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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曲之:白

白是一條蛇、一隻鳥、一隻兔子,總之不該是個人

一、聚

我坐在天台上,喝著酒看白彈吉他,她長發披下來,陰影里看不清嘴角是不是帶著淺笑。纖細白凈的手指撩撥著弦,弦音是冷的,血是熱的,酒也是。

白是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像極了聊齋里那些山野精怪。三周前,她背著個大包,提著把吉他,頭髮油的發著光,身上一股爬山下海的味兒,走進門劈頭蓋臉就一句:「招不招跑堂?包吃住就行。」煙熏的嗓子活脫脫周迅上身。

得,又一個追求人生真諦被誆來大理的文藝女青年。

不過這丫頭雖然才一米六高點兒,干起活倒一個頂三兒。來的當天她洗完澡,馬上盤著頭髮、戴著帽子,穿了條牛仔背帶褲配了件黑T恤,拿起掃帚和拖布就干起活。

這邊假小子打掃的幹勁十足,那邊本來當服務員的大嬸和我一起在收銀台嗑著瓜子,高原上冷風刀削斧砍出來的老臉皺成一團,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擔心失業的碎碎念用納西話說出來跟緊箍咒一樣。

過不了三天,大嬸就祥林嫂上了身,基本快把我囤的瓜子吃光了,為了這位中年婦女的身心健康,我和白稍微聊了聊,讓她別那麼熱心革命事業,她看了眼滿臉怨氣的大嬸,心領神會:「得。」

這小丫頭消停了點兒,把打掃的活空了出來,專心跟只瘋兔子似的在飯點跑堂,大嬸倚著掃帚看著她抬著碗盤上竄下跳,眼神和藹的跟洱海春天的風一樣。

白是大學畢業出來間隔年的,我看了她的畢業證,還是一985,高材生啊。這丫頭倒確實多才多藝,吉他彈得相當有水平。

很快她的特長就發揮了作用,晚上飯點過去,白把帽子一摘頭髮一披,抱著吉他坐在院里,就那麼幾首民謠翻來覆去那麼一唱,我店裡的酒就不夠用了。

我跟白開玩笑,說人其他姑娘唱歌都是黃鸝、夜鶯的,再不濟好歹也是喜鵲吧,你這嗓子可不得了,簡直一烏鴉啊。白叼著煙笑了兩聲,特誠懇的跟我說:「去你媽逼。」

就連罵人,也比別的姑娘多了一截蒼涼嘶啞,像秋風吹著黃葉沙沙作響,偏偏更撩人。

我們上床了,看起來半推半就,實際上就不好說了。白來的第二周周四晚上,她唱完歌,拖著我上了天台,隨便喝了點兒酒,兩個人就聊起了音樂,聊著聊著她的頭靠到我懷裡,我緊了緊衣服,天台冷,聊什麼音樂啊,咱進屋聊人生吧。

第二天我和白一起走出我房裡,大嬸拿著掃帚的手一驚,臉上的表情三分錯愕七分憂慮,看來心裡是覺得自己離失業不遠了。我他媽也憂慮啊,白這丫頭居然是個處,怎麼全世界都在裝緊丫偏就裝經驗豐富?

早上醒的時候我看著床單上那灘已經結塊的血,跟看死亡通知單一樣,白倒一幅沒事人的樣子,她早就起了,正裸著個身子叼著煙打量我掛牆上的畫。我拉著被子呆在床上,整個一被強姦的小媳婦。

二、散

孔雀東南飛里把女人的手比做削蔥根,白絕對擔得起,那麼幾個白皙修長的手指從那麼幾根發著寒光的弦上一掃,音韻就盪開,盪的我頭暈。

上過一次床以後,我跟白跳過了互相拉扯你儂我儂那個階段,直接跳到水深火熱。這幾天就沒感覺醒過,下了床就是抽煙喝酒吃飯,上了床就是迫不及待的情感交流。

玩了快一星期,我突然發現膝蓋酸的跟被車撞了一樣,仔細一想,我都三十好幾了,人姑娘才二十齣頭,我肯定玩不過啊。跟白一商量,她倒乾脆,提著吉他又下樓唱歌去了,甩下一句:「你膝蓋不酸了咱接著來。」

