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我家蟑螂

我不愛打掃房間，兩個星期都不會打掃一次。我媽說過我很多次，都沒用。自從搬了家，有了蟑螂，一天打掃三次。比我媽勸我管用多了。

搬家前看房，到樓下，二房東說，你等十分鐘，我先收拾收拾。我不知道什麼意思，搬進來才知道，有蟑螂。

上次見蟑螂還是十年前，大學宿舍大掃除，室友穿著褲衩，拿著拖鞋，瘋狂地踩蟑螂，又踩又拍。我那會兒還不太認識蟑螂，以為是蟋蟀。

隔了一段，穿褲衩踩蟑螂的室友笑吟吟地問我：你發現我們宿舍少了什麼沒有？我說：沒有啊。他又笑吟吟地問：你發現我們宿舍多了什麼沒有？我說：也沒有啊。他指著門後面的蟑螂藥盒說，你看這是什麼。我說，這不是固定門的嗎？

很久以來，我都以為蟑螂很好解決。我在北京住五年，搬五次家，從來都沒有碰到蟑螂，剛住到這兒，看見蟑螂，心想，小意思嘛，就去超市買了葯，十盒裝的，還覺得買多了。

但很快，發現是少了。幾天後，我買蟑螂葯的速度跟一般人買煙的速度差不多，沒事路過超市，就買包蟑螂葯。

葯挺有效，每隔一會兒，都會發現新的蟑螂屍體。葯也沒效，過了好幾天，依然每隔一會兒，都會發現新的蟑螂屍體。或者沒死但中了毒，仰面躺著，腳到處舞動。

藥用了很多盒，無論死的還是活的蟑螂，都不見減少的跡象。每次清理乾淨後，無論間隔的時間多麼短，再路過客廳、廚房、洗手間，依然會發現蟑螂。蟑螂就像一部電影的名字——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蟑螂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出現。你會不會突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會。有兩次我打開冰箱，看見蟑螂。還有一次，我到電視柜上拿紙巾去揩廚房的蟑螂屍體，紙巾包剛拿出來，密密麻麻的蟑螂幼崽，像滿天星一樣瘋狂逃竄。

我上網查了一切滅除蟑螂的方法。有說養蟑螂的天敵白額高腳蜘蛛的，有說用蟑螂屋、硼酸、洗衣粉的，都不行。對我家數量這麼龐大的蟑螂，沒用。

我買過朋友強烈推薦的「唯一有效的蟑螂葯」，不是殺不死，能殺死很多，但蟑螂前仆後繼，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殺了夏明翰，還有後來人。也請保潔阿姨打掃過，兩平米的廚房花了將近三個小時清掃，依然沒用。

一開始，我並不直接殺蟑螂。看見蟑螂在洗手池上爬，就拿紙巾裹住，丟到外面，後來發現總是清理不完，每次丟在外面又太麻煩，就丟在垃圾桶。其實也等於殺死了，只是沒有暴力擊斃。我寧願蟑螂是吃了葯死掉的，這樣比親手摁死踩死溫柔一點。我不喜歡蟑螂，但還是希望照顧蟑螂最後的體面。

我打掃房間時總是想到聖嚴法師在《學佛三書》里說的，佛陀要比丘除盡污水，清潔浴室，比丘說會傷蟲。佛說，不為傷蟲，是為清理浴室。比丘釋然。我一邊下藥一邊想：蟑螂同學，我不是為了殺死你們喲，我是為了清理房間喲。

後來才發現，記漏了，聖嚴法師說，「不得用藥物噴射殺蟲，只能以打掃、清理、消毒的方式來防治或退治蟲蟻的進入和繁殖。」 我把這句忘了。

連下了一個多星期葯，蟑螂並不見少。我還念《佛說阿彌陀經》，迴向給蟑螂，願它們死掉的早往生，活著的速速搬離。前一天晚上念，第二天早上觀察，新出現的蟑螂不多，我覺得還不錯，出門一天，晚上回來，蟑螂又恢復到之前的水平了。我很生氣，終於忍不住踩死了兩隻：唉，真是慈不掌兵喲！

我又親自動手，花了很大力氣，把二房東寄存在櫥櫃里的鍋碗瓢盆都挪走，再用洗衣粉泡了水，清洗一遍地板。但石砌的煤氣灶台和洗手池挪不開，很多角落夠不到。

大清洗後的第二天，蟑螂依然在。

沒辦法了。只能修習不凈觀了。

有朋友學佛，我問她有沒有什麼辦法，她給了我四點建議：

「嘗試與蟲子溝通讓蟲子搬遷去垃圾箱生活：1、大搞徹底清潔，搞不動就出錢請阿姨來搞。2、誠心誠意溝通，不是只是嘴巴說出溝通話語而內心其實是厭煩又恐懼，而是真的出於對蟲子的善意去反覆跟蟲子溝通。3、搞幾個播放器日夜播放普庵咒。4、再有抓住了控制自己，不要弄死。一旦弄死，那種殺生氣場，會令你溝通失效。」

她修行得比我好。我想到蟑螂，只會想著修不凈觀，內心還是厭惡的。人家想的是跟蟑螂溝通。真是令我慚愧。我看到樓道貼的小廣告，門縫裡塞進來的色情服務卡片，是會厭惡的。我搬家的時候，請了搬家師傅，他開著貨車走在五環上，搖開窗就朝外吐了一口濃痰。我當時就想，真不願意跟這些人接觸。但我的生活里，其實離不開他們。

我就問朋友，那你家出現過蟑螂嗎？她說：

「我家搬到現在至今還有，我們剛進來的時候，也能看到好幾個大強，大的那種。早就具有一套技巧了。我們就拿硬紙皮把它抓住，抓住了以後就把它丟到離我們家比較遠的樓道。讓它不要回來，現在我們家常年保有的數量就一個。它很固定的。每天我去滾筒洗衣機那兒，它就在上面拉兩泡屎。每天晚上洗澡的時候，就看見它又跑出來拉屎。因為只有它一個，我們也熟了，每次看見它我就把播經機拿去播放佛號結緣。它也很乖的，也不跑出來嚇我。還有點怕我，我走得近，它還要躲，所以覺得還挺好的，家裡有個動物。當然我也是希望蟑螂走，它不走，但目前保有的數量只有一個，而且很乖，沒有到處亂跑，也只在冰箱上拉屎，我覺得完全可以接受，而且應該也是有一定的緣分。那就這麼播著佛號待著唄。吃素不殺生的氣場真的很重要的，這決定了動物見到你以後，在離你多遠的距離之內要瘋狂地逃竄，以及逃竄的速度。如果蟑螂看到你以飛快的速度逃竄，你當然覺得很噁心，如果蟑螂是慢悠悠的在那兒爬，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蜥蜴一樣的寵物就可以了。」

我想了想，蟑螂看見我，跑得好像也並不快。只不過，要是蟑螂數量在五隻以下，還可以接受，問題是有上百隻呀。真頭疼。

沒辦法。也只能試著和蟑螂相處了。好在我住的loft，卧室在樓上，還沒發現蟑螂。

也許真的是和蟑螂有一定的緣分吧，慢慢解唄。寫這篇文章時，又有一隻蟑螂沿著書架慢悠悠爬過來，我想趕它走，就吹了一聲口哨，但它沒有被嚇走，依然蹲在那兒，我吹了第二聲口哨，它才慢慢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