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的春天,不必尋

文 / 禪貓

烏魯木齊開發區有個「小綠谷」公園,專供人徒步和玩水。隔幾公里外,還有一個「大綠谷」,今年「五·一」開始對社會開放。從去年到今年,小綠谷我去了多次,直到昨天,從大綠谷閃退後,我下決心放棄。

第一次去小綠谷是冬天,前面很長時間,朋友圈裡不斷有人曬在那裡拍的照片和鍛煉的身姿,但因為離家較遠,幾十公里的路程,所以一直沒有成行。

去年一冬日,我心想,既然叫小綠谷,就算天寒沒有綠那也是有谷的,在素冬里如果能尋一處幽靜,也不錯。於是前去結緣。

第一次進去,有些驚訝。因為是從側旁小門進入,也只是試著走了一二公里,所以未見公園全貌。但裡面的靜,還是讓我喜歡。確實是在谷底,頭上便是城市道路,有種鬧市取靜的意味。

因為是冬天,綠是找不到的,但徒步道很規整,人也極少,陽光暖暖地曬著,沒人跟我搶這份寧靜。偶爾從身邊急匆匆走過的,都是些職業的徒步者,他們不理會我,我也樂得不分散注意力。

小綠谷和大綠谷挨得這麼近,有什麼不同?看了介紹,小綠谷是「水景公園」,全谷是有2公里多水道,可以供人戲水,我不是很喜歡,因為人工造作的痕迹重,雖然好看,但跟市內公園並無太大的區別。

大綠谷全名叫「大綠谷生態公園」,顧名思義,是突出綠色植物吧。去年就曾有一段時間試著對外開放,去過的人言語不詳,只是說有這麼一處,我當時想,恐怕是不太好。

既然小綠谷這麼好,我自然是常去了,每周帶著小土豆和太太,我慢跑,他倆騎自行車散散步,各得其樂。原以為這種好日子雖不會太久,但也可以讓我逍遙一陣子。誰知幸福來得突然,走得也倉皇。

今年一入春,小綠谷的人便多了起來,逐漸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整個公園,到處是在做活動的團體,蹣跚的老爺子老太太們隨處可見,不要說跑步徒步,就連走路都摩肩接踵;內急想上個衛生間,幾十人的長隊實在是抓狂;不讓帶自行車,不讓帶各種運動器具,不讓帶寵物,甚至不讓帶水……

來回8公里的徒步道,走不成路,喝不上水,內急難方便,這還了得?

恰好這時候,就說大綠谷園內部分可以自「五·一」開始對社會開放。然而,我是保留態度的,因為小綠谷的遭遇心有餘悸,城市人的熱情一旦釋放,一百個小綠谷怕也擠成早夜市現場。

果不其然,昨天想著避開了節日,總是能有些好的體驗吧。還沒到大綠谷近前,路邊已人聲鼎沸,好不容易停下車,擠進大門,窄窄的道路上已人滿為患。有意思的是,大家均擠在一米多寬的徒步道上,旁邊的柏油路多數人是不肯走的。我妄自揣測大家的心裡活動:老子大老遠費心費力地來了,讓我壓馬路?!嗯,人人揣著這份要強。

最可怕的是,走了幾公里,基本沒什麼象樣的綠,路邊急急栽種的那隻能叫樹苗,赤日炎炎下,擠在人群里,這滋味,是依著本能長途遷移的苦和累。

「五·一」假期出遊的朋友紛紛講,只要算個景點,到處是人和車,擠成狗了,那滋味簡直沒法提。

世界上最遠的跑離,莫非是我和自然?這座城市,這片土地,到底留給我的綠意和靜土,還剩幾平米?

現實中無法實現,也只有追古了,在家裡翻書,想知道古人是如何在四月天踏青尋綠的。

說到古,自然越久遠越好,於是,我還是從詩經中找。300多篇詩,幾乎每篇都與青游有關,可見在天性自由上,古人比我要更有福氣。

那時候,想必是景美人少,容得下美好的想像和春思春情。於這點上,不由得我不羨慕。比如詩經中有云:「春日遲遲,卉木萋萋。」萋萋,就是各種花草繁茂的樣子。與不我同的是,既然人少,處處安靜閑適,那古人想看的,可不止是綠。

