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媳婦生娃,像踩在生死界上看了場電影

這是個普通的生孩子的故事

我看到她的小手慘白慘白的,皺皺巴巴的,像被水泡過許久的袖珍老太婆。當然,再過幾天,等到脂肪堆積起來,她就會白白胖胖的了。

我不記得給她剪臍帶時用的是哪只手,只記得那顏色發白的臍帶韌性夠大,連剪了三下才斷。

然後,在助產士的提醒下,我機械地拿起手機給孩子拍照,一張,又是一張,同樣的景別又是一張。

看著躺在產床上的媳婦兒,我覺得她是英雄。我突然在腦子裡完成了個定義:這星球最強的戰士是女人。

但那時候的情緒?我說不好。非要描述的話,就像把整部電影、片尾字幕和彩蛋看完之後,站在亮燈散場銀幕空蕩蕩的電影院里。

無論電影多有趣,你笑完了;無論電影多感人,你哭完了。剩下的,只是些興奮的餘韻,和一片悵然。

周星馳在《喜劇之王》里說:「沒有啦,一個人受了太大的打擊,會進入精神官能休克狀態,不再有反應...」

這位導演,你不要喊霞姨,我好好講故事還不行嗎?

催 產

比預產期晚了6天的時候,我陪著媳婦兒住進了醫院。

其實晚6天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我一個大學同學說她完了22天才出生。我還有個中學同學,她說她預產期當天還在逛街。反正,現代醫學很發達,順產不行還可以剖宮,總之讓你平安生娃就是了。

那就催產唄,吊瓶掛上,開始規律宮縮了,2-3分鐘一次,每次20秒左右,雖然疼但還她能樂得出來。產房裡沒人的時候,我穿著大褂兒給媳婦兒表演無聊的孫大夫系列小短劇。

但是催了整整兩天,別說開指了,連宮頸都還沒完全軟化,大夫掐指一算,還有1.5公分。

哈?!還有1.5公分?我們來醫院的時候還有2公分,宮縮了48小時就軟了0.5公分的宮頸?我媳婦兒有點兒著急:「您這兒最長紀錄是幾天啊?」

助產士一樂:「4天。」我媳婦兒也一樂:「喲,那我有戲破紀錄了!」助產士又一樂:「她4天之後還沒反應,就讓她先回家了...」

助產士對你造成了999點傷害。

發小兒

我倆沒讓雙方家裡長輩來醫院陪。其實本來在生之前不準備接待任何探望者的,但是我幾個發小兒真攔不住。

「給發個你的定位。」沒半句廢話,我趕緊回答:「你丫別折騰了,晚上可能還有暴雨呢。」

「你丫別廢話了,趕緊。」這位是明爺。

一會兒就看見來了4大1小5個人,除了明爺之外,還有峰爺和馳爺,都是發小兒。還有明爺的媳婦兒(也是我發小兒)和孩子。

臨走時,我陪著門口吃了個飯。我媳婦兒想吃炸灌腸,說未來好長時間得餵奶吃不上了,我就要了一份打包帶走,這才知道倆發小兒已經搶著把飯錢結了。

「要錢要人,來個信兒。」他們就撤了。

第二天,來了另外一發小兒全兒爺。我去醫院之前一天,還在樂視說了場中超。當時怕媳婦兒破羊水,就喊全兒爺過來幫我在家盯幾個小時。他來了,還帶了張摺疊床,說怕坐月子時候我沒合適地方睡。後來我才反應過來,那天是父親節,全兒爺拋下媳婦兒閨女過來的。饒是這樣,我送他下樓的時候發現沒帶錢買飲料,管他借了20塊錢,然後開玩笑似的在微信打了19塊5的紅包,這孫子居然沒收。

聊了半天,好像我生活特窘迫似的。沒有,我特有錢,我特有錢。

第三天,白爺來了,這是我發小兒當中比較不著調的一個。當年她媳婦兒生產,他在外頭等餓了,就跑出去吃麥當勞了,回來才知道媳婦兒已經生完了。所以後來誰生孩子他都嚷嚷:「記得吃麥當勞,管用!」

前幾天白爺忙,沒空過來,但電話一直沒斷,頭一天明爺他們幾個過來也是白爺起的頭。這一天他早上送完孩子上幼兒園,堵了一個半小時的車才到醫院。

但是我媳婦兒要進產房了。所以和白爺見面的地點,是從病房到產房的走廊上,打見著面兒到告別,一共32秒。產房區大玻璃門一關,他從門縫裡喊了一句:「記著吃麥當勞,今兒准生!」

第三天

第三天,沒輸液,換了葯,名曰米索,道理不變,引發宮縮。

我給大家普及一下,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專業人士指正:

宮縮的力量讓肚子里的孩子往下走,撐開了宮頸,打開宮口,大夫伸手一測:「喲!兩指了!」那就進入臨產狀態了。然後就等著娃繼續往下走,一直撐開十指,就快生了。

比起開宮頸開宮口,宮縮不算疼,這也是為什麼前兩天我們在產房談笑風生。這米索起勁兒雖然晚,但到了下午那會兒,媳婦兒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了。

什麼「誒喲,我不想活了」之類的話都說出來了,我都不敢想像這是她說出來的話,之前的疼,她連哼都沒哼一聲。這個級別的疼痛,隨著規律的宮縮,每2-3分鐘一次,每次15-30秒。

下午5點,她忍著疼把晚飯吃完了。疼到晚上9點左右,大夫交接班完成後過來查房,伸指一探:「你還沒開指,不過快了,宮頸還差0.5公分。」

我有點兒懵,因為早上起來大夫查的時候,宮頸還差不到1公分,合算疼了一天下來,才走了不到半厘米,連指都沒開,這不是遙遙無期嗎?!

