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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樹記

曾經有這麼一段日子,似乎一切都陷入了困境,沒有收入,沒有幫手。身邊只剩一輛破車,一棟破房。孤零零的,不知該奔個什麼方向。

恰其實,有位老朋友翩翩而至,邀我一同做個買賣——去東莞樟木頭給一個樓盤作園林工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跟我的本行還多少沾點邊。更因為,伊人也算是當年幫主高中時代頗仰慕過的校花,雖然大家都已過了繁花似錦的年歲,但學生時代記憶總是美好。既是佳人有約,當然不便推搪。

於是便認識了另外一對夫婦,小東和小芬,也是30出頭的年紀。四個人湊在一起撮了一頓,商量細節。其他三位都來自苗木世家,有自家的苗場。我算是可以看看施工圖紙,打打下手吧。大家腦門子發熱,想趁此機會扯起大旗,立好山頭,撈上一筆。

項目的東主,關係相當複雜,乃是校花的新任前男友的親大哥,家世據說顯赫,頗有幾位香港馬會會員或者預備會員,云云。在樟木頭開了不少工廠,趁著形式大好轉戰房地產業。借著這些九不搭八的關係,我的同學便攬下這單買賣。

然而從一開始,事情就進行的非常不順利。

小東說想帶自家的工人去。可樟木頭當地隱隱有勢力在干擾,無奈只能在東莞黃江鎮招了10個河南籍的短工。據工人自己介紹乃是專門作園林的。可後來發現根本就是野雞部隊,連樹坑都不會挖。

還未開工,天氣便轉壞,下起暴雨。

一下雨,種樹需要的花泥就短缺了,因為沒有人願意入山冒險。眼看著2立方一車泥,價格從30塊錢一直叫價到300元也沒有 人願意接。後來還是這群河南師傅接下來,另外分包給了不知道什麼來路的老鄉去辦。每天晚上,烏漆嘛黑的時候,就有幾輛沒有上牌的黑車神不知鬼不覺地開進工地,卸下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挖來的黃泥。

缺斤少兩是難免的,但也毫無辦法。更可怕的是,泥土裡還順帶捎來了山裡面的野螞蟻,黃褐色的,一隻有小半個指頭長短,咬起人來不 要命,添了不少麻煩。

10個師傅,九個尚算勤快,有一個卻是整天偷懶,不大動手。小東在幫小葉欖仁——一種經典庭院樹苗——扎支架的時候,失了手,一條木方砸下來,微微刮到懶大師的臉。懶大師順勢就倒在了地上。我們幾個都慌了,趕緊由我負責開車把他送去醫院。醫生只是看了看,上了點酒精,連止血貼也不用上,就叫我們可以走了。我們尋思問題也不算大,仔細叮囑他回家靜養一天,第二天再過來,這天的工錢照算。

不曾想,懶大師並沒有回家,只是窩在工地的角落裡打電話。約摸中午的時候,來了輛麵包車。車上跳下兩個花里胡哨的小青年,來到我們跟前,說是懶大師的外甥,開口便要錢。我們說工錢照算啊,可確實只是一點小刮噌,做工程的很難免的。

結果兩人冷笑著便回去了。

到了傍晚,來了50個人。

打頭的一上來就扯住小東,說:人是你砸傷的吧?

小東說:是的,你想怎麼樣?

我看著情況不對,而且對方人太多,便和氣的上前說,這位大哥,我們有話好好說。你看這裡說話不方便,又臟又亂的,我們到山上大堂那邊說好不好?對方也看不透我深淺,便不說話,領著一群人裹挾著我們一起向坡上走去。

我一邊走,一邊簡訊告訴校花,讓她去找幫手。俺這同學當年其實也混過野路子,半個江湖人物,哪受得了這般欺負,衝出來就對著小流氓頭目大罵。懶大師縮在一群人後面,不敢出聲,其他工人更是能躲就躲,廣場中央就只剩下我們四個人被一群流氓圍住。

