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王路:被吵得睡不著是誰的錯?

宗薩仁波切有一篇文章談煩惱是如何產生的,他舉了個例子,說如果你非常喜歡周杰倫,但你的室友認為周杰倫沒品位,就會激怒你。假如你對周杰倫沒有任何興趣,就不會被激怒。所以,煩惱來源於內心的執著。

宗薩仁波切並沒有展開。實際上,有些例子看起來似乎有很大的不同。比如,你半夜正在睡覺,突然被樓上的吵架聲驚醒,為吵得整夜不能入睡而煩惱。這種煩惱是來自內心的執著嗎?

無論你再怎麼不執著,都會吵得睡不著覺。看起來,百分之百是對方的問題。要想不被吵,除非自己耳朵聾掉。這還能說是內心的執著造成的嗎?

我們要追究,「吵得睡不著覺」究竟是由什麼引起的。不能把它當成一件事,它是許多件事的組合。

至少有兩個重要的方面,一是對方聲音大,二是自己聽力功能正常。如果細找,還有更多的條件,比如牆的隔音效果不好,等等。

聽力功能正常,其實是個好事。只是在特殊的條件下,和其他事和合,變成了壞事。對方嗓門大,獨立地看,不是好事也不是壞事,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因為世界上有人嗓門大而痛苦。但是,當嗓門大的人離自己近,又在休息的時候說話,糟糕的事情就產生了。

自己沒有能力左右別人,不能在一瞬間讓別人的聲音變小,也不能在一瞬間讓牆的隔音效果變好。——這種沒有能力改變現狀的事實,佛教稱為「無我」。

諸法無我,意思是,一切事情,都不是我能夠主宰的。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自己對一切無能為力。

不過,雖然自己不能決定某件事情,但要知道,一件事情是由很多緣組成的,你可以去影響其中的一些緣。換言之,你可以影響事情的局部,通過影響局部,讓事情起變化。比方說,吵得睡不著覺,可以搬家。

令人頭疼的地方在於,搬家並不容易。有人說,這是我剛花200萬買下的新房子,每個月還要還房貸,怎麼可能搬家!

這就引出了更有意思的討論。有些人搬家容易,比如他住酒店,只需要給大堂打電話換個房間,五分鐘就搞定。如果他是租房,搬家也不難。如果他是新買下的置業,又添了傢具,就難了。

一個人擁有的東西,會成為束縛。只是這種束縛,一定要和外緣結合起來,才會顯現。就像一個人的聽力功能正常,也可能給他帶來潛在的煩惱,只是需要和「離他近的人嗓門大」結合在一起才會顯現。一個有房子的人,房價跌會帶來煩惱;一個賣了房子的人,房價漲會帶來煩惱。你曾經擁有、現在擁有、將要擁有的東西,都會束縛你。

從另一個方面看,被吵醒的人,還有別的辦法,比如去樓上敲門,讓吵架的人不要再吵了。但別人有可能聽,也有可能不聽。這種辦法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而且,即便搬家,搬到另一個小區,依然可能碰到吵架的人,或者養狗的人,依然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無論處在任何條件下,一個人都沒有辦法對改善所處的環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但同時,一定有辦法從局部改善它。

對沒有辦法改變的東西,佛教稱為定業。以佛的法力,都不能滅除定業。不過,定業也不需要滅除,只要它起作用,你承受了作用,業自然就消解了。

如果你住在一個小區,夜裡被樓上吵醒;換個小區住,夜裡又被樓上吵醒;再換個小區住,夜裡還被樓上吵醒。這說明什麼呢?有可能說明你聽力太好。也有可能說明你換來換去,住的都是隔音效果非常差的樓盤,或者總是跟素質比較差的人做鄰居。

那你為什麼不選擇高檔的、隔音效果好的小區呢?因為沒錢。當你細分眾緣,到這一條的時候,會發現,煩惱來自窮。假如有錢,你就不用跟那些討厭的人打交道,也不用生活在討厭的環境中了。

在北京這樣的城市,你想要求月租500塊的區域里的居民不隨便丟垃圾、不隨地吐痰,幾乎做不到。那種環境的髒亂差,是「共業」的結果。每個人都為那種環境的產生做出了「貢獻」。

居住在有霧霾的城市,有人雖然不開車,但霧霾有他的一分作用,他要用暖氣,要用公共設施,他增加了城市的擁堵。當然,可以用空氣凈化器和口罩來緩解,但這些都不是決定性的辦法。相較之下,到沒有霧霾的城市,可能是更有效的選擇。

我以前住的地方,有個婦女每天去各個樓層撿破爛,人們把不用的紙箱礦泉水瓶放到樓道,她就算了錢給人家。我搬家時丟了很多東西,正發愁怎麼運下去,那位婦女主動收走了,算了半天,要給我三塊多錢,我說不用了,她還很感謝。我想,她如果去從事別的職業,就算同樣是體力勞動,也比撿破爛掙錢。但她為什麼不去呢?因為撿破爛習慣了。

習慣會阻礙人們做很多事情,扼殺掉選擇的潛能。如果一個人總是從事某種職業,她原先可以換職業,但越往後,換職業就越難。一個人越認為搬家困難,就越願意忍受不搬家帶來的苦惱,搬家就越來越不可能。

我不久前,剛搬了家。搬家後連著兩天失眠。為什麼失眠呢?床墊太軟,一躺下去,腰就塌陷成弓形了。

但要知道,床墊軟不是失眠的決定原因。我半夜起來給床上墊了硬席子,還是睡不著。可見,失眠是我的問題,是我太敏感。

這就是宿業所起的作用。我本身就是容易失眠的人。我父親就經常失眠。他一有什麼事情,就愁得睡不著覺。失眠像一顆種子種在我的基因里。《紅樓夢》里,史湘雲有擇榻病,去了大觀園,換了床,就睡不著。

但我不能把失眠賴在我父親頭上。當你把一切煩惱的責任賴到別人頭上的時候,是將自己和他人對立起來,這種對立只會加劇煩惱。

其實,失眠的基因於我有好的一面。它並不是失眠的基因,而是敏感的基因。我的職業,正是受這種基因所賜。如果一個人對周圍環境很麻木,是非常不利於創作的。你從事這種職業,有稟賦,稟賦同時也是代價。

一個人在可以有所選擇的情況下,依然選擇待在令自己不悅的環境里,那麼,他一定在某些方面佔了便宜。他不想放棄那些便宜,又想避免一切不快,這就是把便宜和不快對立起來,這種對立就是執著,他沒有意識到便宜和不快源自同一樣東西。所以,說煩惱源自內心的執著,依然是沒錯的。


推薦閱讀:

搬家時如何方便地搬書?
怎樣判斷蜂蜜是否上好?
讀過2000本書什麼體驗?
關於碎碎念的日常
為什麼一個人住反而不想學習?

TAG: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