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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駝梁行紀(二)。庭院深深——2016.07.09-10

走了一天(南駝梁),腰疼得厲害,回到農家,一頭倒下去,睜眼已四點多,稍稍回籠,夢見習大大袖卷而笑,醒來百思不得其解。

看看天已籠明,院牆外樹林有鳥歡叫:「波茨,波茨」!農家女主人似在窗下和面,瓷盆有節奏地擀著磚地,一時間有些恍惚:兒時夢中聽到這個聲音,醒來就有香噴噴的地瓜葉玉米糊糊,糊糊里有整顆的花生仁,沙地產的,甜筋筋,面嘟嘟,很有嚼頭,圍著大鍋轉的人,是奶奶,許多年前的味道,再也回不去了!起身到院中洗漱,廚房裡一家兩代女主正在忙碌,好似一位婆婆、倆個媳婦,看情境十分和睦,昨兒見一小女孩,眉目靈動,見人便笑,原想送她糖果,到頭卻忘了。

告別此處,去大院用過早餐,目送登山的人們出發。不知累過勁了還是脾胃不適,忽然天旋地轉,閉眼定了半天,還是嘔得慌,想想有認識的人在大院,心裡安定了些,慢慢走回去。司機們正張羅早飯,邀我入席,煮一鍋老壇酸菜面,酸爽熱辣,正合胃口,一碗熱湯下去,微微出汗,頓時長了精神。院主人是位五六十歲的大姐,十分精明爽利,聽我們說話,又炒了盤笨雞蛋,端上來站在一旁,細細說明年的改建計劃。方才進門,只見披髮銑足一婦人,不曾想是個有見底的女英雄,不由刮目相看,心裡祝福她生意越做越好,再把伙食改善一下,就完美了。

用完這餐,看看還有時間,便到村邊走看,登上山坡,陽光正好,露珠璀璨,草莖晶瑩,迎風送來清脆牛鈴聲。本欲繞上山坡,卻錯投村民家裡,忙不迭退出來,聽腦後「嗚嗚」有聲,一瞬間汗毛倒豎,機械回頭,眼前那麼大一黑狗……啊啊啊……拔腿就走,聽後面鏈子「嘩啦啦」亂響,又「錚」一聲掙住了,趕緊停下,小人得志地回頭張望。繞到水渠對面,沿草莖而上,對面狗心不甘,狂吠不止,我撿了一塊石頭,他立刻唯唯諾諾,選擇性失明了,倆邊都狐假虎威,靈長類完勝!

信步上坡,只看見牛欄和蹄印,大失所望,站在坡頂俯視,茫茫草甸,寂寞而生機勃勃。下山的路和一隻母雞狹路相逢,遠遠地,她故作穩定、引頸踱步,看我走近,開始驚慌失措、站立不安,最後只好讓開。草垛下有隻黑白花貓,目睹這一幕,回頭與我銳利對視,我想逗逗他,故意針鋒相對,這高冷的族類,只將我逼視出領地,便回頭不再理我。往下走,前邊庭院逃出一隻狗狗,耷拉著耳朵,可憐巴巴嗚咽著,可惜我要出發了,來不及安慰他。

去爬山的隊友,將在瓦窯村下撤,橫穿駝梁不過幾個小時,繞行卻要上百公里,大巴需提前趕過去。兩車一前一後出發,半路遇安檢,交警先奔後邊去,後面車屬交運集團,雖然在我們眼裡無差,但人屬國企,名門正派,司機制服就是通行證,劉師傅腆著肚子下車一站,交警打量了一眼,便轉回前邊來。車門一開,直挺挺上來五位,年齡個頭都不大,小臉硬邦邦沒一絲笑意,上下檢查好幾遍,沒挑出毛病,突然忿忿問:「你們是一起的,人家穿飛行員的衣服,你們怎麼穿這樣」?車裡鴉雀無聲,傑哥一臉「問你呢」盯著平哥,平哥一臉若有所思,盯著短褲,回頭髮恨:「回去就置辦,連大蓋帽都辦上」,又上下打量阿傑:「就這形象,穿飛行員衣服也不像,氣質不行」!阿傑回頭,鼓眼睛抗議,平哥鬱卒,只好自語。

再走一段,堵車了,右邊煤車橫出一尾,擋了左邊整整一排,正焦急咒罵,右邊車忽然騷動起來,回頭看,劉師傅又腆著肚子下來了,邁著官僚小台步,一身浩然,兩肩正氣,雪白制服上「交運」倆字金光閃閃,酷似「交警」,所到之處,大貨車都如見毒蛇信子一般,飛快將尾巴縮回去,瞬間通行。我們在車上狂豎大拇指,劉師傅寵辱不驚,沖我們點點主席頭,撒丫子往後跑,上車一頓狂飆,突出重圍。行到瓦窯村下車,各自尋便宜處去,上校和另一位隊友去巡山,我最懶怠,聽後面有處好院子,忙不迭過去看。

