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V感染者與健康人的陰陽戀:你不介意我的病,還向我求婚

作者:火然

首發:微信公眾號「記者火然」(jizhehuoran)

2007年11月,從江西到上海工作的小強感染了HIV,他在日誌中如是寫道:「接到疾控中心的電話後,我跑去單位宿舍的樓頂,欲求輕生。這座城對我來講,不過一座墳墓而已。」他拿葯的證件上有一個編號是400,這意味著他是上海市第400位被發現的感染者。

7年過去,在經歷了病痛、垂死和絕望後,29歲的他被一個身體健康的男生追求。「我告訴他,我體內有病毒。他非但沒有離開,反而買好一對鉑金婚戒,戴在了我的無名指上。」

採訪小強時,他剛為男友和男友母親做好晚飯。他們仨同住一個屋檐下,已有三兩年光景。男友母親大約知道兒子與他之間的關係,告訴小強:「以後你們倆晚上可以住另一套房子,白天過來陪我就好。」

故事主人公小強背影,攝於泰國普吉島

01

陰陽相逢

2014年3月,小強一邊在某國企供職,一邊在陸家嘴開著一間西餐廳。「有天晚上我在店裡收銀,碰到一個皮膚黝黑、穿著夾腳拖鞋的男生過來結賬。這哥們兒總共才消費了100來塊,就找我開發票。我抬頭一看,發現他長得好醜,而且公司名還有12個字,我就不耐煩了,不想給他開。他沒生氣,卻也不依不撓,感覺像是在撩我,要跟我多說幾句話似的。」小黑哥見小強這般執著,便不再提發票的事,背上包,轉身離開。

數分鐘後,小強收到了一條微信:「你不認識我了?」

對方是跟小強聊了一個禮拜的網友,年長小強3歲,在Jack』d上認識的。「那網友加了我微信後,給我發了一張照片,好難看,我趕緊刪了他。等我再登軟體,竟收到他發來的十多條信息,字特別多。他先是控訴我,為什麼刪他,再是跟我透露了他的所有信息,甚至包括父親在他十二歲那年過世,他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家事。他給我的感覺特別坦誠,很少有人像他這樣,於是我又把他加了回來。」

那位網友實在不是小強的菜。「我喜歡濃眉大眼、國字臉的男生,而他很巧妙地避開了這些特點。」但網友很細心,不僅把小強的朋友圈翻了個底朝天,還記下小強喜歡的酸奶、麵包牌子,和他開的餐廳地址,然後每天晚上8點,準時把酸奶麵包和一大堆零食送到餐廳前台。「我就覺得他丑,不想見他,我就不信他能堅持幾天。」

送了一個禮拜,見小強遲遲沒有動靜,網友決定直接找他本人。周五工作結束,網友跑到小強的餐廳吃飯,偷偷盯著小強忙前忙後。為了跟真人搭上話,還打了個開發票的幌子。這位網友,就是小黑哥。

離開餐廳,小黑哥給小強發微信,說自己想跟他見一面。「我這才意識到,跟我聊一個禮拜的人是他。但我不想跟他見面,推脫說自己太忙了,沒時間。」小黑哥沒有退卻,默默在附近開了間賓館,說:「我可以一直等你忙完。」

那天餐廳的生意不錯,直到打烊,都還有幾桌客人在用餐。半夜12點,小強結束一天的工作,本盤算著打道回府,卻又收到小黑哥發來的簡訊:「你是不是不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小強一驚,不曾料到對方還沒走,出於歉意,不情不願地赴了約。

兩個男人同處一室,又是周五的良夜,難免乾柴烈火、激情四射。「我們全程戴了安全套,我受他攻。」小強憶不起來那場「戰鬥」中特別的地方,只記得翌日一早,趁小黑哥還在熟睡,就趕忙把衣褲穿好,拔腿開溜。

「我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一身輕鬆。他醒來又給我發信息,控訴我怎麼走了,還說要來找我,跟我一起吃早飯。我騙他,給他發了一張昨天吃早飯的照片,說自己吃過了。」

小黑哥還沒被打倒,依舊每天下班就從郊區往市裡跑,給小強送完吃的,又坐晚班地鐵回家。隔三差五,還在小強的餐廳里吃飯,順便偷窺自己的心上人兒。

2015年12月2日,小強與小黑哥在模里西斯旅行

02

求 婚

故事的轉折發生在一個多月後。

小強的親生弟弟是個生意人,在開貨車前往安徽拉貨的路上,撞死了一位騎電瓶車橫穿馬路的中年婦女。很快,弟弟被當地村民圍堵,隨後被派出所拘留。「弟弟結婚了,有兩個孩子,當時出了這事,全家上下憂心忡忡。尤其是我媽,急得油水不進。」

那段時間,小強走不開,在上海乾著急。小黑哥通過朋友圈注意到了他的異常狀況,便跑來關切。「我沒有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他也不問。那陣子,我天天坐在咖啡店裡抽煙,他就在身旁安靜地陪我,一直從午市坐到夜市。我記得他說過,他討厭抽煙的人,但他絲毫沒有表露出厭惡的樣子。」