好嘛,感情把我當震動棒了。

下了床的交流比在床上深入點,每天晚上夜場散了,我和白就抬著酒上天台上坐坐,看著蒼山上月亮穿雲而過,聽著外邊吵鬧聲慢慢衰減又歸於沉寂,洱海終於有了海的深邃,兩個人就那麼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

白說,她剛畢業拿到證,就回家了一趟,把大頭的行李都放著,拿了兩套換洗的衣服、一把吉他、一盒安全套,帶著自個兒攢的六千多塊,從北到南,自東向西,來了大理。

白說,站在雙廊邊一看她就哭了,全他媽千篇一律的破房子和遊客「就跟滿心歡喜把第一次給了,操完發現人有艾滋,還他媽沒戴套。」

我聽的差點沒被酒給嗆死。我問她,既然失望為什麼不幹脆回去,或者換個地方?白也不接我話,只是站起來坐到天台邊欄杆上。

「你會畫畫吧。」

「我好歹當年也是一文青,玩的就是畫畫。」

「給姐畫個唄。」

一得令,我立馬下樓拿了畫架和畫具上來,白笑著,把衣服全脫了。

我第一次在露天的月光下看一個女人,深夜殘存著的一點點燈火,天上那輪白的發亮的月,交映在她身上,白猶如從光華交際的虛無里誕生一般,頭髮黑亮,狹長的眼睛清的像冰,嘴唇單薄寒冷,身上的線條流暢又貧瘠。

此刻,白的有些病態的皮膚讓她的存在感被無限消弭,下一秒她就會溶化在光里。我緊握著畫筆,這麼多年來第一回,這一生第一回,瘋狂的渴求時間變慢。

大汗淋漓、心力交瘁,原來不止在運動和做愛以後,作畫也能那麼磨人。

白坐在我旁邊,地上全是煙頭,她看那幅畫看了很久,才搖搖頭說:「不對。」

「哪不對?」

「老娘胸有B,這最多是個A。」

我看了眼白的胸,堅定意志拒絕修改,白很生氣,又把我的膝蓋搞酸了,第二天下了床,大嬸看我們的眼神三分鄙夷,剩下那七分全是鄙視。

白像一條蛇一樣,纏著我,纏的死死的,大概文藝青年都不太有安全感,白有種我隨時會從她面前消失的患得患失。但她總是揣著,不直接說出來,只是偶爾那麼幾個眼神里透著微微的苗頭。

每個月,我都會進大理城一次,去倒飭點兒小玩意兒回客棧里當裝飾,最主要的還是放放風。白也跟我一起,抬著烤乳扇拿著相機拍個不停。

小丫頭始終是小丫頭,我給她買了副貓眼石的耳環,她穿扎染長裙的樣子倒和這副耳環相得益彰。跟在她身後,我看見穿過千年歲月的白族公主,走在青石板路上,積水被她的腳步驚起,沾著裙擺,搖曳成白雲藍天。

也是那刻我驚覺,白不屬於這裡。

回客棧的時候天有些暗,從城裡到雙廊的路在洱海對面,我開著車帶著白走了另一條路。沒有擠在一起的客棧、餐廳、商鋪,間或的幾根電杆,低矮破落的平房,路燈微弱的光被橙黃色的天壓的沉寂,往遠處是沉沒的太陽和撕心裂肺的紅。

