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變玄武門:李淵李世民父子的殊死搏殺。
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治下海內昇平四夷賓服,貞觀之治被譽為垂風萬代。
然而帝者無親,霸者無情,屍山血海鋪就漫漫帝王路,從來不止是敵人的,也包括自己血親骨肉的。兄不兄、弟不弟、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俱在一場武德九年的玄武門之變。
對決雙方集團的真正主角,正是唐高祖李淵和唐太宗李世民這兩代英主。至於太子李建成,他的遭遇當然令人惋惜同情,卻僅僅是一個第一配角罷了。
一、李世民的勢力基礎:天策府集團。
武德年間的李世民,遠不止是個朱棣式的帶兵親王,也不止是個韓信式的開國功臣。哪怕他真是唐朝的朱棣+韓信,李淵堂堂開國之君,要收拾他也不會太難。 可惜李世民早已超過了這個層次,徹底尾大不掉。
李淵從3萬人起兵到全據關中河東只用了4個月,到正式稱帝還不到一年,歷代王朝築基之速無過於此,很大程度上當然不是因為他能力強過了劉邦朱元璋,
而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關隴集團的重要成員,成為建立了西魏-北周-隋-唐四代王朝的關隴集團的新代理人。唐高祖神堯皇帝:李淵
天策府猛將尉遲恭:
就連玄武門之變的李靖、李績兩大軍中巨頭,竟然對「親王謀皇位害太子」這種大逆不道行徑持所謂「中立」態度,其真實意向可想而知。正因對他們來說,李世民同樣比關隴本位的李淵更能代表其利益。
這才是李淵早已經下場與李世民為政敵,卻遲遲不能武力解決他的根本原因,此時兩人父子親情早已淡漠無比了。一切不過是利益與局勢所致。 殺李世民個人,對李淵或許不算很難,但要收拾他死後的爛攤子絕非異事,所謂的皇帝詔命,天策府誰也不會當回事。如果只會殺人卻沒有事後收拾局面的把握,如魏孝庄帝殺爾朱榮那樣,並不叫果決、只能叫魯莽無謀。因此歷史上李淵才會扶植李建成,打壓李世民,軟刀子割肉,分化其部屬,力圖政治解決之。 楊文幹事件是李世民借題發揮,忽悠了李淵上當,甚至更陰謀論點,就是李世民收買了李建承和楊文干身邊的人搞出這場亂事。至於「李淵許諾李世民平亂後當太子」云云,要信李世民的胡扯,乾脆就連他是被逼無奈才「周公誅管蔡」一起信得了。二、李淵和李世民:是父子,更是皇權路上定要分勝負的政敵。
最遲至武德六年,由太子李建成而非李世民出征劉黑闥起,李淵便開始著手遏制李世民集團權勢,加入了李建成一方;那以後的數年,李淵與李世民與其說是君臣父子,不如說是定要分出輸贏的政敵;
之所以不似皇帝對通常政敵那樣雷霆霹靂,而力圖通過和平手段來化解其爭位行動; 這也並非因為李淵的心慈手軟或是父子情深,天家無父子,政治家怎會將親情看得多重?而是因為武德年間,李世民的天策府勢力之大,竟可以與東宮太子並行行文號令唐朝各地官府;李世民身兼諸多政府加官,其權勢更遠超一個正常皇子親王所應得;
這一切並非是李淵對次子無節制溺愛所制,也不單是為酬其戰功,而是李世民在統一戰爭中藉機招降納叛、不斷培植自身勢力,早已經到了勢大難制的地位。李世民的勢力根基、支撐他和李淵對抗的根本,就在於收攏的這些非關隴勢力。他們迫切需要在新帝國政治舞台從關隴集團虎口奪食,是以選中了李世民這個代言人。李世民的能力足以讓關東群豪們折服,他們更堅信追隨李世民前景遠大,因此天策府一時謀臣如雲,猛將如虎。想強行用武力解決掉天策府實力,意味著大唐朝廷的空前動蕩,若不能成功斬首,而讓李世民及其黨羽逃出長安成外,唐朝江山分崩離析,再打一場大規模內戰,而各方群雄趁勢而起,亦非危言聳聽。
從開國君主與李唐皇族族長的雙重立場,從李淵的角度設身處地,確實很難下定這個決心。 畢竟這等於要一次性大清洗大半個唐朝開國功臣集團,這是連朱元璋都未必能成功做得到的,看看老朱對明初功臣集團是怎麼分化瓦解、依次打擊,循序漸進、歷時數十年才大功告成。何況當時天下剛平,人心未定,突厥年年寇邊,李淵甚至一度打算放棄關中,遷都襄陽,此時開啟內戰,其巨大代價李淵承受不起。