弟弟遵守了交通法,因此,最後只需要在警局待一個禮拜,並賠償80多萬塊人民幣,就能回江西與家人團聚。小強鬆了口氣,也開始對小黑哥有了新的看法。一日,小黑哥試探性地問小強,說能不能跟自己交往?小強沉默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你回去翻我微博吧!微博名是『艾草小強』。」

小強不僅是一位公開出櫃的同志,還是一位公開陽性身份的感染者。他的微博里,大多是關於艾滋和LGBT的內容。他本以為微博足以嚇跑小黑哥,可過了一個鐘頭,他接到一通電話,是小黑哥打來的:「你早點休息!」小強猜,這事兒估計是黃了,假裝波瀾不驚地向對方道了晚安。

次日,像往常一樣,小黑哥還是過來送吃的,見到小強,帶他去了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坐下。小黑哥從懷裡掏出一盒法國皇家珠寶品牌Chaumet的戒指,並給小強戴上。「我當時有點感動。因為他說,他把身上最貴的東西都給我了。」後來小強才知道,戒指是一對兒,當時小黑哥的無名指上也戴著一個。「他實在是太心機婊了。」

2015年12月5日14:17,小強與小黑哥在模里西斯的一間教堂宣布結婚

03

成為一家人

小強並沒有因為那枚戒指就與小黑哥確定關係。一到家,就把戒指摘下來,小心存好。而小黑哥,依舊天天風雨無阻地給他送晚飯。「後來,送飯幾乎成了他的生活習慣,他堅持了半年多。我都有些心疼,因為他工作在閔行,我在陸家嘴,所以他下班就跑過來找我,找到我了又坐地鐵回寶山。這一圈兒可是兜了大半個上海!」

終於有一天,小黑哥不送飯了——他得了膽結石,需要開刀。小黑哥本跟母親和外婆一起住,外婆年逾九旬,吃喝拉撒均要母親照料,而小黑哥住院後,母親就更是忙得分身乏術。於是,小強決定親自照顧小黑哥,有時還在病床邊守夜。等小黑哥出院,小強又搬了點換洗衣物跟洗漱用品,直接住進小黑哥家裡悉心照料他。

這一住,就是兩三年。

「我們沒有確定關係的過程,就是情分到了,名分自然也到了。」去年,小黑哥的外婆登仙而去,小強陪著小黑哥娘倆兒,一同熬過了親人遠走天涯的悲慟。

「我在08年因艾滋住院的時候,就已向父母出櫃,但他沒有。他母親是個通情達理之人,把家裡的大大小小都看在眼裡,只是不說破。有一回,她對我們倆講,說家裡還有一套房子,是給小黑哥結婚準備的,現在想讓我跟他住進去。晚上我們倆就單獨住,白天過去陪她就好。」

而今,他們的生活日趨穩定。只是小黑人到現在,還像對待初戀一般,去對待小強——時時刻刻纏著他,微信需要被秒回,晚上回家等著小強做飯吃,飯後給小強配藥、喂水,睡前要說半個小時的情話才能成眠。小強說,他曾以為他要的是愛情,後來才知道,他要的其實是陪伴。

「在我查出HIV的前兩年,我一直覺得,陰性就應該找陰性戀愛。但感染了艾滋的人,通常會更敏感,在談戀愛的時候,會更步步為營。尤其是吃了像依非韋侖這樣的抗病毒藥物,人會眩暈,跟喝醉酒一樣,久之,人的情緒和精神會受到負面影響,容易陷入低迷抑鬱的狀態里出不來。因此感染者跟感染者戀愛,狀況並不樂觀。好在我遇到了他,我才明白,陰陽是可以相戀的。」

前不久,小強在微博中發了一張檢查報告的照片,從圖中可以得知,他體內的HIV RNA幾乎為0,這也就意味著,病毒的傳染性極低。而他的愛人小黑哥,至今身體康健。「啪啪啪的時候一定要戴套,至於Kou交的話,我們就沒戴了。」

「我在做志願者的過程中,還會遇到一些健康的人,讓我幫忙介紹感染者,希望能牽牽紅線。他們覺得,與其跟一個不知陰陽的人發生關係,還不如跟一個已知是陽性但做好了抗病毒治療的人發生關係,來得更安心。」

2016年10月8日,小強在微博中公布自己的檢測結果:「第九年未檢出,而且未換過葯。」

04

結 語

小強曾在《向陽花開》一文中記述了自己感染HIV的全過程。文中,他提到自己在確診一年後長火癤子、真菌感染、發高燒不退、得豬霍亂敗血症……一步一步,走向生死關節。幸虧,他都撐了下來。中國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從他當下的幸福來看,似乎這句古語,倒是不乏哲理。

「你知不知道,我在準備你的資料時,在網上搜關鍵詞『小強』,竟跳出來一堆關於蟑螂的新聞報道?」筆者問。

因為打不死的,就是我啊!」小強笑道。

小強和小黑哥養了兩隻泰迪,左為丁丁,右為鐺鐺

作者簡介:筆者系前SMG東方衛視、福布斯中文雜誌、澎湃新聞記者,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地做一個小賤人,你可以搜索微信公眾號「記者火然」,或新浪微博「記者火然」,調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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