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 平房記憶

搬進新家的那天,我和媽媽都很開心。雖然還是沒能走出平房院,但我們從最小的那間房子里,搬到了稍大一些的一居室中,已經是無法言說的幸福。

平房院里的鄰居們很和善,都來幫忙。男的負責抬搬大件的傢具,女的負責打理一些擺設和衣衫,而我,跟著一群孩子們一起來來回回地跑著,趕著我們一起養的一窩小鴨子,搬著跳棋象棋之類的小玩意兒。

新家很大,真的很大。最裡面的那間是我和媽媽的卧室,有一個朝北的小窗子,窗外是廠子里新建的俱樂部,每到晚上就燈火通明,好不熱鬧。最外面的那間是客廳,放著一個簡單的長條沙發,一個被媽媽擦得光明鋥亮的茶几,還有一台只有八個台的彩色電視。客廳和卧室之間還有一個小屋子,媽媽把它布置成了小小的書房,搭起架子,放著我最愛的《舒克和貝塔》還有《綠野仙蹤》,木質的桌面上擺滿了我兒時的玩具,每到黃昏傍晚,我們母女吃完晚飯,就坐在那木質桌旁下飛行棋,享受一天中難得的溫馨時光。

那時母親工作很忙,經常要三班倒,不再像以前那樣有時間陪我玩樂。或許是看我每日可憐兮兮沒精神的樣子不忍,或許是我長久以來的請求起了作用,媽媽終於答應幫我買兩隻可愛的小兔子陪我。當時,我懷揣著兩隻兔子,撫摸著它們潔白的細毛,擔心它們被院子里的鴨子們欺負,便把它們帶上床一起睡。媽媽回來的時候,看著被子下面一顆顆花椒一樣大小的兔屎,還有一旁趴在枕頭上呼呼大睡的我,不知該哭還是樂。

說起來,每次媽媽上早班時,都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我幼兒園下課時總是能正巧趕上她下班,她便接了我,騎自行車載著我去生活區外的菜市場買給兔子吃的菜葉子。從那次「兔屎事件」之後,媽媽再不許兔子進屋了,整日把它們關在廚房由它們折騰。對了,忘了交待,廚房和主屋沒有連在一起,統一修在院子的中間,幾家幾戶連著,每到做飯的時候,整個院子都是香的。

我的兔子聞著飯菜的香氣漸漸長大,我覺得它們可憐,沒有福氣吃媽媽做的紅燒雞翅、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一天到晚只能吃各種無趣無味的蔬菜,翻來覆去的,真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思。

那時候整個院子就像一個大家庭,日不閉戶,父母們常坐在園中閑聊擇菜,孩子們厭棄了那群四處亂跑的鴨子,整日圍著我的兩隻胖兔子轉悠。我們把鴨子關在紙箱里,追著兔子滿院子跑著,一直把它們趕到下水道里。沒多久,那隻公兔子吃水病逝,整個院子的孩子們都悲愴不已,在俱樂部旁邊的土地里剖了個坑,給兔子舉行了「葬禮」,哭泣著把它埋了。那隻母兔子,我媽不忍心看它孤獨終老,把它送回了養兔人那裡。後來我想去看看它,那個養兔人支支吾吾不許,現在想來,大約早就被烹了吧。

說起來院子里這些個野孩子,每天也閑得很。夏天的時候,早早地吃了晚飯,就聚在院子的各個牆角瓦邊捉蛐蛐。蛐蛐很靈敏,手還沒扣上就跳開了。我腦滿手笨,總是捉不住幾隻,小夥伴們就把他們捉到的分給我。後來院子里的蛐蛐被捉得差不多了,翻磚倒角也找不到一隻,只能把大家前日里捉的通通放了,再比賽捉一次。如此反覆,想想那幾十隻蛐蛐也是可憐,被我們捉了放、放了捉,倒騰個無數次的,恐怕折騰不死也少了半條命。

冬天是最幸福的季節,院子里的雪總是落得很厚。外面街上的雪被掃凈了,我們便有了「特權」,不許其他的孩子來院子里玩雪。每到下雪的時候,我們就大早起來,把院子裡頭人家裝隔斷剩下的磚頭壘在院口,不許外人進來。我們在裡面堆雪人,打雪仗,故意笑得很開心,想像著外面小孩子們羨慕的模樣,便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家長見我們沒心沒肺的樣子,總要訓斥一番,嫌磚頭在院口擋了他們進出的路,嫌我們太鬧騰,太「陰暗」。

可惜童年趣短。沒出兩年,母親再婚了。繼父帶著繼姐,來我家一起生活。有一天我放學回家,驚異地發現我的「小書房」沒有了。媽媽把那漂亮的我們用來下跳棋的木桌搬到了廚房,把我的小玩意兒們塞在了床下面,在那裡添置了兩張單人床,當做我和姐姐的卧室。我不開心,覺得她們毀了我的一方天地。那晚我哭著跑到小夥伴家,死活不肯同媽媽回去。小夥伴們為我不平,拿那些磚頭砸我的繼姐。我媽在一旁氣得發抖,把我關在屋子裡讓我思過。我哭著哭著,不記得是怎麼睡著的,只知道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聽說我們新養的一窩還沒游過水的小鴨子都被繼姐踩死了。我憤怒地大嚎大叫,母親在一旁無奈地嘆氣,最終為了「和平」,把我送到了姥姥家生活。從此我只偶爾才回院子里,每次回去小夥伴們都偷偷告訴我繼姐是如何「欺負」我媽的,她像個二半吊一樣,把我媽氣得日日躲在廚房裡哭。

我想讓她滾,可是她儼然是那個家的小主人了,把「客人」一樣的我趕出家來。我媽護不了我,只得又把我送回姥姥家住著。在我離家期間,院子北邊的俱樂部拆了,院子里的蛐蛐沒了,連著幾個暖冬罕見大雪了,廠子要停產了,一切的一切都像電影里演的那樣,從繁華走向了沒落,從喧囂走向了沉寂,包括我媽和繼姐的關係。她們不再對抗了,只當對方是陌生人。

再後來,一紙文書,院子要被拆了。廠里的領導問我媽,願不願意買家屬區的單元樓,我媽想了想在城裡讀書的我,拒絕了。院子里的其他鄰居被打散安置在生活區的不同角落,暫時住著廠里空下來的安置房。大人們卯著勁兒攢錢,想趕在安置房居住期限到達之前買房搬出去;孩子們都長大了,忙著考試,卯著勁兒想考到城裡,再也沒有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趕鴨子,捉蛐蛐。

我後來又養過一隻兔子,喂的兔糧,吃得肥肥大大,毛卻總不如先前養的那兩隻潔白細膩。時代變了,平房沒了,連兔子也養不成從前那般了。

媽媽終究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生活,時常打電話給我,回憶著那段平房中的日子,感慨著曾經悠閑愜意的時光。我曾經想,如果她沒有經歷第二次失敗的婚姻,我們在院子里共度的美好回憶,是不是能更豐富一些。後來我便明白,沒有「如果」,經歷過的,都是最好的。

上大學的時候,我曾帶著男朋友回到生活區,沿著熟悉的路給他講平房院里的童年。那個院子早就沒了,我站在那裡,獃獃地往前看,什麼都沒有,可是又彷彿能聽到真切的歡聲笑語,響在耳畔,恍若昨日。

我的那隻公兔子,不知道你在這土地里住了這麼多年,還記不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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