「打針杜冷丁吧,止疼之後睡一會兒。」大夫說:「但是可能有副作用,比如頭暈、噁心、嘔吐,另外它不一定能完全抑制宮縮疼痛。」

我知道這也沒辦法,現在需要點兒睡眠恢復體能,要是一直疼下去不可能睡的著,沒開指又不夠條件上無痛,那就打吧,總不能那麼點兒背,所有副作用都趕上吧?

都特么趕上了。抑制效果有限,頭暈,噁心。晚上11點多的時候,我躺在關上燈的產房的另一張產床上,拖著疲倦但遠沒我媳婦兒疲倦地身體,但就是睡不著。這時候,我聽見旁邊「哇」的一聲。

她毫無防備的吐了,毫無防備地吐得乾乾淨淨。助產士進來,遞給我一個嘔吐袋,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只好讓媳婦兒把漱口水吐裡邊兒意思一下——她肚子里除了娃實在沒東西了。

大約就在這個階段,她破了羊水。因為羊水太少,助產士和醫生詳細辨別了許久,才有些保留地記錄了「破水」。這一番折騰之後,媳婦兒本來健康的黑啤酒的膚色,居然都有些發白了。

"你白白凈凈的,還挺漂亮",我看著她說:「要一直這樣就好了。」她已經很累了,努力微笑了一下,然後溫柔地說:「滾。」

我用有限的知識和醫生談了談,爭取了一瓶葡萄糖,並換了一個更熟悉我媳婦兒情況、更利索、更願意主動溝通的助產士。在後者的建議下,請醫生重新做了檢查,結果令人欣喜:「開了一指半了。」

雖然還沒達到兩指的臨產標準,但考慮到媳婦兒的體能,還是給她做上了無痛。

做完無痛麻醉,大概已經是2點了。產房的燈光又一次暗下來,看著媳婦兒躺在產床上終於能合一會兒眼,我有點兒忍不住眼淚了。

雖說沒人看著,我也愣是忍著沒哭出來。想哭就因為倆字:「心疼」。沒哭就一個原因:「連媳婦兒都沒哭我哭個屁!」

於是我躺上媳婦兒剛吐過的那張床,在淡淡的嘔吐物的味道中給自己做心理按摩:「趕緊睡一會兒,然後起來跟丫決一死戰。」但也就過了幾分鐘,我又一咕嚕爬起來了。真睡不著,雖然身體已經很疲勞了,但真睡不著。

助產士進屋了,她應該見慣了我這樣的孩子他爹,小聲問:「不睡啊?」「睡不著」,我搖著頭說。

她抿嘴一笑,問:「一會兒你要給孩子剪臍帶嗎?」

我愣了一下,答:「不好說啊,這要看當時狀態了,萬一來勁了就剪唄。」她又一樂,說:「挺好,好多人都說要剪,結果真等要剪了下不去手了。」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就是這麼想的,萬一吹完牛逼慫了多丟人。」

似乎是談攏了剪臍帶這件事(其實也沒談攏),我有些放心,不知不覺睡著了。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喊,一睜眼發現是媳婦兒。當時半夢半醒都不記得她喊的是什麼,反正就跑出去給助產士通風報信了,甚至回到產房都沒往媳婦兒身邊跑,直接一頭栽進剛才的產床上躺下了。

根本反應不過來了。住院前一天,我睡了2個小時。後來兩天加起來雖然睡了10個小時多點兒,不過病房是4小時一查房,開燈加上查胎心肯定得醒,不可能睡踏實。

我就那麼混沌地一會兒躺著一會兒坐著,聽見助產士開始檢查,然後通知:「準備生吧,挺快的,八指半了。」還是反應不過來:「這是要生了?我要做點兒什麼?」

我就站在媳婦兒邊兒上,助產士一邊兒調產床,一邊兒弄設備,一邊兒給我們講技術要領,這時候我才慢慢回魂,努力地聽清每一個細節。不知不覺中,產房人越來越多,我完全清醒的時候,所有設備準備好了,人也準備好了,媳婦兒也準備好上戰場了。

開始生吧。

生 產

當一陣宮縮來襲,媳婦兒用鼻子把氧氣吸深,伴隨著助產士:「使(勁)使(勁)使(勁)「的叫聲開始玩兒命用力往下推。我在她耳邊計數,從1喊到10,然後換氣,趁著宮縮沒結束再來一波,如此往複。

