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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門(二)

我摸了摸身上的那道符,老張留給我們的,說是能讓我們短時間內擁有實體。好的吧,我知道這很不科學。其實我從小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是當我死後,緩緩飛出自己的身體,俯瞰著腳下的城市,我就不禁痛苦流涕:媽,我物理白學了。

巧巧大聲哭喊,不斷的踢腿掙扎。我們飛到一處屋頂,稍作休息,卻聽見身後的呼叫聲。

我回過頭,孫英鎊正在撕咬另一個鬼兄弟。

我說:英鎊?

孫英鎊雙眼赤紅,渾身散發著憎恨的氣息。他聽見我的聲音,用力撕扯著自己的身體,吶喊著:死了都要愛。

我們紛紛感動不已:這傢伙唱歌還是這麼難聽啊。

不對,孫英鎊身上的是惡鬼的味道,我環顧四周,許多兄弟們都產生了變化,撲向身邊的同伴撕咬。

空氣里,臭氣升騰。

我飛奔到巧巧身邊,把手放到她鼻翼下,問:臭嗎?

她哭得斷斷續續的說:臭,臭叔叔。

我絕望的說:完了,要團滅了。大小姐,你還是自己跑路吧。

她這才說:你的身上沒有惡臭。

身後一個兄弟朝我咬來,我抱住巧巧,躲閃而過。尚有理智的兄弟們包圍住我,抵擋著被惡鬼侵蝕的孫英鎊他們。

孫英鎊嘶吼出了第二句歌詞:窮途末路都要愛。

我記得老張說起過,鬼是因執念而起,惡鬼則是因執念被無限放大,吞噬了尚存的理智。

我擦了擦淚,對孫英鎊說:下輩子,一定幫你找女朋友。

給我也找一個謝謝。擋在我面前的李偉說:另外,你他媽為什麼還不跑路?

我說:我要是跑了,你們呢?

李偉苦笑,說:我們身體被咬過了,很快就會變成惡鬼。

我看了看懷裡的巧巧,畢竟還是小孩子,緊緊閉著眼,渾身顫抖著。我想對李偉他們說些什麼,李偉搖了搖頭,說:走了。

他說:人家老爸對我們有恩。該她的。

我說:一起走。

他說:孫英鎊他們身上的符還在,總得有人把符給撕下。

隨著孫英鎊的一聲歌號,惡鬼化的兄弟們沖了上來,李偉迎面抱住孫英鎊,攔住了他的實體,孫英鎊高高揚起頭顱,一口緊緊咬住李偉的脖頸。我看見李偉的身體紋絲不動,但脖頸處不斷有棉絮滑落。

李偉大聲說:走吧,再不走,我這帥就全他媽白耍了啊。

我沉默不語的回過頭,背起巧巧,一躍跳下屋頂,雙腳無聲無息的穩住,也沒有痛感。甩開大腿,避開行人和車輛,在街頭急速的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從繁華的街頭跑到無人的角落。巧巧對我說:已經沒有臭氣了。

我倒在地上,沿途都是沙子,而腳跟處像溢血一樣流出黃色的砂礫。巧巧爬下我的後背,仔細看了一會,說:爸爸應該是用黃沙給你做的實體。

我低著頭,說:我那些兄弟們,也是么。

她說:沙子很貴的。估計還有蛋糕棉花什麼的。

我說:至少他們被咬的時候,是蛋糕味的。

對不起。巧巧低著腦袋,眼圈仍是通紅的,我害了你們。

我說:沒關係的。

我直起身體,發現渾身都在滑落黃沙,這才發現,胸口貼著的符不知何時裂了一個口子,巧巧急忙翻檢她的小書包,在書包里找到一堆亂七八糟的教材,和一本作業本,在上面,有老張手寫的符咒使用說明。

巧巧看了一會,說:爸爸沒寫怎麼修補。

我疑惑的說:你識字么?

巧巧說:識呢。

我探頭過去,作業本上,老張很貼心的用拼音寫著使用說明。我一字一句的拼了出來:清洗後,可反覆使用。總使用時長約為22小時。不使用時,請把符放到兒童拿不到的地方,謹防兒童吞食。

我嘆了口氣,把符撕下,這具實體很重要,還是留著危險的時候再用吧。就是委屈巧巧要陪我走很長的夜路了。

符剛撕開,身上的黃沙崩塌而下,散落了一地。

老張倒是在作業本上提到了這一點,符一旦撕下,只能重新找實體的填充材料。

巧巧將符收進書包,又乖巧的擦擦眼圈,問我,小白叔叔,我們去哪?

