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時無英雄,豎子成名。
阮籍清高, 喜歡動不動就翻白眼。嵇康則更厲害一點,他不僅清高,而且強硬。
所以,鍾會來的時候,嵇康在柳樹下打了一下午的鐵,旁邊的向秀則在一旁默默的拉了一下午的風箱。
此時的鐘會早已不是當初偷偷摸摸溜到嵇康家門口,趁著沒人偷偷將自己的文章扔進嵇康院里,然後捂著臉害羞跑開的那個鐘會。
而嵇康還是當初那個嵇康。
在嵇康與呂安的頭顱落地後,向秀便嚇破了膽,成了一個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吞吞吐吐的人。許多年以後,凜冬將去,他聽到鄰居蒼涼悲愴的笛聲,他說他經過了深巷中的空屋,他說他看到了蕭條的曠野,他說他聽到了《黍離》,他還說《麥秀》的調子飄蕩在殷朝的廢墟上。
他啰里啰嗦了一大堆,
然後,他說他很想念嵇康和呂安。
見山巨源如登山臨下幽然深遠。嵇康臨死前把自己的兒子嵇紹託付給被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山濤。山濤和王戎都是政治傾向比較溫和的人,如果以世俗的眼光來看的話,他們還是好人。
更多時候,他們只是想平安的活下去,所以後來,山巨源回了老家,王濬沖跳了糞坑。
再後來,司馬家那群荷爾蒙過剩的禽獸們殺紅了雙眼,將年僅二十八歲的司馬乂活活燒死,這位司馬家的最後一個好人臨死前痛苦的哀嚎響徹整個城中,三軍戰士無不聞之而淚落。
那天,諸位大臣,該在的都在。
不久的將來,在這亂世真正開始的平靜的陰影中,在一個叫做盪陰的地方,諸臣逃散,只有嵇紹整理好衣冠站在了成都王的軍隊和晉惠帝之間,嵇紹的血濺在晉惠帝的衣服上後,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皇帝留給了後世一句無比悲傷的話,這句話在一千年後被另一位人引用,終於長存於浩然正氣中,成為中華脊樑的一部分。
這時距嵇康之死,已經將近四十年。
四散而逃的群臣中有王戎,他老了,經歷的太多了,一個老去的人難免會有顧慮,他跑到了陝縣,在那裡他卻忽然勇敢起來,古稀的他敢冒白刃之險與亂軍交鋒,他也有了愁緒,常常宴請賓客載歌高飲,將醉未醉時,本來就愛追憶過去的他或許談起了許多年前的黃公酒壚,或許也談起了那天下午,陽光從竹葉間撒下,紅褐色的鐵花在那兩個身影旁耀眼的濺起。
四散而逃的群臣中,還有一個叫祖逖的人。
作為聞雞而舞的主角之一,他與長沙王的慘死有著微妙的聯繫,或許愧疚,或許遺憾,或許失意,總之他要與過去告別,他心灰意冷的回到家鄉,在拒絕了一系列的橄欖枝後,消失於隨後的幾年史冊中。
聞雞而舞的另一位主角劉琨則可算在八王之亂中風頭出盡,被加封為廣武侯。兩年後,劉琨出任并州刺史,並率領一千士兵輾轉離開洛陽向并州首府晉陽出發,出發前的那一刻,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想到他的餘生幾乎都將與這個孤城緊緊相連。
餓殍遍地荒野白骨,見慣了戰爭血腥的劉琨相比當時其他名將,顯得太過傷感,在離開洛陽到達晉陽將近半年行軍中,他用公子哥般的脆弱盡情的宣洩了自己的愁緒:
據鞍長嘆息,淚下如流泉。
系馬長松下,發鞍高岳頭。
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
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
浮云為我結,歸鳥為我旋。
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
祖逖再次出現在歷史舞台則已是將近七年後,家鄉淪陷四處流亡的生活極其痛苦,而率領族人南渡淮泗屯駐京口也並沒有安撫他躁動的情緒,他與這個流亡政府格格不入,他的心中一直蕩漾著血腥的歌聲,那是關於鐵與火,劍與毒,放縱與追逐的歌聲。而與此同時,孤島晉陽在好友劉琨的治理下,已經雞犬相聞,成為北方難得的避風港,他本人則是晉朝殘存在中原的幾個精神象徵之一。
