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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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我曾和大家分享過我的朋友,前房地產評論員X君的一篇文章《要麼一起飛,要麼一起粉身碎骨:一個房地產評論猿的奇幻旅程》
很多人讀完後留言說,讀完文章有茅塞頓開之感,想要X君的聯繫方式。無奈X君已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書單君透露不得。
在那篇文章最後,我曾表示,我的公眾號「書單」雖然是一個以書為核心內容的公眾號,但我也是社會人,我們打開書可以看詩與遠方,但誰都無法永遠呆在精神鎧甲里,放下書時,還是得算計著過日子。
不過,書單的核心理念,叫「始於書,不止於書」。書與現實,其實沒有那麼割裂。我們能從書里找到對現實的啟發,同樣,現實的問題也給我們理解書提供了新的視角。
比如,關於房價,書單君我最近突然想到了一篇很多年前讀過的中篇小說,琢磨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今天寫下來,和大家分享。
(1)
這篇小說叫《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作者是著名作家和編劇劉恆。
它最早發表在1997年第10期的《北京文學》,後來不僅出了單行本,還被改編為電影《沒事偷著樂》(馮鞏主演)、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梁冠華主演)。
在我看來,這篇近20年前發表的小說至今依然閃耀著別樣的光。
先和大家簡單擼一下情節(插圖取自電影《沒事偷著樂》)。
男一號張大民,北京人,在保溫瓶廠工作。
之所以叫「大民」,是因為自他往下還有4個弟弟妹妹。
二妹叫二民,是肉聯廠下水車間大腸組的清洗工;三弟叫三民,是郵差。
四妹叫四民,是護校走讀生;五弟叫五民,大學沒考上,正在復讀。
你也看出來了,這幾個「民」的收入不會很高,中產更算不上,典型的底層平民。
五個人和老母親相依為命,父親呢?他們的父親,是保溫瓶廠的鍋爐工,可是有一天,發生了悲劇:
他站在離鍋爐房八丈遠的地方跟人說話,轟隆一聲,鍋爐黑乎乎地躥出了房頂,一邊飛一邊灑開水,像一架滅火的直升機。鍋爐工哎喲媽哎,就給澆趴下了。
父親死的時候,張大民還沒成年,他本來是不愛說話的人,結果看見父親像汆丸子一樣的腦袋,靈魂突變,話越來越多,等到去保溫瓶廠接班,他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耍貧嘴的人。
怎麼貧的呢?
張大民有個青梅竹馬的鄰居,叫李雲芳,也是小說的女一號。
漂亮的李雲芳在毛巾廠上班,趁著在公共水龍頭接水的機會,張大民開始貧嘴套瓷了:
「你們廠夜班費6毛錢,我們廠夜班費8毛錢。我上一個夜班比你多掙2毛錢,我要上一個月夜班就比你多掙6塊錢了。看起來是這樣吧?
其實不是這樣。問題出在夜餐上面。
你們廠一碗餛飩2毛錢,我們廠一碗餛飩3毛錢,我上一個夜班才比你多掙1毛錢。我要是一碗餛飩吃不飽,再加半碗,我上一個夜班就比你少掙5分錢了。不過你們廠一碗餛飩才給10個,我們廠一碗餛飩給12個,我吃過一碗14個的,這樣一算咱倆上一個夜班就掙得差不多了,就沒有什麼區別了。
可是你們廠的餛飩餡兒肉擱得多,算來算去還是我們廠虧了。表面看起來你們廠的夜班費少幾毛錢,實際上1分錢都不少!
雲芳,你覺得呢?」
為了多和李雲芳說幾句,兩碗餛飩,他能給你一本正經地掰扯出每一團肉餡的經濟學意義。
門當戶對,再加上張大民的貧嘴,兩人準備結婚,這時候最重要的問題來了:沒婚房。
咋整?
