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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有人愛吃蒜?!」「怎麼會有人不愛吃蒜?!」

我家雖在江南,父親卻愛吃蒜,還是生吃。在老江南人看來,這似乎很奇怪:蒜味那麼重,吃了別上公共汽車了!

我母親,自詡是水鄉城裡人,認為修養厚度與口味重度成反比。蔥蒜韭菜口味重,修養就有問題,對蒜味尤其戒懼不已,如見蛇蠍。看見我爸吃蒜,就要瞪眼,咬牙切齒:

「怎麼會有人愛吃蒜呢?!「

我記得我第一次吃蒜,是小時候,我爸喝粥,剝蒜,滿桌蒜皮後,拈著個蒜頭,嚼;看我眼睜睜看他,便也給我剝了個,塞我嘴裡。

「好吃不?」

我眉眼扭曲,滿嘴辣里發甜,凶得沖鼻子、竄腦門,想打噴嚏;嚼了會兒,猛吞了一大口粥,才緩過氣來。我爸問我怎樣,我答:

「好吃!以後還要吃!」

我爸得意地擺著頭,瞟著我媽:「就是!怎麼會有人不愛吃蒜呢?!」

我媽當時那表情就是:天要塌了!家裡怎麼出了這麼倆玩意兒?

在世界的另一些地方,蒜是神物。

西方醫學的老祖宗、希臘的希波克拉底先生,認為大蒜這玩意天下無敵,幾乎包治百病:可以利尿,可以通便,可以發熱禦寒,簡直是天賜之寶;和希臘特產的橄欖油一配合,味道更是讓人直上天堂。古希臘人航海,吃大蒜、橄欖油就魚,這輩子就滿足了。雅典公民,覺得橄欖油炒個蒜,加個煎魚頭,一頓飯有滋有味!妙在人吃大蒜,除了有味,還殺菌解毒,不易生病,能當葯使,神了!

十字軍時期,歐洲人健康狀況都差,但嗜吃大蒜的諸位,防疫能力飛升,一時百毒不侵。這事兒被醫生髮現,覺得大蒜是海外仙方。於是中世紀末期,大蒜流行西歐,調味料賣出了葯的價錢:防瘟疫治感冒的萬靈丹,對付黑死病的殺手鐧,據說掛在脖子上,還能代替十字架,嚇得妖魔鬼怪屁滾尿流!

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把辣椒番茄這些東西引回歐洲之前,地中海居民主要的人生樂趣,便是將大蒜搗碎,配上荷蘭芹,蘸魚、蘸麵包、蘸烤肉,無往而不利啊!

法國人一般要吹物產豐富、飲食美味,首推普羅旺斯風味。

而所謂普羅旺斯風味為何呢?答:大蒜味。19世紀時,諸位在巴黎的大師,每到冬天就頭疼腦熱,心情陰鬱,要去南方晒晒太陽,心情才能舒暢。大仲馬說:他當年,坐在馬車裡離開巴黎,不看窗外,都能覺得自己進了普羅旺斯。為什麼?因為聞到了健康、豐碩、活潑、健壯的大蒜味!

如今大家自然都說,普羅旺斯是薰衣草味、玫瑰味、晚香玉味,但很遺憾,對法國人而言,普羅旺斯主要的動人處,就是大蒜。

普羅旺斯人調味,橄欖油、百里香和番茄,氣味則靠大蒜:大蒜搗碎,與橄欖油拌上,是普羅旺斯菜的基本調味風格。

蛋黃醬里,加橄欖油與大蒜,與義大利乾酪絲一配,常用來配著名的馬賽魚湯。一鍋貽貝,用大蒜燜煮出來,就是普羅旺斯風味;如果你用奶油和白酒,大家只會扮個鬼臉,「諾曼底人才這麼吃」。

烤得的麵包,要蘸蒜蓉蛋黃醬吃才對得起它,所謂aioli。

吃鵝螺,店主如果體貼,會端上蒜泥,以及,「專門配合蒜味喝的白葡萄酒」。

在聖十字湖附近,店家願意吹噓他們的明蝦,配蒜最有味;你禮貌地表示「我也不是特別愛吃蒜」,店家的表情立時陰鬱,看你的眼神也從「這哥們很討人喜歡」,一變而為「這廝不會想拐走我女兒吧」?

南法對於蒜的熱愛,勝於一切。如果給他們選擇,是美味的蒜油蛋黃醬,還是一塊鮮血淋漓的牛肉?普羅旺斯人大概會選前者——在他們思維里,如果不調味,牛肉哪有蒜好吃?

非只普羅旺斯如此。西班牙,只要是靠海地界,都愛吃蒜。塞維利亞和巴塞羅那,都有一道tapas下酒小菜,做來極簡單:橄欖油,蒜蓉,紅辣椒,用來燜蝦。燜熟了吃。這裡還有講究。中國人講究熱油炒蔥姜蒜來熗鍋,但西班牙人覺得不妥。蒜的味道,那是多麼細膩有味,怎麼捨得用熱油炒呢?要保持油溫平衡,慢慢地,細細地,不能冒泡到咕嘟咕嘟地程度,輕柔地將蒜味燜出來,再來燜大蝦,如此,才有鮮美的海味啊!

上道的老闆在燜蝦時,會給你先上一籃子麵包,一碟大蒜,大家立刻笑逐顏開。最後蒜蓉蝦上來了,蝦吃完,大家就用脆麵包來蘸蒜蓉橄欖油:這才是精華所在,蝦在這裡,都可以是配角。

義大利有種細麵條做法,似乎北部更多些:是蒜末與洋蔥末炒過,下大量的奶油淹沒,奶油與蔥蒜味混融為一之後,下煮好的細麵條,急速拌勻,趁熱吃。也極佳。大仲馬當年說奶油與蔥蒜混合,是所謂「粗俗的香味」,但對年輕人的飢餓腸胃,再沒什麼比這更有誘惑了。

如果跟義大利人說中國人吃面也愛就蒜——我認得的一位營口朋友道:吃面不就蒜,殺人不見血——義大利人一定默默點頭,舉蒜致敬。

在東亞,不必提了。中國人吃餃子就醋和臘八蒜,日本人吃煎餃按例也放蒜。

日常做菜,蒜剁細,放在各類涼拌菜或面上,滾油一勺下去,「刺啦」一聲,香味衝天。

烤肉蘸醬,生菜葉子一裹,加瓣兒蒜,一口下去,滋兒一聲。

我老家,紅燒鱔魚用整頭蒜燜,熟了,蒜已無辣味,只有甜香,蘸了勾芡的鱔魚濃汁,好吃。

話說從頭。大蒜這事,最後如何在我家流傳開的呢?且說若初次去我家時,我媽千萬叮嚀我爸,千萬耐住吃蒜的野蠻勁,不要讓人家覺得我們像鄉下人。除了紅燒鱔魚,別的菜都不許放蒜!

吃晚飯了,我媽把葷菜準備差不多了,想吃什麼蔬菜,空心菜還是青菜;若客氣幾遭,過不去了,就說:「蒜蓉熗炒個空心菜吧——我們那裡叫藤藤菜。」

我爸看著她:「你愛吃蒜?」

「可愛吃了。我們重慶人都愛吃吧。」

「我聽說,你們那裡吃火鍋,都要蒜泥加香油的吧?」

「對的。」

我爸回頭看著我媽,擺了擺頭。

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我爸最得意的一瞬間。

本文會收在秋天出的新書《傳奇在路上》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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