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求你別再誇我了！！！

1.

我曾在一家小公司短暫工作過三個月，之後匆匆離職。

離職原因很簡單：死命幹活又不給錢。

哭笑不得的是，老闆慫恿我賣命的借口，不是N月後發一筆為數不菲的年終獎，也不是N年後他要親手敲響納斯達克的破鍾，而是夸人。

用各種姿勢和體位把人誇上天。

身邊的普通美工，被老闆欽定成「首席視覺設計師」；普通策劃被扣上了「策劃總監」的紅蓋頭；連掃地阿姨都恨不得頂上「最美清潔師」的名號。

當然，這個披著羊皮的神經病老闆，自有他猥瑣的目的：

「你是公司里最牛的策劃，這項目你不做，還有誰能做呀？」、「像你這麼有潛力的員工，現在多做些事，以後前途無量呀」。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最終目的，無非是想榨乾廉價勞動力的最後一絲剩餘價值。

老闆永遠笑呵呵，嘴角45度上揚，拍拍員工的肩膀，殷切的期盼與囑託打著滾從嘴裡冒出來，儼然一個175厘米的鄧小平。

鄧小平爺爺是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但這老闆頂多算是某流氓軟體的總包工頭。

所以，在他欽定我為「全宇宙最帥最流弊最有潛力最堪比喬布斯的碼字員」之前，在接踵而至不眠不休也搞不完又不給錢的任務砸過來之前，我選擇了離開。

從此我落下了一個毛病：每當別人把溢美之詞一股腦甩在我臉上時，我都寒意四起、膽戰心驚，恨不得衝上前去摑他的臉：

不許瞎說大實話！不許瞎說大實話！

2.

享受誇讚，向來都是有代價的，而且有時代價會極其沉重。

三好學生被誇慣之後，如果考試從年級第一降到了年級第二，沒準都要遭來父母的喝斥；業界精英被誇慣之後，自己偶然表現出的小瑕疵，都會被加以嘲諷和質疑：

「喲，不過如此嘛。」、「也沒別人說的那麼厲害嘛。」

這就是傳說中的「捧殺」。

讚揚的春風把人抬舉得越高，質疑的烏雲驟雨就越容易迎面撲來，裹挾毫無招架之力的人直衝地面，分分鐘摔成腦殘。

那麼，問題來了：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既受得住春風的愛撫，又永遠逃過被群眾摔成腦殘的命運呢？

有呀。

比如死人。

國人對死人有一種近乎變態的喜愛。你瞧某些《堅持學習貫徹XX先進事迹》里的「XX」，如果是人名的話，多半已經被埋在了土裡，或灑進了水裡，飄洋過海來看你。

死人方便得很，他們不會開口說話，也不會鬧情緒。

他們是一個代號，一種精神，一塊可以被捏成各種形狀、滿足各種需求的橡皮泥。立個石碑，供人瞻仰就搞定，真省事兒。

這使我想起一句話：

有一種永恆，叫作「速朽」。

可我們是活人呀。活著，就有萬千變數與可能性；活著，就不該用烈士的苛刻標準來要求活人，不是么？

3.

再來聊聊本文的主角——

那些夸人與罵人都不眨眼，讓廣大媒體、公知、明星及微博博主又愛又恨的「人民群眾」。

為了捯飭明白這事兒，我還特意畫了幾張圖。

我們假設有個普通人叫王大鎚，這是他扮演的社會屬性：

在家裡，他是孩子；在妻子面前，他是丈夫；在公司里，他是員工；逛街時，他是消費者；面對電腦時，他還是一位普通網民。

有一天，大鎚做了羞羞的事情。他出軌了。

一小撮人，還殘存著難得剋制的價值觀。在他們眼裡，大鎚是這樣的：

我說，這位長老，您可收了神通吧。

憑單一某件事來徹底否定對方的所有屬性，從此以後，他的每個表情、每句話、每次呼吸都是錯誤的、令人厭煩的、十惡不赦的。

你身邊一定有這樣的人。或許，你就是這樣的人。

這種人缺乏一項能力，一項將同一個人的社會屬性劃分成不同標籤，並區別對待的能力。

缺乏此能力的人，經常賣力地在腳下挖著坑，之後興高采烈地躍進坑裡，還沾沾自喜。

舉個再簡單不過的例子：

某學生，被語文老師指著鼻子罵了一通。他心中不忿，隨即想出辦法：老子不學了！以後每次語文考試都拿倒數第一，氣死丫的。

他錯了。

他討厭的應當是那個「侮辱了我的人」，而並非「傳授給我知識的人」。兩個標籤分不清，那就只好放挺，到頭來成績稀爛，還是自己吃虧。

又比如知乎上總有玻璃心的人寫文章，抨擊某大V欺負人啦，出言不遜啦，最後不忘表明自己的立場：「即便你這個大V寫的是乾貨，但憑你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就值得我把你拉黑！」

可我就不明白了，乾貨是乾貨，態度是態度，兩個完全不同的標籤，為啥非要把它倆揉一塊呢？

發泄情緒的同時，順手關閉了汲取知識的閘門。觀眾朋友們，您說這最後虧的是誰啊。

4.

判斷一個人是否成熟，我有個不成文的標準——

看他是否能將讚許與質疑施加於同一人身上。

唯有做到這一點，眼前未開的混沌才會逐漸散去，清氣上升、濁氣下降，盤古雙目躍起，化作日月，東升西落，光芒穿透情緒的迷霧，久違的理性照入內心。

從此，世上少了一個激昂的「人民群眾」，多了一個拒絕狂熱的、心如止水的、獨立的、大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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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摘自我的私人公眾號。

在公眾號中回復「知乎」，為你講述一個我永遠也不會在知乎上講的故事。

微信號：mengshu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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