我想了想,目視遠方,認真的說:你小白哥哥也不知道。

烏雲遮蓋了月亮,這一夜仍未過去。

我和巧巧走在隱蔽的街道上,巧巧已經不哭了,困頓得直眨眼睛,腳步也變得散亂。我聽見她好像說了一句什麼。

我湊過去,聽見她嘟嘟囔囔的說:爸爸,我明天可能上學要遲到了。

她慢慢坐在地上,而後又蜷縮的躺在地上,打著小呼嚕睡著了。我叫了她幾聲,她只是翻了一下身。

算了,這晚她受的打擊夠多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我看了下四周的環境,已經從張天師家離開了整整一個行政區。等明天巧巧醒來,讓她坐上交通工具,送她到鄉下,安靜的看著她自然死亡,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遠處傳來刺耳的警笛,大概是有人發現了天師家倒塌的房子。想起那些惡鬼身上的惡臭,仍有一種骨子裡的寒冷。也不知道,兄弟們都怎麼樣了。如果沒有這些事,或許現在我們還在一起吹牛打屁吧。

我把手伸進路燈的柱子里,寒冷導致的溫差讓燈柱冒出了許多水珠,路燈閃爍了一會,因為短路而黑了下去。巧巧睡得迷迷瞪瞪的,嘟囔了一句:小白叔叔,我冷。

我走到垃圾桶附近,吹起幾張廢棄報紙,一路吹到巧巧身邊,落在了她的身上。巧巧抓緊身上的報紙,縮了縮身體。

其實,很難說,我和兄弟們,幫張天師都是為了什麼。報恩終究是虛的,倒不如說我們做鬼做的太無聊,讓自己再死一次,還有種自己起碼活過一次的快感。

畢竟,生死門只有一個。

烏雲散去,露出下落不明的月亮。我朝天師家的方向,扣了三次頭。

天明時分,巧巧醒了。她摸著肚子,對我說:餓了。

我帶著巧巧,買了幾個包子。巧巧輕車熟路的付過錢,打著把小陽傘,啃著包子一路走。過了一夜,她似乎平靜了許多。

她抬頭望了望我,把包子遞給我,卻又從我身體里穿過。

我說:我減肥,不吃肉。

她說:巧巧知道的。說著,她收回手,專心的啃起了包子。

我蹲了下來,對巧巧說:把手給我一下。

她懵懂的把手給我,我輕輕吹了口氣,說:今天入夏了。巧巧涼快點沒?

巧巧抬頭看了眼四周,日光下,樹葉搖擺,蟬鳴浪潮般在這個城市裡涌動,居民樓掛著的空調外機嗡嗡顫抖,噴出潮濕的熱氣。昨夜的陰雲已消散殆盡,出來上班的大人們在公交站台前冒著汗,水泥地上也散發著陽光的味道。

巧巧笑了,她點點頭,說:嗯。

我陪巧巧去銀行ATM機取了錢。巧巧拿出了她爸的卡,我偷偷看了一眼,嘖嘖感嘆,老張啊老張,存款就這麼點,你這天師當得可真窩囊。

我和巧巧一同坐上去往郊區的計程車。

巧巧拿出那本作業本,和我一起一頁頁的翻閱,除了使用說明,老張詳細寫了巧巧的飲食禁忌,以及要吃的藥品。

那上面寫下的藥品,萬蘇平是補充蛋白質的。其他幾種葯,不是葡萄糖,就是維生素片,甚至還有牛奶片。奇怪的是,我似乎在哪見過這些葯的樣子,腦海里閃過一些藍藍綠綠的藥丸,還有一個女人,在落葉飄落的窗邊調製著什麼。

那是我什麼時候的記憶?秋天?

開計程車的王師傅,從一開始就覺得車內的小女孩很詭異,她皮膚蒼白,上車後,總是對著空氣說話。此刻,她翻開了一個作業本,對著空無一人的左邊說:爸爸有寫我還能活多久嗎?

王師傅打了個寒顫,他回過神,發現道路的前方,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青年。

他罵了一聲:操。

一腳剎車,計程車堪堪停下。

那個青年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打著一把遮陽傘,紋絲不動的站在車窗跟前。

王師傅探出頭,大罵:你他媽要去投胎啊?

王師傅突然楞住了,青年的手裡,捧著兩張遺照。

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那是孫英鎊和李偉的臉。

青年微微抬起遮陽傘,露出了乾淨的板寸,耳垂處的耳釘折射著不安分的日光。青年抱歉的朝我們笑笑,說:

打攪了,天師辦事。

我對巧巧大聲說:把符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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