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蝟與狐狸

02-04

又犯了把專欄寫在回答中的老毛病。

知乎上關於經濟形勢的問題非常多，往往會發現高票答案的觀點之間差異極大，而且每個人都非常堅持自己的最正確。而這些問題往往總是熱點，集中大量贊同。所以我發了點小牢騷——為什麼今年各行各業都叫苦連天，連最基層的計程車、菜販子都那麼說？ - 孫志超的回答

由於刺蝟狐狸的理論由來已久，所以未預料到吸引了很多注意。而且因為在特定回答之下，所以很多人的注意力被關於經濟規律的討論所吸引，違背了我本意，所以單獨把方法論部分抽出來並做補充放在這裡，避免被無關信息影響了核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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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臘詩人Archilochus有句名言——狐狸知道所有事，而刺蝟只知道一件事。英國思想家以賽亞·柏林在分析俄國思想家時以此為例將歷史上的思想家分成兩類：刺蝟型和狐狸型。所謂刺蝟型思想家是指那些有創造體系的思想家，像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黑格爾、康德、羅爾思、哈貝馬斯等。這些人只對自己所關心的問題感興趣，他們把所有的問題都納入自己思考的中心，最後創造出一個很嚴密的理論體系。與刺蝟型思想家相對應的是狐狸型思想家。狐狸型思想家對什麼問題都感興趣，東張西望，沒有一個中心點，也沒有興趣要構造一個嚴密的思想體系，他們的思維是發散型的，他們的思想在很多領域都有光彩，像帕斯卡爾、尼采、包括以賽亞·柏林本人都是狐狸型的思想家。

這裡的刺蝟或狐狸不帶有任何評判色彩，只是學術思維的類型。而隨著時間推移這個理論被運用到更廣闊的領域，比如區分看待事物的不同方式——刺蝟型的人，就是用一種可能性解釋問題的人，他們會用自己某一個偏好來解決複雜問題。比如，在討論資源問題的時候，有一種人整天宣揚「環境末日論」：「我們正在耗盡一切資源，地球馬上要被我們掏空了」。另一派宣揚人類繁榮論的人會說「用完了現在的資源，我們肯定能找到更好的資源」。這樣兩種言論，都是在用自己的偏好來解決複雜問題。刺蝟型的人通常非常自信，語氣通常很肯定，而狐狸型是完全相反的一種人，他們像狐狸一樣多變，相信多種可能性，儘可能多的收集信息，還要不斷的推翻自己的結論，不斷的修改自己的結論，而不是把話給說死了。

關於這個理論有各角度的解讀，比如十年前的一本書《專家的政治判斷》，還有去年的暢銷書《超預測》。

「刺蝟」容易成為大神或公知，因為有著「深刻的片面性」。一旦你接受了某種關於世界運行方式的理論並堅定不移地信仰它，就很難發現世界的本來面目了。在電視、報紙、網路上影響力更大的往往是刺蝟。這跟受眾需求有關，也跟專家的性格有關。刺蝟們往往更大膽，說話底氣更足，他們往往喜歡講述邏輯嚴密、情節簡單明了的故事，正好抓住了觀眾的心。然而狐狸們不敢相信一個基本規律能左右整個世界，這個世界一定是充滿了反例、異常、錯誤和混亂的。你問他們一個問題，他們總是會給你模稜兩可的答案。這一點尤其惹人討厭。

把這兩類人比作刺蝟和狐狸是非常形象的。當刺蝟的觀點受到挑戰和質疑的時候，他們的標準反應是蜷縮成一團，豎起根根利刺，拒絕接受任何新事物和新思想，至死捍衛原先的觀點。而狐狸則豎起耳朵，傾聽和觀察周圍環境的各種變化，然後根據實際情況決定是逃跑還是進攻。

但往往底氣不足的狐狸們，對事物的認知程度可能比底氣十足的刺蝟們更佳，為什麼呢？你得承認，認識到自己的無知，是最大的智慧。人們總容易犯的錯誤，就是過度自信。

許多次有人跟我說，為什麼你總是不表達鮮明的觀點。一般來說，對於我非常熟悉的領域、擁有非常清晰的邏輯並且角度很小的問題上，我才能給出明確的觀點。對於多數角度極大的問題，我完全沒有勇氣做出判斷，並認為自己的判斷足夠正確。

對世界的觀察，最好通過多元的稜鏡，容許衝突的視角，甚至容許以下可能性：我們所以為的真相，只是可能的眾多可能性之一，其中的一些實際上比我們了解的世界要大得多。

用這樣的視角，你才能不被大神忽悠，更重要的是，才能真正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在眾說紛紜中顧影自憐。

以下內容摘錄自《信號與雜訊》——

狐狸型專家的想法 / 刺蝟型專家的想法

「千伎百倆」：匯聚不同學科的思想，忽略最初的政治派別 / 「一技之長」：把大部分精力投入一兩個重大問題上，以懷疑的眼光看待「局外人」的觀點

承認複雜性：承認宇宙的複雜性，認為許多基本問題不可解決或本身就是不可預測的 / 尋找秩序：一旦從雜訊中找到信號，便期望世界遵循某種相對簡單的支配關係

謹慎：用概率術語表達預測結論，並且證明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 / 自信：很少對自己的預測進行正面回復，並且不願改變自己的預測

經驗主義：更多地依靠觀察而非理論 / 意識形態：期待日常的問題正是宏偉理論或鬥爭的體現

說以上這些不是為了把我自己造成大神，想表達的只是：1、網路上很少有真的權威，越被普通人喜歡的觀點，越值得懷疑；2、小心刺蝟，認定自己觀點絕對不會錯的人，半數以上的確是對的，但一旦錯了就會很離譜，因為過於自信和堅持；3、我長期秉承的觀點——我們很難判斷跨行業領域觀點的真偽，不用太計較真相（面對一無所知的領域，如何判斷言論的真假？ - 孫志超的回答）；4、尊重權威而不是大神，見第三條引用的鏈接。

關於刺蝟狐狸的著作實在是汗牛充棟，再提供一篇供參考：世界為什麼需要更多的狐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