機會去了解這些當年的孩子們後來的成長經歷時，卻會發現他們背負的秘密後來逐漸奴役了他們的生活。
第一，背負秘密可能讓我們失去處理情緒的機會，從而產生僵硬的情緒反應模式。父母出軌觸發家庭破裂的恐懼，而保守秘密讓這恐懼無法被表達，理解和回應，所以對關係破裂的恐懼成為了一種我們無法理解和把握的情緒，或者說我們對恐懼的情緒又增加了一層新的恐懼。 面對這種無法把握且被放大的情緒，我們可能形成一些不健康的反應模式。最常見的反應是解離（dissociation），也就是所謂的自我麻痹，讓自己和自己的情緒完全脫離。可是對情緒的解離是無法有選擇性的進行的，這也就意味著一旦我們選擇解離，我們會徹底失去和自己所有情緒的聯繫。
人是不可以沒有情緒的。情緒指導我們的行為，我們從喜怒哀樂中體驗到自愛，價值感和存在感。因為秘密壓抑情緒，帶來的可能就是長期的低自尊和自我價值感。與此同時人也是不可能沒有情緒的，情緒如果持續被壓抑在意識層面之外，則有可能通過其它潛意識的方式表達出來。這就是為什麼背負秘密的人經常會體驗莫名的焦慮和抑鬱，卻完全覺察不到這些體驗的來源。
第二，背負秘密有可能讓我們習慣性地無法在親密關係里真情流露，形成假性親密關係。上面的案例里，孩子對父母又憤怒又想親近的感受，被相安無事的壓力所壓制。很多家庭里，父母即使知情，也喜歡用心照不宣的方式來處理，結果就是大家都有怨氣，但是卻都無法真實地表達出來，造成一種「假惺惺」的家庭氛圍。這種氛圍里滋生出的不信任，讓任何一方都不敢首先表露真情實感。
當孩子成年後進入自己的親密關係時，也很有可能將這種情感模式帶入。有的人無法向自己的伴侶表達某些消極情緒，因為很難信任伴侶之後會持續地接納和愛自己，會習慣性地認為表達就一定會帶來傷害關係的影響。這種帶入也很容易帶來關係中的無力感，讓人覺得除了被動的壓抑自己的情緒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策略來改善和促進親密程度。
第三，因為內心有無法直視或者表達的部分，當事人可能體驗到強烈的自卑和自責。對自我的不接納，加上秘密無法向人言說而體驗到的他人的不接納，會讓一個人對自己是否值得被愛和關懷的問題產生懷疑。發現父母出軌的孩子，可能一方面繼續接受著來自父母的關懷，另一方面又始終無法在最令自己痛苦的問題上得到渴望已久的理解。相當多來訪者都說過這樣的話：「我知道父母很愛我，對我特別好，但是我就是沒辦法真的相信他們是真的愛我的。」
第四，背負秘密造成的羞恥感，低自尊和低價值感，可能帶來社交障礙。當事人對於他人會始終持著不信任的姿態，在交往中因為害怕被看穿、嘲笑或批判，而始終保持十分防禦的陶都。這樣的姿態在各種類型的秘密背負者身上都能夠看到，習慣性的防禦帶來的是習慣性的疏遠和孤立。 前面提到的解離也會是社交障礙中的重要部分。人際交往中個人喜好和需求的表達是由情緒來驅動的，也是建立良好關係的必要條件。自我麻痹，自我貶低，自我否認，都可能讓一個人在人際關係里忽略自己的需求，從而無法感到被重視和理解。
除此以外，背負秘密當中性羞恥的部分也可能影響一個人的性心理和性行為，造成親密關係中的性障礙，或者是對性和親密關係持有偏激的看法。
如何解脫？
上述情況是類似案例里比較極端的表現，每個人的秘密不一樣，心理成熟度和處理能力也不同，所以受到的影響也有輕重之分。不過不論是怎樣的情況，只要感到了困擾，或者體驗到了一些無法解釋的心理疾苦，我都希望告訴你這樣一些事情。
請一定不要認為你必須為自己的痛苦而孤立，沒人能夠接納和理解你。作為諮詢師，我可以非常確信地告訴你我們身邊的人並不都是他們看上去的那麼一切安好的樣子。每個人都會經歷一定程度的創傷或者痛苦，而大多數人也有去同理和幫助別人的意願，最終有一部分人真的有能力可以幫到你。如果你處在痛苦之中，請鼓起勇氣向別人求助，雖然你不一定百分之百能夠成功，但是至少可以區分清楚什麼人願意幫你。
解脫秘密重擔的最佳方式是與人分享。這當中最優的選擇自然是心理諮詢師，因為好的諮詢師會為你嚴格保守秘密，並且帶著非批判和接納的態度承載起你的所有感受與想法。這樣的分享，給予你機會重新面對和處理遭遇秘密或創傷時的那些情緒，讓你更了解自己的感受，從而更能夠把握自己的感受。這麼做就好比諮詢師帶著當下成年的成熟的你，去找到當年那個單純又不知所措的你，去告訴那時候的自己「不用害怕，讓我來替你面對這一切」。
在許多和秘密有關的諮詢里，隨著分享的推進，許多不為人知事情的重見天日，來訪者的情緒狀態和自我認知都會有非常可觀的改善。其實改變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困難，因為關於秘密的所有想法和態度都是被你人為地固定在原地的。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父母出軌是一件很可怕又羞恥的事情，可是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你的閱歷和想法已經不同，唯一阻止你更新對事情看法的是你的迴避。
分享也是一種現實檢驗，讓你通過實際的互動來發現別人的反應和你的預期是不同的，你並不會遭遇批判和否認。當你吐露心聲的時候，得到的反而是更多的關懷和重視。分享也是一種能力培養，通過不斷地嘗試和對話，讓你慢慢學會去區分什麼人可以信任。
即便你不能和諮詢師對話，我也會鼓勵你在生活中去尋找朋輩支持。你可以通過網路尋找和你有類似經歷的人，聆聽他們的同時也講述自己。你可以尋找特定的專業機構的支持。你可以嘗試和身邊比較信任的朋友們探討相關的話題，試探他們的反應，然後篩選出你認為會帶著寬容態度面對你的人。
不論你遇到過怎樣的問題，也不論你願意嘗試怎樣的方法，我會非常鼓勵你儘可能地找到合適的人分享，因為每當我的來訪者在諮詢開始的時候告訴我最近好多了，不再那麼焦慮了，能夠和一些朋友慢慢打開一些了的時候，我都會發自內心地為他們開心。
或許，秘密不是用來保守一生的，而是建立和檢驗最親近和信任關係的橋樑。我想起電影《公民凱恩》結束時那個Rosebud的橋段，當我們帶著秘密進入墳墓時，也永遠失去了真情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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