大概靠路的緣故,院門隱在里處,門口有花壇,紅蜀葵纖穠,波斯菊裊娜,百日菊絢爛,山丹花空靈。院中亦有花圃,除當季鮮花,還有菜蔬,除此之外,無甚新奇,院子南北各一幢三層樓,北幢依山,還在建設中。往裡走,水聲潺湲,綠楊蔭下有一潭,潭水連溪,溪上卧虹,虹橋對過有高林,林下設涼亭,亭下置桌椅。此地狹長,然地勢高下,卻顯軒敞,南北襟山帶水,左右背山臨潭,潭中有苔石、水草,水邊有蜻蜓、小鳥。其間松鼠造訪,見生人遁走,逐之,緣溪而上,溪渠連後山,深處有泉眼,卻深而不幽,溪渠外另分一脈,設一彎渠,取「流觴曲水」之意,卻不知分往何處去了。

奇怪處在於,看此地形設計,家主分明是胸中有丘壑之人,然待客之道卻是尋常,茶水餐具俱無,用時需自取。猜測此處還未正式開張,非怠慢,實未教,眾人便不計較,白水當茶,用來佐話。劉師傅原本便有大家出身的矜持,方才又出了彩,這會兒格外高深,拉把椅子坐在水邊,戴墨鏡顧影自憐,不理眾人。其他三位司機,平哥是我筆下《夜行車之三隻老虎》的主角,「鐵三角」之一,口才是一等一的;傑哥初見,冷眼旁觀,車技人品上佳,話不多卻不怯場;加上劉師傅身邊的小個子司機,三位都是東北人,流利的東北話如錢先生筆下形容:「像天心裡轉滾的雷,擦了油,打上蠟,一滑就是半個上空」。這些人走南闖北, 見多識廣,嬉笑怒罵都是段子,罵咧咧的「東粹」,在林泉中爽利而不違和,反而有竹林七賢高卧清談之意。風穿過樹林,葉子颯颯作響,如妙手揮琴、流水拂階,清泠泠、涼蘇蘇:「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暫至已如此,我等豈非上上之人?

忽想:此院若成,怕是要賓客滿座、人聲如沸了,再難見如此清景;便是清景長存,卻人生有限,難得故地重遊;便能重遊,又未必有眼前趣人當時情緒。反念一想,若美好永駐,周而復始,人也再難遇上新的人物風景,也自不會有此番成長感嘆,與其刻意維持,不如隨分從緣。豐子愷曰:「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念過去,不畏將來」……

後記:此行準備不足,因而休息不足,導致智商硬傷,引發「糗事一籮筐」。

因選擇性臉盲,又坐前排,人多識我,我不識君,數次認錯人被罵,大約在不解的人眼裡,就「目中無人」一獃子。再有,山坡上偷拍被發現,自以為無事,後發現被拍者竟是同車,座位就在身後不遠,偶然回頭對視,有被「捉姦」即視感,確實想找地縫鑽下去。

以上還不算什麼,回程在休息站吃了雪糕,上車後劇烈眩暈,大耗體力、腦力,下一站暈暈乎乎下車,問了幾人都說「休息半小時」,於是大搖大擺去泡麵,才剛泡上,忽然接到蒼老師電話,問在哪裡,車要開了云云,聽我說理由,一頓痛罵,才反應過來:方才問得,全是另一車的人!自認理虧,屁顛顛端泡麵往回走。走到近前,猛然想起來:糟糕,「鐵三角」最不喜人車上吃泡麵!看看泡麵,扔掉可惜,不補充體力還可能暈倒,又不能讓全車人等著!想了再想,只好「鋌而走險」,走到車門站住,蹭腳再蹭腳,小心翼翼仰一張幼犬臉。

平哥見狀嘆氣,指導遊座,一臉無奈:「上來吧,也就你,就坐這兒吃,不許上去」!蒼老師跟著幫腔,傑哥果斷讓出位置,閃到上邊。平哥要關燈,伸伸手又算了:「等你吃完吧」!

我過意不去:「沒關係,關上好了」!

平哥堅持:「還是開著吧」!

我再次謙讓:「關上可以,我有經驗,不會吃到鼻孔去」!

平哥嫌棄:「我是怕你把湯滴到哪裡」!

嚶嚶嬰……友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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