或許是當帶三尺劍,或許是好友無言的激勵,祖逖最終還是沒能抑制心中日益躁動的激情。
那時桓溫大約還是個孩子,晉朝的各位士大夫在五石散的作用下癲狂而平穩的在江南喘息著,而被士族架空的皇帝既無收復北方故土的興趣又無多餘的財力,他給了祖逖三千匹布和一千人的糧食,匆匆打發了這位不思安定的強盜頭目。
史書記載,公元313年,祖逖率眾北渡長江,船至中流時,他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與自己生命中那浮誇的部分徹底做了決裂,他敲著船楫在眾人前發誓:
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
這便是中流擊楫的來源。
除了那天在場的人,沒有人知道祖逖到底真正在船上說了些什麼,單靠中流擊楫就能讓一千人心甘情願的跟隨他對著早已支離破碎的北方故土發動自殺式攻擊,這顯得太過誇張而震撼。
或許祖逖啰里啰嗦做了一場晉朝的葛底斯堡演講煽動了眾人,又或許祖逖天生就有帶頭大哥的氣勢,依靠一句誓言就真的能讓人熱血沸騰。
可無論那天他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最終都沒有再回來,在其餘生中,他將註定與一個叫做石勒的精神伴侶在河南來來往往打八年生生死死的拉鋸戰。
同樣在最後的那些日子裡,好友劉琨並不比祖逖好過,客觀上講,晉陽的劉琨面臨的形式要比祖逖嚴峻的多,劉琨不像祖逖那樣天然有帶頭大哥的氣勢,他沒有獲得部下的忠誠,晉陽被石勒吞併後,他投靠了段匹磾。
在最初的日子裡,他慷慨激昂,幻想著怎樣奪回晉陽怎樣用晉帝贈送的刀割下石勒的腦袋,再後來,他心中血腥的歌聲終於慢慢的淡去,只留下了沒柰何的虛空,他留下了一首詩,這讓那位鮮卑人動了殺機。
劉琨沒有領秀氣質,可他天然的文人憂鬱讓這首叫做《重贈盧諶》的絕命詩在隨後的一千多年裡令無數人為之感傷,這裡有太多的遺憾太多的憂憤,最後的那句「何意百鍊剛,化為繞指柔」字字泣血的唱出了悲壯蒼涼的英雄末路,簡直讓人為之淚目。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
誰雲聖達節,知命故不憂。
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
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
時哉不我與,去乎若雲浮。
未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
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
何意百鍊剛,化為繞指柔。
晉書記載,在被困晉陽的那些日子裡,一個深夜,劉琨登樓長嘯,吹起胡笳,笳聲哀傷凄婉,匈奴人感傷不已,皆懷念家鄉泣淚而回。沙場長卧,亂世離歌,這段記載顯得太過逼真又太過玄幻,或許,那個叫做桓溫的人,就是因此成為了劉琨的超級大粉絲。
好友劉琨死去的第三年,祖逖也在豫州的分野上,看到了為自己而顯現的妖星。
祖逖收復河南後,曾宴請當地父老,大家置酒高歌,喝到高處時,當地百姓流淚說:「更得父母,死將何恨!」祖逖則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端起酒杯,快意人生,一邊喝酒一邊唱歌:
幸哉遺黎免俘虜,三辰既朗遇慈父。
玄酒忘勞甘瓠脯,何以詠恩歌且舞。
或許,中流擊楫時就跟隨早祖逖身邊的士卒當時也有在場,他們想必喝了很多的酒,觥籌交錯歡聲高歌,最後一直醉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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