混混們看我們不怯場,也不敢就下手,其實求財而已,能不動手也就免了。

領頭的攤牌,就要8000元,一筆勾消。還說他們混這個也要成本的,擺明了是來訛詐的主。

我說可以考慮,不過等我們老闆過來跟你們面談,我們做不了主。拖著時間,希望業主那邊真能如他吹牛所言,找個什麼管事的過來救救場。

雙方僵持了半個小時,小流氓不耐煩了,隱隱便要發飈。路邊走來一位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穿著件短袖襯衫,灰色西褲,半舊的皮鞋,不染髮,也沒有傳說中的什麼氣場。對方50個人看到了,都上前問候起來——令人哭笑不得,是當地派出所的所長。

我算鬆了口氣——看來那位馬會預備會員也不是瞎吹牛,果然還是有點路子的。

結果,仗著所長的面子,小東數了3000塊錢辛苦費給他們。校花等他們走了以後,哭了。我拍了拍幾個人的肩膀,實在也不想說話,覺得很難過。

除了這些意外,就是辛勞。

四個人,不分男女,都要自己動手。

碗口粗的雞蛋花樹,6米高,重近一噸。要種到一個山坡上去,10個人抬。我和小東都衝上去扛。踩著泥水咬著牙抬上去;

幾千棵竹子,要從這一頭搬到那一頭,一棵棵種下去,都是兩位姑娘互相幫忙拉著兩輪的斗車送過去的;

種行道樹的黃金榕,從車上卸下來再埋進土裡,看著沒多大,其實約有兩三百斤,人手不夠了,都要過來拉一把,稍微走神就會被壓到;

種銀連翹這些地被,一頭一腦的泥土,而鼻息里全部是大糞的味道——與生物肥料的親密接觸,已經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情了。

小東夫婦每天早上3點就要去苗場拉貨,組織工人裝車,從廣州運至東莞現場,路程近兩個半小時,所以晚上他們夫婦得先回去休息;我和同學兩個要熬到所有工人都走光了,最後拿著竹帚打掃場地,接上幾十米的水管,拖出來給剛種上的花苗澆水。有些地方,水管根本夠不著,我只好提著水桶一遍遍的來回跑。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尤其是晚上起風的時候,趟著泥水,更是刺骨。

澆完花,我們便一起去一個小時車程之外的深圳某朋友家借宿。到了晚上11點半,才能吃上一口熱飯。吃完我便癱倒在客廳沙發上呼呼睡去。第二天再掙扎著回去。

偶然有一天,下雨。工地停工。終於找到借口給自己偷個懶。兩位朋友張羅著便在家裡架起火鍋,又叫來另外的朋友,熱熱鬧鬧的吃了頓讓我永生難忘的火鍋。

尤記得我同學幽幽的說了一句:辛苦得來自在食。廣州民諺。

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個月,終於完工了。

我們四人卻已經累得連歡呼的力氣也沒有了,回家的路上,轉進東莞松山湖工業園那個開在國道旁的開封菜裡面吃了幾個雞腿,權當慶祝。

小芬說,算了算所有開銷收入,平均每個人是這個數 ——她伸出巴掌,張開5個手指。我邊啃著雞腿邊說:啊?要賠這麼多啊?他們三個嗤笑曰——神經,是分成啦!一個人大概是5千。

我黯然不語。我自己私下裡偷偷算過,如果所有樹種都是如假包換的按實供貨,加上意外開銷,我們鐵定是虧了很多。現在還有賺,說明有些樹種被換了——假植苗換成地苗了。當然現在種下去了是絕對看不出區別的,但如果運氣不好,地苗成活率只有70%多。

也許過不了兩個月就會穿幫的......

他們很清楚這些,只有我一個人是蒙在鼓裡的。我寧可相信他們是怕我人太直,說漏嘴,出於大局考慮不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太多細節。辛苦了這麼久,假如最後連一點點飯錢也沒掙到,實在太可悲了。

我從小東車上討來兩盆多出來的小花,種到了自己的工作室天台上去。

自此別過便,不知為何,再沒見過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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