(2)
剛才說過,張大民一家有6口人,他們可不是住在單元房,而是擠在衚衕的小平房裡。小說的作者劉恆形容,這個小房子「像一個掉在地上的漢堡包,撿起來還能吃,只是層次和內容有點亂了」。
院子——是個4平方米,半米深的大坑,左邊支著油氈棚,裡邊摞著蜂窩煤,右邊支著一輛自行車,牆上掛著倆自行車,自行車旁邊還掛著幾辮兒紫皮蒜,蒜辮兒下是一個裝滿垃圾的油漆桶。
廚房——一頭寬一頭窄,像個醬肘子。門檻膝蓋那麼高,水泥厚得像水壩。前後左右頭頂腳下,全是黑的粘的,擦也擦不掉。電燈泡毛絨絨的,像個長不大也爛不掉的蔫茄子。
客廳兼主卧——一張雙人床一張單人床,一張三屜桌一張摺疊桌,一個臉盆架和幾把摺疊凳,擺這些東西怎麼也得三十來平米吧?不!10.5平米!加上一扇朝北的後窗,光淡淡的,像照著一間菜窖。
裡屋——6平米,擺一張單人床和一張雙層床,猛一看像進了卧鋪車廂。牆上還沒窗戶,房頂上有個窗戶,白光直著照下來,更像菜窖了。
主卧加裡屋,總共17平米不到,現在已經住了6個人,李雲芳嫁進來,就得住7個人,其中還有一對是新婚夫妻,需要個獨立空間。再加上傢具什麼的,想想都上愁。
張大民也愁,但他愁完了有辦法。他把老母親和4個弟弟妹妹聚在一塊,耍著貧嘴挨個做工作:
「本來說好再過三個月結婚,可是我等不及了,水不是一下子燒開的,不小心一下子燒開了,也只好灌暖壺了……
結婚跟睡覺根本不是一碼事。睡覺哪兒不行?鑽到箱子里都能睡。結婚行嗎?躺在馬路邊也能睡。結婚試試?不行。
結婚還是應該有一張雙人床,有一間擺雙人床的房子,還得掛上比較厚的窗帘和門帘,被子和褥子也是新的,兩個人舒舒服服地鑽進去,神不知鬼不覺地就結婚了。他們都是這麼乾的。你們將來也會這麼干……」
好說歹說,弟弟妹妹們也不好直接反對了,可你們住裡屋了,大家住哪呢?張大民早想好了,拋出一連串調配方案,儼然家居空間設計師:
外屋雙人床和三屜桌搬到裡屋,鏡子擱在三屜桌上,代替梳妝台用;
裡屋的雙層床搬到外屋東北角,三民睡下鋪,五民睡上鋪,上鋪離窗戶近離燈也近,讀書方便;
裡屋的單人床架在外屋的單人床上,變成新的雙層床,二民睡下鋪四民睡上鋪;
家裡的四個木頭箱子拼起來,用磚頭和木頭找平,墊上一張彈簧墊子,正好一張床,放在外屋西北角分毫不差,老母親睡這。
最後電視機沒處放,他急中生智,把電視機放上切菜板,把切菜板擰上螺栓,用鐵絲吊在外屋的房樑上……
這麼一大家子人擠在這小房子里,聽著就讓人難過,可是從張大民一項項安排布置的細緻實用看,你又幾乎感覺不到有任何苦澀。
房子的問題解決了,張大民和李雲芳「兩個人扎紮實實地過上幸福的生活了」。
(3)
這當然不是結局。
繼續讀下去你會發現,對這樣一個近乎無產者的底層小人物來說,生活就是一次苦難接著另一次苦難——
結婚沒多久,三民也領著女朋友來家裡商量結婚的事,狹小的住房又面臨著人口難題;
二民和丈夫不和,三民老婆出軌,他幫著調停關係,剛忙活完,母親又走失了;
找回母親,妹妹四民卻得白血病病逝;
好容易盼到了房子要拆遷的好消息,他又被廠里通知下崗,只能前胸後背都挎上五六個廠里積壓的暖壺,到各個小區里見人就推銷,掙點錢給老媽老婆買雞腿補身子……
倒霉的事接二連三,換了旁人,可能早就覺得生無可戀,尋死覓活了。
然而張大民不,他總是「直接」面對困難,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那種底層式的「直接」,而不是認命式的「消極」,也不是英雄事迹報告會裡出現的那種「積極」。
在充滿苦難與麻煩的生活中,他早就學會了和苦難與麻煩相處。
劉恆用張大民的這種生活態度和他的京式貧嘴,化解了慘兮兮的「苦難」,幾乎每一次危機化解後,小說都會來一句「他們又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文學是對日常生活的超越。一篇有關底層平民的小說,如果寫成了訴苦,寫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淚,最多只能算是平庸之作,因為它絲毫沒有超出我們的日常經驗。
然而《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卻不然,劉恆用想像力,在「7口人VS16.5平米」的「居住危機」中,發現了幸福生活,這就是文學的超越價值。
啰嗦了這麼多,我們從書拉回到現實。其實我想說的,正是眼下人人都關心的買房問題。
(4)
最近十年,「房子」一直是中國老百姓日常生活的熱詞。結婚要買房,改善居住條件要買房,投資也要買房,房價一路漲漲漲,似乎還沒有看到頭。