開下岔道,從顛簸的土路下來,一片散著亂石和雜草的矮灘。白又紮起了頭髮,拿著吉他,我拎著一袋啤酒,坐在洱海邊,蒼山下。

總感覺,不說話的時候更像活著。

白點了根煙,蘭色的輕妙從那雙有些稀薄的唇里飄出來,被夕陽染的變色,再消散。我看著,酒在喉口打結,和話纏在一起。

白的手指往下,熄滅了煙頭,撫上了弦。

秋風便吹過了洱海邊。

我好像醉了,醉的分不清話該怎麼說,我問她,為什麼來大理,為什麼不走,問她知不知道人生是一桌流水宴,她不散,就不會有未來。

白的手指不語,撩起弦又輕輕放下,嘴卻打開說著故事。

三、別

白的父親是大理人,白族,也姓白,他年輕時也算得上帥氣。白的母親是個文藝女青年,再小些的時候也是少年宮裡一把好手,只是一直缺了點機會,沒有明星的命,倒有著明星的心。

兩個年輕時都令人驚嘆的美好生命,一個燃燒一樣的快速萎靡,一個寄生般青春常駐。白的母親就像是聊齋里攝人陽元的妖精,白的父親,則是那個傻逼兮兮丟了性命的書生。

他半年前走的,猝死。

白那段日子每天都抱著父親的照片,想著他給自己說過的大理的故事,想著他唱歌彈吉他的樣子,想著就哭了。哭的多了,煙也就多了,沒多久,嗓子啞了。

挨到畢業,白她媽寄來一張結婚請柬,白帶著行李殺回北京,在婚禮上鬧了個天翻地覆,糾纏個把月,房子歸白,他媽簽了個字,帶著存摺走了。她媽走的時候,白帶著鎖匠站在門口,這邊前腳出門,那邊後腳換鎖,完全不耽擱。

白說故事的時候,手依然輕輕彈著吉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好像那故事從她嘴裡出來就被洱海的風吹散了,好像她只是在對天地告解別人的苦痛。我看不出她是真的堅強,還是裝的,那也不重要,我只想抱著她,吻她。

白的嘴唇嘗起來和看起來一樣稀薄柔軟,我撫著她的頭髮,慢慢扯下皮筋,任它們披散,長裙的肩帶也在我指縫裡解開,白的身上披著蒼山的冰雪,盈盈的冰冷的白,無比平滑。

我吻過她脖頸、鎖骨,一路向下,她不及發育開的胸微微起伏,像兩輪滿月。我心裡的火升騰,索性脫掉衣服,也讓長裙從白身上滑落。

白的雙眼隱在青絲里,我看見狹長的縫裡閃過些許流光,我的手緊摟過白單薄的脊背,舌頭衝擊她的唇齒,只想把體內的火給她一些,多給她一些。白也緩緩打開雙腿,洱海邊升起的月色把她照亮,她又稀薄起來,我只好用力和她溶在一起。