到了此時雙方都早已是騎虎難下,不解決掉天策府這個畸形怪胎,唐朝政府的政治體制的正規化就根本無從談起;而對天策府的任何削權行為,都必然遭致李世民集團的劇烈反彈,讓朝局更加動蕩。李世民竟先下手為強發動政變,從其短短數日後便接管中樞,沒有大的反彈可知,天策府勢力之大到了什麼程度,之前的一時隱忍,也不過是其策略與假象罷了。 一如他在沙場中對決宋金剛、劉黑闥這些勁敵,所慣用的「避實擊虛」兵法。天策上將或許玩政治玩不過老謀深算的老爹,可是當他將卓越的兵法才能化用到政爭中時,李淵便萬不能敵了。
玄武門之變的結果,以犧牲李淵的權柄與自由、及其二子十孫、幾千將士性命為代價,避免了一場規模更大、程度更激烈的內戰,讓天策府集團整合到唐朝政府中樞,對李唐社稷、天下百姓而言,亦算得上不幸之萬幸了。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對決,若當真演繹起來,其精彩程度豈是如滿清康熙諸子奪嫡那般的兒戲程度可比的?三、李世民對相關歷史的篡改真相。秦王、天策上將李世民:
李世民篡改玄武門事變相關史料,可為青史定論。絕不是因為那個他詢問起居注被阻止的記載。 以當時皇權遠比秦漢更高的集中程度,他若是真不想讓這個記載傳下來,自然就不會傳下來,顯然這是被當成大唐太宗皇帝的納諫美德之一而記述下來的。
斷定李世民必定改史,是因為他和李唐官方史官宣布的「玄武門事件真相」,稍一分析就知道純粹是侮辱後人智商的產品:
【俄而突厥寇邊,太子薦元吉北討,欲因其兵作亂。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侯君集等勸秦王先圖之。王乃密奏建成等與後宮亂,因曰:「臣無負兄弟,今乃欲殺臣,是為世充、建德復仇。使臣死,雖地下,愧見諸賊。」帝大驚,報曰:「旦日當窮治,而必早參。」張婕妤馳語建成,乃召元吉謀,曰:「請勒宮甲,託疾不朝。」建成曰:「善,然不共入朝,事何繇知?」遲明,乘馬至玄武門,秦王先至,以勇士九人自衛。時帝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封德彝、宇文士及、竇誕、顏師古等入。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遽反走,秦王隨呼之,元吉引弓欲射,不能彀者三。秦王射建成即死,元吉中矢走,敬德追殺之。俄而東宮、齊府兵三千攻玄武門,閉不得入。接戰久之,矢及殿屋。王左右數百騎至,合擊之,眾遂潰。帝謂裴寂等曰:「事今奈何?」蕭瑀、陳叔達曰:「臣聞內外無限,父子不親,失而弗斷,反蒙其亂。建成、元吉自草昧以來,未始與謀,既立,又無功德,疑貳相濟,為蕭牆憂。秦王功蓋天下,內外歸心,立為太子,付軍國大務,陛下釋重負矣。」帝曰:「此吾志也!」乃召秦王至,尉撫之曰:「朕幾有投杼之惑。」秦王號泣不能止。
建成死年三十八。長子承宗為太原王,早卒;承道安陸王,承德河東王,承訓武安王,承明汝南王,承義巨鹿王,皆坐誅。詔除建成、元吉屬籍。】
李世民在官方版唐史中,訴說自己是如何被逼無奈,自衛反擊,包括所謂「毒酒不死」事件。而對此類記載的看法是,一個字都別信就好。
這至多只能勉強解釋,李淵改立李世民為太子。而完全解釋不了一個如果還能操控大局掌握禁軍與中樞的開國之君、實權皇帝,居然就這麼屈服於逆子、選擇讓位了。 是日政變關鍵不在玄武門,而在皇宮大內;不在李建成,而在李淵。李世民作亂時,目標不止是弒兄逼宮,而是弒父奪位;(李世民+天策府)VS(李淵+李建成+李元吉+大唐中樞政事堂)