先說說花,那時候,雖然名曰踏青,但採花算是雅事,也是春遊的標配活動。不象現在,攀花折草已成了公德的死敵,有人四處采女人花,那更是個「淫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的美艷,自不必多說。這是一首描賀新婚的詩,參加完婚宴的詩人,乘著酒興就躥到效外踏青。看見春天柔嫩的桃枝和鮮艷的桃花,就聯想到新娘的年輕貌美。

「夭夭」是桃樹茂盛的樣子,「灼灼」則是描寫花開鮮艷。女大當嫁,到了如桃花綻放的年齡,也要「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了。繼而可能詩人還聯想到,有桃花開,自會桃花落,從詠桃寫到女子到女人的轉身,華麗,也很滄桑。

當然,這必須得有環境做保證,如果如我們現在,正運著氣,釀著浪漫心情,不時地被旁邊的人擠上一肩膀,桃樹上還騎著個成年人拚命地搖以便有「花雨」入景可供拍照,那這詩人除了惱,也必然想不了這許多。

古人那時候物質不如我們現在豐富,自給自足是全社會的現狀。於是,踏青,還兼具採摘野菜的任務。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薇,我查了,是野豌豆苗,紅酥手,嫩豆苗,煞是好看。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這裡的蕨,是蕨菜,有清熱健胃、驅風化痰之效。

「采蘩祁祁。」蘩即白蒿,同樣能煲湯、治咳、補中益氣。「參差荇菜,左右采之。」荇菜即水芹,可煮湯、清熱解毒、利尿消腫。蘩是妻性的,溫文體貼;荇菜則是母性的,細心周到。

但古人可不是象現在那些遍地挖沙蔥的市民,就算采野菜,也有樸質的雅趣在其中。無論是花,還是菜,亦或是採摘的人,都把春天看成是時光的新娘,都不肯辜負了這難得的一刻。

於是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這是《詩經·鄭風·野有蔓草》中描寫綠景的詩句。漙,tuán,形容露水很多;瀼,ráng,也是露水很多。所以,這首詩中的場景應該是在清晨。

白霧茫茫,男子來到一片空曠的原野上。空氣中瀰漫著青草的氣息,微風正將晨霧漸漸吹散,蔓草青青,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草葉尖上的露珠晶瑩透亮,他看著這美麗的景象,不覺一陣神清氣爽。

正在此時,不遠處小徑上緩緩走來一個女子。那女子身材修長勻稱,姿態嫻雅,神情清朗,身著一身素白衣裙,在碧綠的曠野中如一朵荷池裡娉婷盛開的白蓮花,說不出的柔美靚麗。令他心神蕩漾,愛慕不已。

他看得呆住了,不知這眼前的可人兒是人是仙?更加想不到的是,佳人伸出纖纖玉手將他一隻手自然地握在手中並溫柔地貼在自己光潔的臉頰上,只覺一股熱浪迎面撲來。他不由自主地牽著佳人走向蔓草深密出……

解析到這裡,大家都知道了《野有蔓草》不僅是一首詠春詩,而且還是一首艷情詩。道學家朱熹當然不肯放過,又一次幾近歇斯底里地喊話了——「淫奔之辭」!

然而,這種單純的浪漫,豈不是年少時我們都曾做過的美夢?

當我在為沒有可以踏青和躲靜的去處而煩心時,突然想到了,之前,在解讀《六祖壇經》時我曾講過一個禪宗的公案。

有一次,洞山和尚門下的一位僧人去訪問慶諸禪師,慶諸問那僧人:「洞山和尚有什麼禪機曾難住你們嗎?」

僧人說:「夏安結束後,和尚上堂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秋初夏未,兄弟們有的往東去,有的往西去,只要往萬里無草的地方去就行了。過一會兒,和尚又問我們:只是萬里無草的地方怎麼去呢?」

慶諸問:「有人應答了嗎?」

僧人說「沒有。」

慶諸說:「為什麼不回答:『出門就是草』?」

老和尚考問弟子的答案,和慶諸的回答是相同的,是什麼呢?當心向外追逐時,就處於雜草叢生中了,如果心守於自性,那麼,門檻就消失了,一跨步,就是萬里無寸草的地方,又何須向東向西?

同樣,如果師父問我:「到處是綠草,到處有花香,到處有美人的地方怎麼去呢?」

我應該回答:「出門就是。」

如果心裡有綠有靜,不管是否出門,我便已與在「桃之夭夭」中,「灼灼其華」里了,又何必去尋,何必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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