等到我射進白裡面,小丫頭操了一聲,滿臉絕望的仰著脖子:「你丫沒艾滋吧?」我被逗樂了,笑的跟個傻逼一樣,白也笑了,笑成了另一個傻逼。

「你說,我要懷孕了怎麼辦。」白叼著煙,渾然不覺裸著有什麼不妥,一屁股就坐在石頭上。

我喝著酒,想了會兒:「實在不行,咱就領個證唄。」

「本姑娘才他媽22,男朋友都沒交過幾個就跟你領證,你丫臉挺大啊。」

我也不順著這話頭跟她扯淡,丟了手上的罐子,從背後抱著她,八月底的大理還是冷,尤其在洱海邊,白的身上高潮的溫熱慢慢退著,好像浪花離開岸邊一樣。

「你以後想去哪?」

「不知道。」

「間隔年總會完。」

「嗯。」

「我喜歡你。」

白愣了愣,手上的煙明明暗暗,她似乎沉思著,我聞著她頭頂洗髮水的香味,看著那紅光一閃一閃慢慢逼近她的手指。她嘆了口氣,掙開我的手,站起身來。

「我如果留在大理,會怎麼樣?」

這問題一時讓我也懵了,怎麼樣?也許就和我一樣,把青春都燒在這裡,守著個屁大點兒的小客棧,沒多少朋友,沒什麼真本事,好歹也餓不死,日子也清閑,就是不像活著。

一陣風從背後的蒼山上吹下來,裹著點兒道不清的寒意,我縮了縮脖子,把長裙撿起來遞給她。白默默穿著,又問了我一句:「留在大理,你後悔嗎?」

我又開了罐啤酒,看著眼前這個姑娘,心裡把她和十年前的自己放在了一起。後悔?我腸子都悔青了,把一輩子砸在這麼個破地,婊子似的迎接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孫子似的被親戚朋友指指點點,傻子似的把錢全投進那客棧里賺的勉強夠花。

要能回十年前,我一定一耳光打醒自己,一耳光打不醒,用腳也行。可哪來的如果,人生就這麼一條狹巷,有人騎著驢進去,騎著高頭駿馬出來,有的人,卻是脫的褲衩都不剩然後爬出來。我就是後者,我已經淹沒在苟且里,白不該。

「你該回去了。」

白似乎聽懂了我言下之意,安靜的紮起頭髮,把吉他背上,轉頭就往車那走。我突然覺得有什麼被抽空了,感情、希望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看著那道單薄的影子即將消融在黑夜裡,我下意識的起身去拉她的手,可那支白皙又有些冷意的手像一條小蛇,就那麼滑溜溜的從我掌間溜走了。

四、離

白彈完了一首歌,我遞給她啤酒,她點起煙下著酒,看著月亮,眼裡是沒有波瀾的湖。

「明天走。」

「嗯。」

我不知說什麼,喝著酒把嘴堵住。

白吐了口煙,淡淡地說:「那畫你留著吧。」

握緊拳頭,又放開,不知重複了幾次,掌心都滲了血,可我什麼都沒辦法表達,任何話都會變味。沉默良久,白開口道:「我最後給你唱一首,昨晚寫的。」

也不等我反應,白閉著眼睛又彈了起來,這首歌很淡,淡的跟月光一樣,我眼裡的白有點模糊,被水暈開了,終於真的和光相溶。整個落寞空曠的世界裡好像只有我和一隻展翅欲飛的鳥,我會永遠留在地上,鳥卻永遠不會回來。

我突然有點恨大理,恨這個地方留得住我,留不住她。

唱完歌,白拎著吉他回了房,該說的話已經說盡了,不該說的就永遠存在心裡吧。

第二天中午,白背著大包,拎著吉他,穿著來時的衣服。她跟大嬸告別的時候,大嬸交代半晌,給了白一個簪子,白這丫頭也難得的感性,索性抱著大嬸哭了,哭夠了紅著個眼睛上車。

去大理火車站的路上,我沒話找話的跟白聊起大理,說起風花雪月的典故,白杵著腮也不知聽了沒聽,只是快到車站的時候,她問我:「如果沒有大理,你會是誰?」

我沒回答她,這答案估計只有天知道,小丫頭自己倒是笑了起來,說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凈問些廢話,我除了是我還能是誰。

停了車,我給白在火車站門口又買了個烤乳扇,味道沒古城的好,勉強也還行,我們一直沒再說什麼話。

時間快到了,她看了看錶,拎著吉他就走,我忍不住喊了一聲,她愣了會兒,抬腿就跑,我想起草原上飛奔的兔子,被狗追著那種。

回去的路上,我看著越來越近的蒼山洱海,心裡說不出的憋屈,到客棧,大嬸還在惆悵,老臉始終皺著,我接過掃帚幹活,好讓日子能接著過下去。

轉眼就是冬天,今年雲南特別冷,大理也下起大雪,我看著白成一片的蒼山,突然就想起那丫頭。那一個多月留給我的不多,也不少,尤其是那幅掛在牆上的畫。

我總在想,或許白真就是個聊齋里出來的妖精,只是我這書生實在慫了點兒。但能遇見這麼個妖精,這輩子,也他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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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第一次投稿故事販賣機

好緊張啊

可是一想到會有更多人看到我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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