房價高企的今天,時不時就有人懷念起福利分房的時代。但他們或許有意無意地忘了,即使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住房問題依然存在。
那時候大家的居住水平普遍不高:大多數城市居民,都是住在走廊串聯起許多個單間的「筒子樓」,逼仄、陰暗,做飯在樓道,上廁所要跑很遠,洗澡要去公共浴室,更不用奢望有多大的私人空間了。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發表於1997年,這個時間很耐人尋味。因為在那一年,中國開始推行全面的住房改革,福利分房全面停止,商品住房市場全面啟動。
回顧房改以來的20年,我想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中國老百姓的住房面積、居住水平確實比之前有了質的提高。1991年全國人均住房面積僅為7平方米,而到了2012年,這一數字就達到了36平方米。
而且,越來越多的人已不滿足於僅僅「有套房」,進而開始追求室內設計的美感,追求居住美學。
然而,住房市場供給繁榮了,居住水平也提升了,人們對房子的焦慮感卻遠遠超過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
這又是為什麼?
書單君認為,「不患寡而患不均」當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因為房子的確成為了社會的分離器,加劇著階層固化。
但另一方面,我更想說的是,如今人們的心態遠比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浮躁。
先別急著喊冤訴苦,我和大家分享《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這篇20年前的小說的原因,正是想從一個特殊的角度,觀照現實的世道人心:20年過去,相比張大民,今天的我們缺失了什麼東西?
說張大民過得慘,我想不會有太多人反對。然而生活的苦難沒有讓他成為「流氓無產者」,破罐子破摔,或者走向極端報復社會。相反,他表現出了對生活的歸順、熱愛與信心。
有了孩子,李雲芳卻不下奶,孩子喝國產奶粉拉稀,美國奶粉又太貴。怎麼辦?
他給李雲芳做鯽魚,燉豬蹄兒,辦法用盡,還是不下奶。二民嗆他:「趕明兒我給我侄子買兩桶美國奶粉,貴就貴唄,誰讓他倒霉呢,攤上個沒奶的媽。」
實在不行了,他一咬牙,買回一隻甲魚,放在菜墩子上狠狠地剁……
看著他熬出的甲魚湯,李雲芳流著淚說:大民,對不起。可他卻笑著貧嘴:你對不起我沒關係,你得對得起這隻粉身碎骨的王八。三民結婚後,張大民和李雲芳要給弟弟、弟妹騰出地方。可是,現有的空間已經折騰不出花樣,他只好拆了院牆,準備蓋一間能容納一張雙人床的小房。鄰居小伙不樂意,跳出來要抽他。
張大民說:「我站在這兒,我讓你抽,你隨便抽,我要哼哼一聲兒我都不是人!可有一樣兒,咱倆現在就說清楚,你抽完就完了,我轉過身兒去蓋房,你可別吱聲。你要吱一聲兒你都不是人養的,你就是王八蛋!」
結果,他真挨了一板磚進了醫院。
可是從醫院出來,他就圍著原本在牆外的石榴樹,蓋了一間4平米的小房,「又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你當然可以說,張大民是對生活一味妥協,有安於現狀的劣根性。
我們確實應該努力奮鬥去爭取幸福,但張大民是否就沒有可學習之處?
書單君認為,劉恆塑造這個人物並不是想從精英視角發起「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批判,而是要提醒我們,不要失去和忘記幸福的能力。
今天的人們,往往只記得追求外在的優越條件,而沒有問問自己,是不是有了幸福的能力。我們常常把房子、車子、票子等同於幸福本身,卻忘了沒有內心的調適、慾望的調和,即使擁有豪宅名車,依然還會生出新的煩惱,而不會有幸福的感覺。
有時候,我們需要回望過去,才能更好地看清現在。
願張大民的故事能給你一點啟發,願千千萬萬還在奮鬥的張大民們,能最終獲得幸福。
來,戳此鏈接他家7口人擠在17平米的房子里,可他卻比我們更懂幸福的真諦,閱讀下原文唄(據說微信端有真人可以調戲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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