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上)

我曾風清雲淡的描述過我的三生,寒暑流載,幾十年的光陰,一筆一畫的繪在這閻羅死生簿上。

前世罪孽,奈何難渡,今生三生,一別兩寬。

大馬載空,一個潮濕的深夜,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淫味,不知萬家燈火有多少交汁迷離。

一條枷鏈,兩副枷手把我牢牢的靠在途中,一團黑氣吐著一團白氣勾著我的魂魄向著鬼門關走去。

森羅殿內,黑霧騰騰,小鬼撕吼,陰氣撲鼻而來。

一幅牌匾「陰曹殿—秦廣王府第」。

高高在上,照著前來接受審判的螻蟻芸生,孽鏡台上的輪迴鏡打在我的臉上。

前世情孽,悔意不渡,今生厲鬼,一別兩地。

腦袋昏沉的我渾身顫抖著,嘴唇抖擻,眼角卻淚流不止。

那是一個大山裡的小小茅舍,一個粗布素衣的農婦靜靜的安睡在枕席上,那農婦細眉大眼,雙眸剪水,翹唇微微,身材圓潤。

一陣清風拂過她的裙衣,裙角微起,裸出了豐媚大腿,點點斑斑的傷痕點綴著今夜的繁星滿天。

門外傳來了陣陣酒氣,一個衣薄單衫的少年輕輕推開了木門。

走進了一個面孔發黃胖油油的傢伙,三兩下就脫光了那農婦的衣服,光著屁股壓在了她的身上。

今夜的月色很美,那農婦卻縮卷著身體躺在床上。

下次還去賭,嘿嘿嘿。

已經下了床的胖子氣呼呼的說道。

少年從那胖子的口袋裡掏出來褶皺的零散的錢幣。

一個人沿著羊腸小路走去,月光灑在他的眉前,茅舍被他遠遠的拋在身後。

這是天佑元年,晚唐最後一個皇帝李柷的年代,這個農婦是我的妻,這個地方叫土狗村,村如其名,土狗多。

我是從小出生在這個地方的,生性風流,多嗜酒,來往於風塵樓閣之中,經常惹的同村的老少嫌棄,好在我家方圓幾里,是個權霸之家。

可是我也有顆試比天高的心,村裡人背地裡都說我是痴人說夢,連隨地打滾的孩童私下都說我是,井底的蛤蟆想吃天。

可是我家裡老爺還是任由我,花了重金請私塾先生教我,著我寫詩作文。

天佑二年,我年滿十七,按我們當地的風俗,應該娶媳婦了。

我的第一個妻子是個貧苦人家的姑娘,由於她老父幾年欠收還不起我家的債,就把她抵給我了。

第一次見她,看她腫腫的卧蟬,大眼睛裡泛著淚花,我一時心疼,就把她收了下來,任憑老爺再說再鬧,我至今再未娶,把她並成了我的正房。

她自從嫁於我,總是面帶桃花,走路帶風,嘻嘻早晚。

她總是小心翼翼地呆在我的身旁,看著我寫的粗枝文章,讀著我自負沖氣的詩詞,誇讚我有點兒小才氣,雖然她識字甚少。

自此,我開始收斂風性,與她渡過了一段安穩快樂的日子。

山轉帶著水轉,水轉帶著人轉,一朝變,浮生蒼狗。

久而久,私塾先生理所當然的推薦我去參加科舉院試了,讀書人要的只為功名,衣錦還鄉多自在。

我家裡的老爺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的和我說道。

我的雙眉微微皺起。

當然,我順利通過了第一關,對於接下來的鄉試我更是自信滿滿,風發意氣。

我曾拉著她的手和她說,一定要在這裡等我,待我踏彩雲歸來,定載你萬里河山一展容顏。

一去三幾載,當年少年今朝把家還,星雲暗淡,千帆過盡,烏雲蔽天,物是人非,這裡已是後梁朝代。

我家由於平時欺橫霸市,牆倒萬人推,聽聞家鳥臨難前惶恐散飛,家裡的老爺早已難覓蹤跡,千畝良田已易他手,朱瓦紅牆與我再無瓜葛。

自此我愈發低靡,整日昏昏沉沉,與土狗相伴,與小乞爭食,靠酒苟延殘且餘生。

那次集市偶遇她,相顧無言,我說不出話來,她卻一直淚流不止。

她跑過來一把抓住了我,一路拉著我、抱著我、捧著我,小跑把帶著我到了這裡。

可是她卻不知我早已被酒蟲麻痹了,少年已不如當初。

土狗村後的一座大山下,太陽俯瞰著大地,一個農婦在農地里忙活,她不敢直視太陽,太陽也愛捉弄她。

一個醉醺醺的少年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吸氣又呼氣。

少年卻從未和她躺在一起過,也並沒有與她行過一次房。