李世民此次成敗關鍵,在於就他以斬首戰術挾制了李淵,他老子不是史書和相關影視小說里的窩囊老好人,而是大一統王朝眾得天下最速的開國之君。 英雄一世的李淵,臨老居然會千古艱難唯一死,讓李世民省去了一番說服天下的周折與整合中樞的血腥。堂堂開國皇帝居然能忍下兩子十孫慘死、自己被逼宮的奇恥大辱,想來也在李世民及其同黨的意料之外。 難怪李世民事後竟會喜極而泣,抱著李淵肉麻表演一番。當然,若解釋成李淵出於王朝建立者與家長族長的立場,選擇了顧全大局妥協,而不是為帝王尊嚴去魚死網破,亦無不可,也可以因此對他略加讚美。史料篡改的關鍵,正在於將李世民的對手從李淵變成了李建成李元吉,關鍵點放在了三兄弟在玄武門的肉搏戰,完全抹殺了政變真正關鍵在於突襲並挾制李淵與政事堂諸宰相,把李淵為了保命被逼傳位寫成了完全自主的主動傳位。李世民之所以要抹去自己逼父篡位的記載,正因按專制帝制的標準,他的真實行徑肯定是十惡不赦、大逆不道之事,更無以教化子孫萬民,所以為後世計,才非改不可。
因此,就算當天在玄武門前,真有李元吉以弓弦勒李世民之事,然後就算他當真撞大運把李世民勒死了,那就怎麼樣呢? 天策府集團已定,勢力已成,如長孫無忌這些人,在突襲控制李淵之後,難道不會以李淵名義,下詔殺了李元吉,然後扶植自己的好外甥李承乾上台么? 按此推演下去,只怕又是一個西魏八柱國平衡下的宇文護幕府式執政了。至於「李淵因建成、元吉死,心灰意冷,只得傳位李世民」的傳統觀點,同樣太失之片面。李建成和李元吉很大程度上都是李淵在武德年間用來制衡李世民的棋子,非他們個人品行、意願所能決定。
李淵難道只有三個兒子?沒有其他兒子孫子?這是起碼常識了。 就算當真非李世民一系的子孫當真全死絕了又如何?
如果李淵那時還能號令禁軍與中樞,肯定是先殺了這個犯上作亂的逆子,然後大可從李世民幾個幼小兒子里選一個出來當新的皇儲來培養。
如果覺得逆子的子孫養不熟,李淵又不是沒有生育能力了,開後宮繼續生便是。莫忘他當太上皇后,還繼續生了不少兒子,也是深宮最大樂趣了。
以專制帝王來說,兒孫再重要,難道還及得上自己和自己的權柄重要? 以為殺光其他兄弟就能逼老爹讓位,這種思維方式未免太傻太天真。 四、死斗或者投降,李淵的兩難抉擇。事後推演,即使是李淵選擇犧牲李建成,而更立李世民為太子,若李淵不肯讓位讓權,還是同樣根本無法令李世民及其追隨者滿意,李世民是沙場戎馬殺出來的廝殺漢,斷然不會為一個太子虛名就放棄手中權柄,而甘心等李淵老死接班的。
天策府勢大不可制,李世民這個太子一樣必然會在短時期逼宮篡位。 否則他身後的天策府集團,也就是招降納叛收羅的那伙關東群豪絕不答應。 因為只有李世民成為皇帝,才能兌現他們封妻蔭子、公侯萬代的欲求。 不論誰處於李淵的位置,都絕不可能對李世民放得下心,相信他會是一個兄友弟恭、孝順聽話的好太子; 而同樣不論誰處於李世民的位置,也同樣絕不可能甘心交出兵權、自削羽翼當個任人宰割的閑王;或是一個如劉據楊勇李建成那樣束手束腳、仰君鼻息的太子。在根本利益衝突面前,兩人父子之情的分量微不足道。處於此時李淵的立場,要麼拼著半個江山動蕩的風險,迅速囚禁並賜死李世民,同時全力撲殺天策府集團,至少只殺李世民一人,可保得他幾個年幼兒女性命。 更勿論建成、元吉並其子孫,自己亦可得權位終身。
如始皇漢高至朱元璋朱棣,一切雄才偉略帝王定做是舉。要麼儘早冊立李世民為太子,翦除建成、元吉黨羽,將其本人流放遠州,與李世民誓約保他們並子孫終壽考,之後儘快讓出皇位。拉著李建成李元吉一同儘早放手,來保全他們身家性命,如李旦等中平之主那般; 如此亦可保得所有子孫性命,不至於白髮人送黑髮人慘景。舍此之外,更無他選。李淵的問題,就在於他既放不下帝王權柄,又始終首屬兩端。 若他在大唐一統、李世民已無價值時,以皇帝名義,用斬首行動擊殺李世民,剿滅天策府,亦不失為梟雄本色,又何至於落得被逼宮退位,還不得不下令將建成、元吉所生的十個孫兒全部殺死的慘景呢?【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太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司馬光《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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