第一次用力時我抬頭看了一眼時鐘:早上6點。

當時我們的臉只相距不到10公分,這是我頭一回這麼近距離地觀看別人用盡全力時的表情。好幾次我都覺得眼前這姑娘挺陌生的,尤其當她五官扭作一團,臉上所有皺紋都湧出來的時候。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不覺得難看,反而覺得挺美的。原來一個人拼盡全力的時候,可以這麼美。

隨著我1到10的計數,我甚至能看到她臉上汗液湧出的全過程。一次宮縮能發三次力,每次宮縮結束後,媳婦兒臉上的汗就能浸濕一整張紙巾。但直到手邊那張桌子被我扔滿了濕掉的紙巾時,她還沒能把娃推出來。

這部分我想說的模糊一點。一方面是需要描述許多生理特徵,太暴露隱私。另一方面,擁有豐富直播經驗的我懂得控制自己的視線,我讓雙眼緊緊停留在自己需要注意的地方:「媳婦兒的臉,媳婦兒的肚子,水杯和紙巾。」

但注意力越是集中,內心越是害怕,然後開始動搖:」還能順產嗎?要不要轉剖宮?現在再轉是不是太受罪了?「有那麼幾秒,那些想法甚至在腦中漸漸拼出」絕望「二字。我覺得這不太對,於是開始努力打消各種雜念,這時突然聽助產士喊:」別睡啊!「

回過神來,媳婦兒居然在兩次宮縮之間睡著了。明明疼成這樣了,得是有多累啊...是啊,她5點那頓飯消化了一半,剩下的的都吐出來了,這13個小時全靠半頓飯撐著呢。

我抬頭一看,已經7點了,不是13個小時,是14個小時......

直到用餘光瞄到助產士做了個門將接地滾球動作之後,我聽見了娃的哭聲。我沒轉頭,只是盯著媳婦兒,又抽了張紙給她擦汗。她一臉世界和平的表情,特別安詳。我下意識的沖她一樂,才發現首先我戴著口罩,其次她沒睜眼。

」你不要剪臍帶嗎?「助產士一問我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活兒呢。然後我抄起剪刀,咔咔咔三下,才把夾在兩把鉗子中間那段臍帶剪開,這擱行話叫」剪綵「。

我還是沒離開媳婦兒身邊,最後給娃拍照,還是助產士催的:」孩子她爸,你愣著幹嗎?給孩子拍照啊,拍啊,拍那個計重器啊。「

我一資深影像工作者,紀錄片拿過國家級獎項、值機拍過世界盃歐洲杯的人,落得如此下場,真丟人。

然 後

我怕媳婦兒沒人陪,趕緊顛兒顛兒地跑回她身邊,像忠犬一樣用堅毅的目光注視著她,並抿嘴表示效果加強。」口罩摘了吧「,助產士不解風情的提醒著。

」看見娃了嗎?像誰?「她弱弱地問。「總覺著誰也不像啊,這要不是親眼看著你生出來,肯定覺得是抱錯了,誒對我這兒有照片。」

媳婦兒那角度現在還看不見處於她側方兩米處的娃,看完照片她樂了一下:「這要是放一排娃,我還真挑不出咱們家的來。」

「7點20生,6斤3兩。」助產士唱道。「才6斤3兩啊,早知道這一禮拜我多吃點了,看來就腦袋大。」十天前最後一次產檢時,B超的估重是7斤半,把我媳婦兒嚇一跳。不過還是門診老專家蓋奶奶准,老人家伸手一摸說:「6斤左右」,乾淨利落脆。

「等會兒,你現在挺有精神啊?」我反應過來了,現在媳婦兒這狀態比生娃時候強啊。助產士把娃抱過來,帶著點兒不容易清乾淨的血跡,俯卧著趴在媳婦兒胸口上了。

「怎麼樣,什麼感覺?」我問道。「覺得自己跟劉胡蘭似的。」媳婦兒回答。我冷笑一聲,甩了一句:「胡說八道。」媳婦兒放了幾秒空,從嘴角蹦出個字:

「爽。」

助產士拿平車推著媳婦兒,我推著娃,前後腳走出產房的時候,我覺得我媳婦兒應該是美國大片里載譽歸來的戰爭英雄。應該迎著陽光,慢動作踏下舷梯還得顫顫巍巍地敬禮,按理說底下(門口)應該有一大堆權貴高官,肅穆地排隊鼓掌迎接。

這些當然沒有了。清晨的產區,只有保潔阿姨看著娃,微笑著投來和善的目光,也有幾個一看就不太喜歡孩子的,擦肩而過的時候連看都沒看我娃一眼。

對於他們來說,這又是一天,而已。

對於我們來說,已經在一個神秘的地方走了一圈。那地方能看得清生死悲歡人情冷暖世間百態,明明是親身經歷,卻跟放電影一樣一樣的。

我癱坐在沙發里,發了個朋友圈,等著大家點贊,然後往發小兒群里扔了個大紅包。

「我娃白嗎?」

「跟你一樣,有點兒黑。」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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