夜間那農婦在床上,發出哎哎噓噓的嘆息,勞累了一天啊。

可是那少年卻是在嘈雜的賭坊里,在風塵樓閣中、在濃妝艷抹的雙乳間。

那少年就是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我只知道一旦酒穿深腸,胸口就會怨氣難吐。

更要喝酒,醉時發怒耍脾氣所做之事更是不知,她也不曾予我訴說。

陽光通過竹林縫隙灑在木几上,茶具從來都是乾淨泛亮。

她總是在我醉時,拿著我的手往她曬的略顯黝黑的臉上抽,陣陣帶風。

面孔臃腫也不吱聲,最多只是在我耳邊低嘆。

這樣你是不是就可以舒服點了,能不能別喝這麼多的酒了。

我這一輩子嫁於你我認了,為你做牛做馬我也願意。

可是能不能別再讓他人爬上你的床了。

如果非要。

可不可以有一次晚睡抱著我,我渾身難受。

別鬧了。

我明天還有很多農活要做。

你還要買酒玩兒的要錢。

可我還是會肆無忌憚的,變本加厲的。

星雲黯了也一無所知。

一個月、三個月。

一年、一年一個月。

土狗村後山上的一座新墳里,幾隻烏鴉盤旋在空中,幾隻土狗汪汪的圍繞著一個墓碑嘶叫。

碑前放著幾件糕點,一個少年單膝跪地,碑中有字,悔字還未全乾。

少年想起上一次揮筆也是如此,那正是梅子黃時雨時。

少年告別鄉妻,折柳赴遠趕考。

原來少年是下筆可成詩,筆落自成韻,出師早已。

考場上,風發意氣玩弄仕官鼓掌間,文章針鋒大戶權勢公子。

酒場上多飲幾口,三幾句就敢直指當朝天子,痛批民生之艱,賊子誤國,迂腐一朝。

心高氣傲怎知燕雀敢逆九天,引得一身禍口。

深夜裡,權貴稍抬指間,蒙面黑衣打的少年筆桿都難以提起,桌上還未乾的亡字,又潑滿墨水,沾了血跡。

無故羈押牢獄幾載。

且此苟延餘生十載,卒。

土狗村民按其遺合力葬於村後山其妻墓。

今天是農曆七月半,凡間俗稱鬼節,活人在世燒紙錢,祭奠他們逝去的親人。

他們想輕托晚風送好,哀求地獄裡那些張牙舞爪的惡鬼,懇求它們今天不要鞭打那些善良無辜的人。

土狗村山下的幾朵紙錢隨風飄來,這是一座樹立在這深林中久矣的孤墳。

陰風陣陣襲來,埋在泥土裡的靈柩早已腐爛,上面爬滿了蛆蟲。

躺在棺床里的我慢慢睜開了一隻眼,如一陣清風般。

想起躲避小鬼捉緝,從我被土狗村的村民埋在這裡已有好幾十載,整天與你聽風,與你笑談,與你寫文。

陪你爛於土地的屍首,雖然你總是沉默未曾理睬我,可我知道你一直在。

就像是夜半山下土狗村裡的孩童,縮在被窩裡聽著我向他們訴說著我們的故事,就會發出瑟瑟發抖的聲音。

我要一直嗚嗚的喊你,這樣你在地獄裡才能聽到。

可是從來沒有人敢上山來給你燒紙錢,也沒有野貓土狗什麼的來你的墳前覓食,不知為何,今日山下不遠竟是如此喧嘩。

一個木桌上擺滿了檀香和香爐,一個白髮老道燃起了一張道符。

山下的土狗村的村民齊齊的對著寫著閻羅殿秦廣王的靈牌一叩再叩,老道遙遙的對著我們的墳前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只是一盞香的功夫,一陣陰風天際拂來,一條枷鏈,兩副枷手從天而降。

一團黑氣吐著一團白氣從棺木中勾起茫然的我的魂魄,把我牢牢的靠在途中,迎著鬼門關走去。

前世情孽,悔意不渡,今生厲鬼,一別兩地。

森羅殿內的風兒圍著我發出嗚嗚的低吼,秦廣王念著我的判詞,大手一揮,幾十載的陰魂散去。

我的腦袋一片昏沉,眼前一陣發黑,渾然不覺天地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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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子拖延了編輯一個多月,我應該怎樣向他解釋 才不至於使他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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