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滅
有個絕症的公主。
她生來平平無奇,五官平庸,甚至可以說有些醜陋。在眾多公主中,唯獨她沒有王子獻上鮮花,也沒有騎士為之決鬥。除了血緣,她沒有任何堪稱公主的特點。
這樣平庸的公主,得了絕症之後,終於有了值得人關注的東西。
每天都會有花枝招展的姐妹,在她床前裝模作樣的發表同情;有無數騎士悲憫她的騎士,在她面前慷慨陳詞;也有無數名醫,在她面前炫耀醫術,打保票一定能治好。
她一直用被子蒙著頭,不說話。
國王敲開門,對著她說,我親愛的女兒啊,你病成什麼樣了呢?
公主說,父親,如果你看到了我,你一定不會再愛我了。
國王問了她三天,終於在第四天,再也忍不住,吩咐左右,拉開她的被子。
被子里的少女,居然衰老如老嫗。
國王匆匆告別,然後再也不見她。
於是絡繹不絕的長龍自此斷絕,沒有姐妹的哭泣,也沒有騎士的豪言,醫生們散盡,公主坐在沒有生爐火的大殿中,等待著死亡。
一個周后,有一位老婦人來拜訪她。
老婦人滿面褶皺,但是比她年輕了太多。她拍了拍公主的肩膀。
公主呀,你這並不是病,而是上天賜予你的禮物。
你是在取笑我嗎?
如果病了,你為何不痛,不癢?你也不須吃藥,放血,葯灸?
為何?
出去到天涯尋找去,天高水長,會有人治你,你自然會有答案。
於是公主張出榜文,尋找一個陪她流浪的勇士。
又一個月,沒人問津。
公主心如死灰,死灰復燃,最終將所有的希望燃燒殆盡。
在第三十日的晚上,公主打點好了行裝,準備好了金幣,還有一小瓶毒藥。
突然門口侍衛稟報,有人揭榜。
公主匆匆忙忙的跑向大廳,跑的太急,她太老了,路上還歇了一歇,乾枯的胸膛一起一伏。
錯愕。
一股被戲謔的怒意升到心頭。
是個小乞丐。
小乞丐如同一根兒豆芽菜,腦袋上頭髮泛黃,唯獨一雙眸子如同小鹿,清澈而又膽怯。
我需要的是勇士!
可是殿下,我並不缺少勇氣啊。
你那麼瘦小,你怎麼能保護我呢?
又有誰會搶劫一個小乞丐和老嫗呢?
小乞丐眼神中露出一絲狡黠。
於是他們上路了。
從春到夏,一月的他跟她數著雪花,二月的她睡在草榻,三月的他摘下了桃花,四月氣爽,他背她走過了溪峽。
小乞丐雖然是個乞丐,但是給她了心頭愛,手心好。在大篷車上給她歌唱,唱著波西米亞的姑娘。
公主驚訝的發現,她在一點兒一點兒的變年輕,八十歲的身體,如今慢慢的變成了六十歲時的模樣。
從夏到秋,見過了五月紙鳶,六月的晚霞,七月在河床里見滿天的星斗,還品著他討來的酒,見到他湛藍的眼眸。
八月陪她經過了每一次下雨,她卻沒沾過每一顆雨滴。
他強過一切勇士。他從不生病,也不長大,更不會變老,他頭髮指甲都不長長,灰塵臟不了他的眉眼臉頰,歲月穿不透他的身體。
四十歲的她看著火堆邊烤乾衣服的他,突然若有所思。
你不會變老。
九月潮,結出了甜甜的糖份,十月秋高,公主吃著沉甸甸的果子,看著小乞丐的背影。
小乞丐傻呵呵的笑。
你有父母嗎?
曾經有過。
曾經是多久?
我也記不得了。
你記得什麼?
我還記得當初苦,天上有巨龍,海岸有唱著勾人的歌聲的女妖,妖怪磨牙吮血,無數先賢劈開山嶽,與獨眼的巨人搏鬥。漫長的旅途上,全是終於信仰的殉道者的血。
你過了多久?
很久,很久。也許是幾千年,也許是幾萬年?我也記不得了。我記得我在很久很久之前被詛咒,那時巫女奪去了我心愛的姑娘。我將劍刺進巫女心口時得以實施:凡我沾染之土,皆不能葬我;凡我流之血,皆讓我永生。我將以孤兒乞丐之身,見到一代又一代我愛之人的死去。
小乞丐笑了笑,滿眼都是凄愴。
你後悔嗎?
