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方》：極權的始與終

《心慌方》是一部很經典的密室逃脫類電影。六個素不相識，職業、特點各異的人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置身結構複雜的迷宮之中。所有房間外表相同，但有的卻被設置了機關，能令人瞬間殞命。

看設定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這又是一個組團打怪的故事。比如六個人會在不同時間、不同節點發揮出各自的特長，有內訌和吵鬧、也有團結和犧牲，最後成功自救。不過這個故事並非如此。六個人中能發揮作用的只有各別人，甚至解密的方式也是相對簡單的：只靠對房間標識數字的判斷。《心慌方》之所以充滿魅力，不僅在於魔方體環境機關的精巧設定，更在於在電影中，六個人形成了一個臨時的社會，完整演繹了一次極權制度的產生和滅亡。

六個角色分別是：警察、醫生、大學生、建築師、逃脫專家、傻子（後來證明他是個高智商者）。當他們驚慌失措中第一次聚齊後，警察站了出來充當首領。他是這樣表達的：自己是警察，並且有三個可愛的孩子，他不想死，也有能力帶大家出去。

國家機器身份的背書、情感充沛的動機以及隨之而來的道德感和正義感，讓警察看起來是一個值得信任的領袖。「我」帶領你們出去，「只要你們聽我的」。一個小型極權社會產生了。首領給大家設定的共同目標是：活著出去。

然而「專家」第一個掛了。他太自負於過往的經驗，對其他幾人不屑一顧，結果死於輕敵。

專家之死使大家由於恐懼而更加團結在一起。此時女大學生髮現了房間數字的秘密，並初步判定了安全路線。由「專家」的經驗主義到大學生抽象的數學原理，這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一大進步，於是幾個人逃脫的步伐也越來越快。

但是不和諧的因素也在悄悄滋生。逃生過程中，建築師表現出了一些消沉的態度，於是作為首領的警察大聲訓斥他，甚至孤立他。這是極權主義的特徵：秩序由政治權力達成，個人空間被壓縮至最低。警察以集體主義的名義維護著自己的統治：你損害了集體的利益，我要代表集體懲罰你。

這種情形愈演愈烈。警察不斷指手劃腳，給每個人分配任務。他的態度越來越粗暴，語言也由激勵變成了危脅。終於有人站出來說話：你什麼都沒做，是誰給了你指揮的權利？

由信任到懷疑，再到想通過新的規則來約束領袖，這是民眾的覺醒，也是極權社會的危機。矛盾激化了，舊秩序隨時可能崩潰。這時警察開始妥協，屈從於大家輪番試險的新規則。可是好景不長，當他的「統治」再一次引起大家強烈不滿時，警察終於露出了拳頭和肌肉，開始以武力解決問題。

從開始的道貌岸然到最後的凶相畢露，這是故事中警察的完整臉譜。我並不認為警察開始說要帶大家出去是虛偽的。他也想自救和救人，甚至在「專家」被濃酸腐蝕的時候，曾不顧危險挺身相救。只是在沒經過授權、權利又不受約束的小團體中，領袖必然會演變成獨裁者：他自己高高在上，而其他人，則根據實用價值分成等級。大學生擅長計算，所以最有用；傻子拖累大家，必須拋棄；建築師因為是男性，對自己又多有不滿，所以要武力制服；而醫生，因為毫不留情揭露了他的本質，被他殘酷殺害。

醫生的死使這個臨時的極權制度徹底坍陷。社會關係分崩離析加之逃生無望，種種情緒衝撞在一起，獨裁者的道德面具終於被撕破。警察變成了暴君，鎮壓要開始了。可是這時峰迴路轉，傻子突然發揮了心算的超常天賦，繼續解讀密碼。求生欲使成員暫時把矛盾放在了一邊。

傻子是故事中很有寓意的一個角色。他在整個逃生中都像個拖油瓶，警察嫌棄她，是其他幾個人拚死才保護住了他。但是在緊要關頭，是他解決了大問題。這個過程其實象徵著，一個社會的各個階層、尤其是底層的權益應該得到充分保障，大家從來都是一個整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此時大學生和建築師已經達成默契並悄然開始反抗，在逃命時設計甩開了警察。暴君的危機暫時解除了，只剩下幽閉的恐懼和危險。然而解脫絕非易事，當他們打開最後一道門，代表重生的陽光射入建築物時，已經陷入巔狂的警察突然出現，手舞屠刀殺向他們。

誰是最後的倖存者?

《心慌方》是一部懸念迭起的電影，非常值得一看。整個故事中，我對建築師印象最深刻。他是這六個人中和普通大眾最相似的。他坦承自己是魔方外殼的建造者之一，但卻並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效用何在，他只是在巨大的工程中，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我們現實生活中的大多數，也並不能全然了解自己的工作對整個社會的意義，不過這些工作拼接在一起，就使得社會向著一個方向緩慢運行。從這個角度而言，魔方大廈其實就是人類社會運行的具化。人類是它的設計和建造者，也為它所困。

在特定的規則下，社會魔方緩慢轉動著——人們身處不同格子並向前探尋，看似相同的房間里其實暗藏殺機，違規的同類將死於懲罰。在此期間，極權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它曾經發揮了一些作用，但是最終走向了黑暗面，並死於平民的反抗。魔方將繼續運轉，在彼此合作的腳步中，新的極權也許正在醞釀。格子里的人們有的努力勞作、有的尸位素餐、有的心懷鬼胎、有的憂心忡忡。合力之下，魔方不斷地變幻組合，朝著不可抗拒並且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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