是呀,我後悔在當初沒有與心愛的人一同慢慢變冷。
十一月。她是個三十歲的婦人,時光在她眼角賜予皺紋,她容光煥發,她華髮散盡,她美顏不可方物,如同熟透了的蘋果,散發著醇香。
陪他流浪的她開始被山賊強盜覬覦,小乞丐帶著她東躲西藏。
天氣冷了。小乞丐將討來的羊皮全給她,因為他不需要。
她在一天一天的年輕,從這一刻起,比當初任何一天都要美麗。
有年輕的騎士對她吹口哨,獻上玫瑰,有吟遊詩人為她高歌一曲。
但是她從未離開過小乞丐。
小乞丐眼睛一直清澈,如同小鹿般,如同湖水一樣湛藍。
十二月,寒風凜冽。
公主和小乞丐坐在火堆旁邊。二十歲的公主是初開的豆蔻,眉間眼角,是風情,是瀲灧。她臉上有著柔軟的寒毛,如同水蜜桃。她盤膝坐好,小腿白嫩如象牙,飽滿如同葡萄,圓潤彈性好像瓊脂。她的秀髮如柳,她的臉皎皎如月。
我好想嘗嘗你的味道。
小乞丐看著公主,公主問他想什麼呢。
我想如今甜,天上有明月,海畔有吹來新鮮氣息的風,我愛的姑娘就在我手邊,她的臉有青春的味道,她曾經在天邊邊,月尖尖,但是如今在我面前。
你愛我嗎?
我不愛。
你說謊。
小乞丐逗弄著燃盡的柴火。
我不愛你啊,這一刻開始不愛你了。
我愛你,就會失去你了。
你這麼美了,你會回到城堡,然後嫁給王子,但是我呢,我會一直在流浪,死不掉,等待著下一位姑娘。
我累了,你走吧。
火柴燃盡了,小乞丐吐口氣,像是把心氣都吐出去了。
他的眼神黯淡無光。
公主跑回了城堡,她的歸來舉國轟動。
國王滿面淚流的抱著歸來的女兒,然後為她舉行了盛大的宴會。
城堡里不用挨餓,不用受寒,不用流浪,不用恐懼。
有烤的焦黃的火雞,有暖烘烘的壁爐,侍女們為她繯起頭髮,宴會中騎士為她決鬥,銀色的劍刃泛著寒光,帶出來殷紅炙熱的鮮血。
只為爭搶她吻過的一朵玫瑰。
瑪麗公主,撐著頭,看著宴會。
什麼都很好。
但是什麼都會結束,不是嗎。
結束了宴會。
小乞丐被尋來,請到了卧室。
卧室中瑪麗公主躺好,看著他的到來。
小乞丐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放哪兒。
瑪麗嗤嗤的笑,然後遞給他了一杯酒。
人生如此之長。這一刻我是你的。
鮮紅的紅酒,小乞丐一干而盡。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醉過,他醉的胳膊都舉不起來。
半夢半醒之間,他看見瑪麗褪去衣襟,然後將他放進浴缸。
公主的行李裡帶過衣服,這些衣服早就在旅行中壽終正寢,唯獨毒藥還提醒著她並沒有完成這段旅行。
小乞丐的喉嚨被切開,他並沒有沾過土。
光滑的浴缸中有與瓷器一般皎潔的瑪麗的身軀,還有令人不死的血。
紅與白。
生與死。
肉要比飢餓好,火要比寒冷好,溫暖的床鋪遠勝冰冷的樹洞。
我很美,我比全國的女人都要美艷。
我獲得的女人的詛咒,還是男人的妄想多,我也不知道。
我二十歲,我一天比一天的年輕,但是我不想只過最後二十年。我不想失去這些東西。
所以給我吧,給我永恆。
你可以帶著對我的愛,長眠。
你別怪我。
「血腥瑪麗,沒人知道她活了多久。每一年,她都會拿美麗的處女的鮮血沐浴。」
「有人說她有時老如老嫗,有時年輕如同少女,她似乎可以隨意在時間中穿梭,如果是這樣,那當初勸八十歲的瑪麗出去流浪的,是不是就是四五十歲的她自己呢?」
聖殿騎士朱大民合上書,對著枕邊的可愛少女眨眨眼。
龍洞里燭火閃爍,朱大民搔了搔少女的小腳丫,少女嘻嘻笑,然後鑽進了被窩兒。
朱大民親了親她白嫩的腦門兒,睡覺啦小龍女。
少女張開美麗的大眼睛。
「老公啊,你說會有人能時空穿梭嗎?」
「會的。」
「那假如我要是快死了,你要是會時空穿梭,你會穿越到最開始認識我,我還是個龍的那一刻嗎?」
「會的。」
朱大民親了親她櫻花般的小嘴唇。
「我愛你。」
「我永遠都不會走,哪怕光陰飛走,我都愛你,穿越歸來,再跟你過上一輩子又一輩子。」
「不滅,不朽。」
最後一段看不懂的,可以看一下本專欄《匹夫》那一篇。
這是彩蛋。
我時海獺彩蛋從來都光明正大。
我真的喜歡鞠婧禕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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